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出去走走，于是出去。是黄昏，身边有凛冽的风。风总有方向存在，却总是若无其事的模样，所谓大智闲闲，也就是如此吧。冬天的雪还裹在远山，山嵯峨着，围着天行走。在近处，正是浅山寒雪未消时。其实是残雪，斑驳，有了雨打花落的模样。仔细寻了去看，什么又不是雨打花落的模样呢：云是丝丝缕缕的，风是断断续续的，树梢上的声息是起起伏伏的，脚步是走走停停的，而夕阳，是舒舒卷卷的。

    看见旧房子的时候，旧房子正静立在河道边上。仿佛一个处在长久等待中的人，面容疲累，却有着心灰意冷后的沉静。灰瓦，砖墙斑驳，油漆脱落的门窗，碎瓦缝里钻出些枯草。破旧、残损、剥落，人走茶凉的孤寂冷漠。走过去，触摸墙上的尘灰，看眼睛一般张着的门洞，仿佛过去的一切又都隐秘存在。会是怎样的过去呢，是不是瓦棱上覆盖金黄阳光，翠绿植物攀墙而上，门窗里掩映昏黄灯光，身影，呼唤，烟囱上炊烟的袅娜……往好处想，世俗往事宁静安详，如果相反，又会怎样。怎样的事情曾经起落圆转，怎样的容颜曾经明媚又黯然。想一想，持久的也许还是阳光、植物、灯光。时光次序，无声息，我们在里边仿佛盲人摸象。

    旧房子一直在那里。如果它被拆除，也许是它最终的结局，但是，谁会又说，其实不存在。一如旧房子前的那个废弃花园：那个过去了的姹紫嫣红，那些葳蕤又葳蕤的茅草，那些浓郁复浓郁的丁香，那些挂了又挂的松果，那些，落了又落的雪。

    存在是暂时的，还是葆有永久性。南郭子綦隐机而坐，坐着的是昔日，还是当下。我们看到实物兴盛而后陨落，这个过程，是前进，还是后退。

    夕阳正浓。

    想起一句诗：“吹不断，黄一线，是桑乾，又是夕阳无语下苍山”。一开始，我将“下”字记成“落”字，落苍山，多么无奈，夕阳是不愿意被一只大龟背着，走过夜晚。“下”字却不同，下苍山，多么干脆洒脱，仿佛一盘棋完了，意兴已足，夕阳起身，拍拍手，推开门。再说了，想起一句诗，或记起一个人，为什么要理由呢。如同偶尔相逢，我们未必将一条路画好，将一个身影设想好，将一种表情拟定好，然后在最好的时间里，你我走过。我们其实总是，像一根柔软的触须，努力着，不小心就和另一根触须，缠在同一棵歪脖树上。

    是一条远方的短信，乘着夕阳来到。说：近日读《景德传灯录》，神光曰：“诸佛法印，可得闻乎。”师曰：“诸佛法印，匪从人得。”光曰：“我心未宁，乞师与安。”师曰：“将心来与汝安。”曰：“觅心了不可得。”师曰：“我与汝安心竟。”说，看到上面师徒对话，我心突然放下了许多累赘。

    如果没有可安的存在，何来不安。想起一个名叫许由的小故事，说许由没有任何身外之物，喝水用手捧，有人送他一个水瓢，他将水瓢挂在树上，风吹水瓢响，听着烦，他便将水瓢扔掉，继续用手捧水喝。这样回复，觉得是我无知的牵强，只好看夕阳。夕阳还剩一半在山尖上，仿佛探出来的半张俏皮脸，那样子，无挂无碍，真是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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