文学作品和梦境里的蝴蝶总是太多,到处飞,陈词滥调一样。我做梦从没梦见过蝴蝶,我做梦经常见到的,就是猫。大多是白猫,眼神柔媚地坐着,走起路来,极优雅。老人说,猫在梦里,是鬼。我在梦中抱着猫,喂食,抚摸它的脊背与颈项,和它说话,无限喜爱,仿佛它是我的同类。醒来时记起老人的话,就想,又和鬼在一起了。然而这些鬼一点都不可怕。我也梦见各种花,它们在旷野,山尖,冰雪间,水泽地,或者女子的鬓角。没有一朵花是现实中的样子。
梦到底是不是我们的另一种生活,或者说,我们的梦中所见,都在另一个地方真实存在?我每次在梦中看见母亲,醒来后就觉得母亲从没去世过。我甚至想,那一日,母亲穿上藏蓝的长衫子,穿上绸布鞋,安静地闭上眼睛时,不过是换了个生活的地方。那以后,她在新的地方居住,轻颦浅笑,发髻上插萱草花,穿着盘有黑丝绸纽扣的对襟衣服,而她身边,芳草长川,风微烟淡。
这样的梦做多了,我就分不清梦中的母亲和记忆中的母亲了,也许是时间走路总是慢悠悠的缘故,这使过去的一瞬,成为久远。
那时和母亲去高山上采石葱花,正是八月,夏季风带着草药芬芳。高山草甸覆盖不住耸立的青色岩石,野鸟和小兽在那里栖息,山谷开满大丛银露梅和头花杜鹃,河谷流水淙淙。灰绿的祁连圆柏,枝条遒劲,树冠散漫,它们顺着山坡向后斜去,这是风的方向。我和母亲翻越一面山坡,再一面。有时坐下来歇息。天空总是蓝得出奇,阳光明净。小而又小的蓝色龙胆,粉红报春,白色防风铺在山坡上。红景天的花朵上有时蜷一只黑毛虫,半寸长,毛茸茸的,仿佛一截黑毛线头。我也不怕,拿指头戳它一下,它慢腾腾地伸个懒腰,接着又恢复原先模样。
整个寂静山野,只有我和母亲在行走。我东瞅西瞧,总落在母亲身后。母亲有时停下来,弯腰,揪下一朵石葱花,塞进包里,或者蹲在圆柏的树下,将散落的柏树枝收集起来,用细绳子扎成捆。石葱花只有拇指大,明黄,头状花序,小花瓣簇拥成球形。如果咀嚼,辛辣呛鼻。我于石葱花兴致不大,思谋着的,倒是一只只飞过眼前的半个指甲盖大小的蓝蝴蝶。
那么小的蝴蝶。如果不是这寒凉的青藏高原,不是这寥无人迹的山野深处,谁会相信有一种蜜蜂一样大的小蝴蝶,淡蓝色翅膀,没有任何花纹,它们在花丛中,在草甸上,在岩石旁停驻,翘起翅膀,或者低低地翩跹。它们从不飞到高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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