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时代读《老残游记》,读的也只是热闹。客栈里翠环和铁老论诗,翠环是个率真的人,说:体面些的人总无非说自己才气怎样大,天下人都不认识他;次一等的人呢,就无非说哪个姐儿长得怎么好,同他怎么样的恩爱……我就笑。那时学诗不会,对写诗的人就多了些嫉恨,其实也是风清月白的嫉恨,是那种跺一跺脚后的仰慕。这个午后再找这一段来读,早没了看热闹的兴致。至于一些惯常的评判,或者看法,关于技巧、艺术、趣味……我也是不大在乎。日子一天一天更新,这其间的配置也一点一点提高,如此匆促的升级。只是翻阅的时候,遇到一两个有情义的字,便做些简短停顿。这是唯一留存的习惯。
书上写月亮,说:大歪西了。
那时住在山里,一座云杉和白桦搭建的房屋,它蹲踞林中高处,门前一方平地,种些萝卜菠菜,也有一两株波斯菊。光线不足,肥力不够,萝卜和菠菜也只是勉强成些样子,波斯菊要到八月才能单薄地开放。房屋简陋幽暗,一门半窗。门朝东开,窗朝西凿。屋内常年烟熏火燎,板壁和木架上的简单器具虽然散发着松香,却早已暗淡发黄。林中总是寂静又喧响,有些声息来自根茎叶脉和土壤深处。白天行走嬉戏于野果灌丛之中,如同蜂蝶倒也趣味横生,夜间便觉漫长。山里的夜晚,声响总是很多。有时夜深,被夜鸟啼醒,而母亲依旧在身侧酣睡,我便盯着西窗听林中响动。风过掀起松涛万壑,流水跌落崖间千尺,也有天上群星闪烁的动静,还有银河旋转的声音。窗户上一小方碎花的旧布帘子总是不忍得拉上,夏季星空低垂,秋季天幕高远,一些星星大到伸手可握。不敢趴在小小窗口,只将头从被子中探出。银河响着响着,一些云杉的枝子咔嚓掉下,夜鸟又在远处啼一声,月亮便大歪西了,蝴蝶样的参星也是,还有仙后和太白。
大歪西了,我停顿一下,想,这岂是西窗白,纷纷凉月所能比得上的。
那时想象力正自茁壮,仿佛青葱树木,常常旁逸斜出。我看云看到喜怒哀乐,听水听出真假是非,其实那也只是孩子的喜乐,孩子的是非。看一天繁星,有时我看出花脸的罂粟,盛酒的龙胆,还有长满雀斑的卷丹,有时又是河谷卵石,水底长着胡须的游鱼。而那大歪西的月亮,除了我曾经用弹弓对其瞄准,我还揣测那是谁的玲珑话语,又是谁委屈后的冰凉泪珠,还想象如果我在那里,该怎样奔跑,怎样种一枝紫金标,怎样让羊群不迷掉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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