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先以为那是雾，正带着水飞。我以为它们能够沿着院子里安静的目光，越过长有苔藓的院墙，掠过树冠和枝柯，然后向着远处——村庄、平林、山冈以及大雁的阵形，飞翔。但是它们沉坠，仿佛在炼狱行进的的魂灵（如果有），它们还要翻卷、挟裹，挨着地面，仿佛要将地面的草芥和泥土一起带走。我看出它们的心思，并不拿捏许多幽怨，也没有怼恨。它们似乎只是说，说它们原本不是这般模样。我站在远处的走廊里猜度，它们有着怎样的前尘影事，以及怎样的过程，它们是否因此要停滞，以便提醒人们，它们曾经卓然不群。然而它们依旧涌动。在它们之外，或许是霜，正染了这深秋的天光。嗯，我甚至有些肯定。这正是霜色如月的时节。你看，什么物事不在月色中徜徉。我甚至记得昨夜的窗棂，它们在帘幕上的阴影，仿佛那深山里挂在墙壁上的扒犁。然而这淡紫色的烟雾，它们又逃离月色的清明，在此时，在自己的阴影中，孤光自照。

    守院老人佝偻着腰，他那么专注，挥着闲置过久的镰刀。他在花园里，将那些绽放过花朵的九月菊枝条，以及那些还在霜色中倔强挺立的，细碎、淡紫，吐着芬芳的九月菊花朵，拢起来，挥一下镰刀，然后放倒。我听到老人自言自语：种你们还不如种草。我看出老人的心思，他试图将这深秋的花园整理干净，使之显得清洁虚静。这些九月菊的茎干，虽经霜冻褪去色泽，但柔韧的劲道并没减少，它们甚至有一种倔强的力量。老人挥几把镰刀，坐下，掏出烟袋。后来，老人打火，将割倒的九月菊花丛点燃。

    这样，一丛花在我眼前成为虚无，像一句话说过，转身，却没有听众。

    我想起很久前它们的样子。那时，我还在童年的时光中行进，身边那般宁静，阳光布满芬芳：柴胡、党参、白芨，松涛和着流水，小云雀忽高忽低，白山羊在青色岩石间跳跃，我成为山野的王。我将手脚舒展开来，搭着秋天温热的石块，搭着草色，搭着昆虫蜂蝶，而且搭着九月菊淡紫的脸颊。有那么一瞬，王低下她的身躯。她在九月菊的花瓣上触摸到泥土的质地，嗅到馨香，再不肯遗忘。

    小小的，骨朵儿一样的九月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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