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寒露过后，雷便消失了声息，并且我以为雷声会彻底离去，头也不回。我想着它并没有与谁期约，它不在乎衰杨古柳，风物前朝。它所遵从的秩序，井然，不同于我们。然而它终究在这一天的下午闹起来，极有声势的模样，仿佛在前两个季节，或者前几年，它并没有闹够，它需要打马回来，抽起长鞭，将天空和大地再次弄出些热烈声响。它果真有些劲道、霸气，带着秋天的凛冽。它从西北的山头上萌生，左冲右撞，后来找到方向。或许方向原本存在，倒是它自己混淆了路口。它于是灌过来，洪水那样，朝着东南。东南是终点吗，我在它停歇的间刻思谋一下。它并没有老去，尽管岁华瞬息，东南也肯定不是它要终老的方向。我顿了顿。终于发现自己的偏颇。终点和方向算什么，要我们时刻记着它，像记着一个期诺。

    在此之前的一个下午，我走路时撞见些白杨树，军人模样。如果我年幼，我肯定会给它喊稍息，但现在不会。我们长大的过程就是成为一只寒蝉的过程，逐渐噤去自然的声息。白杨将黄叶大把摘下来，胡乱抛洒，挥霍，仿佛不是它自己的叶子。我扫视到一枚，是，确乎是一枚，而不是全部。我想着如果我有耐心，如果能容许，我将长久盯着它，看它怎么零落成泥。它肯定不会在原地露出自己的嶙峋褴褛，它也不会在那里空等待，续旧约。那么我需要跟踪，仿佛跟踪一缕风，或者一片浮云。如果它向西北，越过河西走廊，越过罩着积雪的祁连山，越过草原和冰川，越过阿拉善，逆着去年一粒沙子行进的方向，然后我看着它渐渐融到土里去。它原本是土里的东西，它不过暂借得一袭筋脉，看这世间的暮云飞度，秋光老尽。它回到土里去不是它的错，错的是我们的叹息：叶落了。仿佛它应该永久地蹲踞在枝条上，不疲惫，不悲悯，不消退。

    我在昨夜看见一个人的微笑，尽管天空一如既往的低沉和暗淡。我以往看见的总是她的愁苦和病痛。我为她过早离开尘世的景象而耿然于心，万回千度。我认为她起码应该像一片叶子一样，慢慢黄起来，给予我们一些想得通的理由，并且给我们的梦境以明媚。在昨夜，她的笑容清晰而美好，我甚至看见她鬓角的一根白发，似要染上这秋日的芳华。于是我想着，即使是在她凋谢的时候，她依然如同梦中的笑容那般葱茏。我甚至相信，昨夜的微笑蕴含一种谕意，“纵经如许磨难，我迟暮之年与崇高之灵魂使我得到一个结论：一切都好”（加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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