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消息-蜗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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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哪一天呢,也许是一个夏日黄昏吧,我坐在离家不远的一座山峰上,望着四周另一些青色的山峰想:如果有一种时刻,我沿着这些山脉一直走,一个人,如果牵着一匹马,或者一匹瘦驴,更好,去哪里无关紧要,只要往前走,夜晚到来,白昼开始,一枚大麻的叶子凋落,一只小云雀在田野高歌,都不能让我停驻。

    当我那样想的时候,晚风有些凌厉地从山头拂过,夜的阴影开始在山脚堆积,山下没有炊烟的平地上,小小楼宇杂乱无章。我知道,我不能长久地,如此平白无故坐在山头,我必将在夜晚到来之前回家去。我也知道,尽管我那样热烈地想象,但我不可能行动。不是没有条件,是没有胆量。

    想象可以不受约束地驰骋,漫无边际,但不能全部付诸实践。想象是抛洒,是晕染,胆量是用笔尖来收边。

    蜗牛大约也是如此吧。

    菜园里的虫子,除了蜗牛、瓢虫、蚂蚁和蚯蚓,其余的似乎都有点让人怕。其实,寒冷的青藏高原,虫子本来就少,惯常见到的,也就是长腿蜘蛛,踩着高跷似的慢悠悠来去;一种漆黑的甲虫,仿佛泡大了的黑豆;一寸长的褐色蜈蚣,还有一种从青杨树上掉下来的大树虫,两寸长,白中带绿,肚子底下密集的全是爪子。春天翻地时,土壤中藏着一种“小和尚”,它会不停地摇头。小孩们常命令“小和尚”说:小和尚小和尚左摇头,或者,小和尚小和尚右摇头,“小和尚”是否听话,我已忘记。菜园的南墙根,长满了野罂粟,这是一种蔓延起来无边际的花草。它羽状有裂齿的叶子披拂开来,会迅速遮蔽出一个滑湿的幽暗所在。有时雨水丰沛,叶子葳蕤得过分,未开花前,便揪它墨绿的叶子做菜吃。凉拌,或者煮在面条里。那时,淡灰色的蜗牛总是爬在那些叶子上,不动,像麻雀屎。揪两三片叶子,便要甩一只蜗牛下去。那时即便时间充足,有足够耐心,我也从没见过蜗牛在叶子上爬行。时间久了,我甚至相信蜗牛在一个地方出现,它将永远在那个地方,它的来去不过就是出现和消失,那几乎是一种带着任性的存在。它不会在你的视野中带着你的目光爬行,绝不。

    我没有见到的,习惯凭借臆想和猜测来丰富。这总会有点不可靠,带些风险,然而非如此不可。如果蜗牛没有想法,我愿意将我的短浅灌输与它。

    再见蜗牛,已是多年之后。鲁迅文学院,那是雨后的早晨。阳光掠过梧桐和玉兰的大叶子,也掠过合欢浅粉的管状花瓣铺下来,罩在池塘旁边的水泥甬道上。太阳升起的时间并不长,一些小蚯蚓已经将一截截深褐色的尸体蜷在那里,仿佛风干了一样。水泥地面上,更多的是一些细线,它们那样醒目,正在发散银色光芒。我原先以为那只是一些银色的丝线,被谁遗忘在路面上,弯下腰才看清是一种黏液滑过的痕迹。黏液早已干透,板结在水泥上,成为深深浅浅的银粉。它们弯曲着,缠绕着,显得毫无规则和头绪。它们又那样多,一条条从路旁的草丛延伸出来,纠缠着,试图到达路面的另一头。路面不宽,但它们的目标并没实现。它们只将自己囿于两只手掌宽的地面上,来去迂回,并终止。

    蜗牛在一边,有些已被汽车车轮压碎,我捡起一些并未遭遇车祸的蜗牛,它们无一例外地,已经用一层银色黏液将壳口封闭,不知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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