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夏日,随手翻看的书,都在描写一个名叫俄罗斯的大原野。如果丢下书,走出门去,眼前出现的事物,矢车菊、燕麦田、白桦、土豆、大麻,以及废弃不用的磨房和山冈上的寒凉辽阔,曾反复在书中出现。这使得翻看的几本书,以及遥远广阔的俄罗斯原野,感觉亲切。书里的牛蒡总是高大,墨绿的笨拙叶子常在雨水中刷刷作响,如果是阳光肆意的日子,俄罗斯的孩子们拿它当伞,在黑麦翻滚的田野嬉戏。书本中的描写,即便草草一笔,也让人想象。因为存有距离,想象丰满得如同肥大的俄罗斯老太太。
如果不翻书,我不知道夏日午后的时光该怎样安排。如此寂静,而该做的事情,我都已经完成:晒在屋顶的燕麦青草,我已翻过三遍,萎谢的红花,我已将花瓣摘下,蔓菁已经挖出洗净,大黄已经穿在绳子上。我坐在青石台阶上,或者走进花园抚摸一朵单瓣罂粟,看一只蝴蝶绕着它久久翩跹,不肯停驻。一段时光这样寂静,没有任何显而易见的发生和损落,也没有断裂。是不是说,这样的时光就有些多余,可以删除。譬如一扇窗户和另一扇窗户重叠,譬如,一条路和另一条路,平行,并且方向一致。如果时光果真有了多余,需要丢弃,我们该要有怎样的作为。是沉入深度睡眠,还是,无所事事。
我没有午睡的习惯,又不能长久闷坐:尽管这是夏日,高原上的屋子之内,阴凉之气还是从墙壁渗出。只能到外面闲逛。这样,我看到午后的牛蒡,站在道旁的杂草丛中,它总是高出其他杂草,带着运动员的体魄,但是精神不振。地头一排高秆大麻,或者半截土墙将阴影搭在它罩着浮尘的叶子上,使它的叶片绿中带灰,灰中一抹黑。也有些大叶片,已经残破,大黄蜂在附近叫着,不肯落到它的花瓣上来。没人知晓它可以炒牛肉吃,没人会沏一杯牛蒡茶,也没有哪个孩子走过去,将它的叶子摘下当作阳伞,甚至没有一只虫子,跑到它的阴影下纳凉。
可以这样没有关系。像白天的一声鸟叫与夜晚,像童年的梦和如今的生活。我看着站在一旁的它,心思迟钝,激不起任何兴致。在那时,我甚至懒得想:这一棵牛蒡,它是否也和我一样,在寂静中等待漫长午后过去,因而显得有些惘然。
多年后,我看到路旁牛蒡,总是想,它多么像巴赫的六首无伴奏大提琴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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