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知道,这不是死寂。
刚才行走在山路上的时候,我看到一只棕色野兔,它从路旁的蒿草丛中钻出,站在积着薄雪的路中央向我张望。它那么小,仿佛一捧松软的黄土,只有两只耳朵探出来,仿佛插在那里的两枚枯黄树叶。我以往见过的野兔,都是灰色,它们过于机警,仿佛一粒灰色弹珠,在草丛和灌木间跳跃,或者隐没。我习惯性地屏住呼吸,与它对望。然而我的眼睛早已近视,我看不清它的面容。在它眼里,我是什么模样。它似乎对我不感兴趣,将我打探一番后,一声不吭,扭头蹦进草丛。
在此之前,山下一座村庄附近,我看到一只黑白色的猫咪,正在横穿马路。它像女王,又像哨探,它扭转脑袋,一边轻捷地走路,一边细细将我侦查。仿佛我是闯入这个世界的不明之物,而它才是这座村庄的主人。
它们都不愿发出声息。甚至鸟群。
一群鸟像一把树叶撒过我的头顶。那几乎就是黑褐色的枯去的青杨叶。我正在看路边灌丛,一把黑影从头顶飘过,不出声,吓人一跳。不像被风吹起,倒像一只无形之手在使劲将它们甩出。我以为是些枯叶,然而它们并没落下来。比麻雀小,比麻雀敏捷。麻雀裹着厚棉袄,不知去了哪里,一路上都不曾见到。而一路上见到的鸟,都不认识。一只有着长尾巴的黑蓝色大鸟,划过灌丛,飞向青杨树梢的时候,尾羽展开,修长,灵动,仿佛蓝色的凤凰。还有一种鸟,像灰喜鹊,却比灰喜鹊大许多,它飞过原野的时候,我看到它尾羽的顶端和翅尖上,缀着银白的圆点,那么醒目,仿佛几盏亮白的灯烛。
雪并不厚,早先它们飘落下来时,似乎有些不均匀。这使山野依旧显露着固有的形态,山坡、洼地、沟壑。大块倾斜的田地,边缘清晰,它们的方形和条状,将原野分割成各种几何形状。一些山洼里,偶尔坐落着村庄。白雪的屋顶,红砖墙隐约,看不到人影移动。雪并没有将黑色灌丛覆盖,也没能将淡褐的青杨林进行装饰。行走时,我看到路边灌丛,沙棘落尽叶子,带刺的枝子上,依旧密集着橘红的沙棘果。黄花铁线莲纠缠着沙棘,披散开它们带绒毛的雄蕊花丝,仿佛一群白发的魔女。夏天时,沙棘的叶子灰绿,黄花铁线莲展开四片橙黄的苞片,它们合二为一,成为花丛。其实黄花铁线莲同雪莲一样,它们的花瓣成为丝状,形似花蕊,而它们的苞片绽放开来,花瓣似的将人们迷惑。
这是我所熟悉的雪原,这样亲切,苍茫中的萧瑟。然而又像童年一样,让人感到安慰。我总是对山野无限痴迷,幻想有一天能独坐一座山头,然后将白昼坐成黄昏,再将夜晚坐成白昼。这样想着,盯着远处寒气迷蒙的山头,路一转,我又发出一声惊叫。太阳,我是说此刻悬在西山之上的太阳,那样大,宛如车轮,又那样艳丽,玫瑰红中揉着橙黄。它近在眼前,似乎只要赶到前面山头,就可以将它触摸。甚至可以搬动它,滚它下山坡,然后将它停放在某座院落的树枝下,让人赏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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