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藏獒是在霜降这一天。这时早晚的气温已经降到零下，白天虽然有阳光照耀，但阳光似乎刚从冰水中捞出，滴着清冷。在大街上行走，道旁蜷曲的青杨叶子掉下来，胡乱蹦跳，有了仓皇逃窜的味道。也许秋天还早，这些叶子并不怎样金黄，叶脉突起，仿佛青筋暴涨。抬头，半空中两三只乌鸦匆匆飞过，却只能看清黑中带蓝的翅膀。

    这样的秋天里，我看到藏獒。起先我看见的是铁丝框子里的小藏獒，四五只蜷在一起，将小嘴巴塞在彼此的肚腹下，眨巴着眼。如果看得粗糙，框子里也就是一堆黑中带金的劣质毛绒玩具，并且已经被人玩旧。细看，却见得那些眼睛滴溜溜，玻璃弹珠一样，光滑圆润。这样的眼睛适合对视，所谓看千遍也不厌倦。小孩子的眼睛也可以长久对视，因为里面没什么。但是人一长大就糟糕，眼睛里全是东西。小藏獒挤在一起，看上去是在彼此取暖，小爪子却踩着冷风。后来，我看到三只大藏獒仿佛一座小山，卧在铁框子旁边的槐树下，脖颈里拴着绳索。绳索的另一头捏在看不见表情的男人手中。如果没有绳索，藏獒在那里，像米高梅电影公司标志里那头叫Leo的狮子。说起狮子，它们中间那一只，棕黄色的毛，铁锈红的脸孔，真正像落难的狮王，眼神深邃又忧伤。旁边一只是黑色的，典型的地包金，曾经的桀骜犹存。另一只，却是雪獒。浑身雪白，不着一点杂色。它的个头似乎有小牛犊那样大。也是沉静面容，带些威仪。

    走过去，我想象在这汽车隆隆、脚步纷沓的街头，三只大藏獒突然挣脱绳索，夺路，披着它们王者一样的鬃毛，向着想要去的地方奔跑。而它们身后，高草从水泥的大街上长出来，楼层变成树木，路灯成为浆果，行人蹦跶着，是小小的蝈蝈。

    如此天高风急，落木萧萧。

    扭头，它们还在那里，没有声息。它们为什么不跑？

    老无所依。

    前几天看电影《老无所依》，看得稀里糊涂，仿佛钻进了灌木丛，找不到头绪。等到从灌丛走出来，眼前又是一片大漠苍黄。对片子而言，老无所依显然有点文不对题，但对调。不是对电影的调，是对我看完电影后的调：茫然，无所适从。

    我想着街头的藏獒，如若它们怀有心绪，该是和我看完电影后的心情相似吧。要说藏獒真正老无所依，也未必。那铁框子里的小藏獒，说不定就是它们的孩子。

    但铁框子不会在大街上奔跑，大藏獒因此只能蹲在一旁，沉默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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