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消息-榆树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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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天了,日子总是朝着同一个方向翻过去。如果翻过的这些日子可以垒起来,像一叠揉皱的旧布,我们是端坐在旧布之上,还是压在布底下。如果我们高踞在亮处,我们自身是否会有光线散射,如果在幽暗的低处,我们自身,是否是幽暗的载体。

    晚饭吃得早,洗涮完毕,见太阳还在,西边强光下的山头,正罩着些灰蓝的雾气,梦境烟尘般。于是牵着女儿走下楼去。秋天的小街上,波斯菊大丛大丛绽放,行人却少。时间这样早,路两旁的小商铺都已关了门。高原便是这样,习惯将夜晚早早迎请。偶尔有灰色的猫咪蹲在花丛中,我和女儿走过去,猫咪看见,便跑到远处。女儿爱猫,也爱黑色衣服,和我一样。我俩一走到街上,女儿就说:看,两个修女。但女儿到底还是九零后。女儿曾对我说:我小时候觉得你说的话都是真理。我就骄傲,女儿又说:我长大后发现我俩之间的隔代问题山重水复。我对山重水复有异议,心想:你终究还是我身上的小疙瘩,有几个皱我都清楚,还用得着山重水复。于是继续拉着女儿的手在小街上瞎走。

    小街两旁的榆树长得并不一样高,路南的大约被楼层挡了阳光,枝叶稀疏,有几棵已经枯去。路北靠阳的一排,便茂盛,枝叶穿过低矮的电线,继续向空阔处延伸。上下班途中,我是要经常看这些榆树的,时间久了,就没了新意,仿佛见惯了的人。偶尔驻足细瞧,也只是榆钱成串的那段时日。风有没有,浅绿色的榆钱都在小街上静静地飘落,路面也铺上一层蝶翅。有一年中秋,一场大雪突然来袭,将一街榆树压折十之八九,雪后走过枝叶狼藉的街头,看见许多裸露的枝干,细滑的白色中泛出点嫩黄,小羊羔的骨骼一般。达芬奇在他的笔记中记录榆树,说榆树一年里最后抽出的枝条常常长得比低处的长,大自然这样做自有其奥秘,因为最高处的枝条才能增加树的高度。想一想,我们的时日,以及往来更迭的人,何尝不如此。

    女儿学画,学得潦草,我也不大要求,觉得还是随性好。我所时刻在乎的,倒是女儿一天天长大,有一天她终究要有自己更长的路,而我还在原地。我将是一棵老榆树,女儿是树冠顶端的那一枝。那时候,我只能佝偻着身躯,在旧枝条上泛出些浅淡的灰色,而女儿,正在葱郁。在这般将来的想象中,我的时光过于急促,这使得我现在拥有的每一分钟,都珍贵而安宁,我必得要抓牢和女儿共有的分分秒秒。一次和女儿吹大话,我说我能用手摸到自己身体的任何部分,女儿便跳到远处,指着自己的脚,说:来,摸摸你的另一双脚。尽管摸不到,女儿的话还是让人倍感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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