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最妙的事情是撩开窗帘便可见得远处山峰连绵。山南山北雪晴,千里万里月明。这是祁连山东端的一支山脉,青色岩石在七月也有积雪覆盖,隆冬时节自然丰腴饱满。晨起撩开帘子时不见山峰,只见得一窗繁花,风格实在与昨日迥异,便知昨夜气温又有下降。高原清寒,紫外线强烈,氧气含量低,花草少,我对花木的认识仅限于常见的几种。因此我只能想象开在窗玻璃上的是荷包牡丹,又有金盏菊和五台莲,高山杜鹃也多。有一扇窗花枝叶交错葳蕤,像我小时候的一张黑白照片:我穿一件皱巴巴的花棉袄站在菜园里,背后是碧桃和刺柏树,前面掩映大片肥硕壮实的叶子,几乎挡住我的脸。母亲回忆说那些大叶子是青蒜和烟叶。
冬天的事情似乎就是守着炉火,然后弄些吃食来消遣:烫红的生铁炉盘上炒蚕豆,让白中透绿,光洁温润,像蒙着一层包浆的蚕豆在炉盖上一边跳芭蕾,一边噼啪乱叫;在炉灶中塞几枚土豆,等待烤熟;熬一壶牛血样的茯茶,加足花椒姜片草果和盐;铁丝上串些肉片,架在火焰上烤……院子一片静寂,藏在柏树中的麻雀不知去了哪里,花喜鹊也不来,更别说听见院外云雀鸣啭。冬天果真有些奇怪,好多事物突然消失不见,仿佛一个魔术。云雀不叫,冬天就有些沉闷,好在有风。
现在,炉火上的沙锅中正煮着麦仁粥。老人们去河道的冰面上刨个小坑,放些麦粒进去,用杵子去除麦粒外皮,背回家,放进煮过羊肉或者猪头的汤中煮烂,出锅时加点青蒜芫荽,这是延续已久的食物。炉火要温,这样煮出的麦仁才会绵软。我坐在炉旁的木凳子上看沙锅。那些虫豸一样的热气顶着锅盖,冒出来,盘在屋角的幽暗中,花椒、姜片、草果和八角茴香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屋外又有碎雪扬起来,也不轻柔,刷刷刷发出些小兽落脚的声响。小时候的雪片总是大而完整,一片一片六角形,落地又无声,风车一样可以将一个夜晚转白。现在的雪变得琐碎而小气,一肚子精细,非得将一片雪花给揪碎了才肯撒下来。碎雪这样纷扬一会儿,开始停止。窗户上的冰花却在一点一点融化。起初只是掉一片叶子,落一片花瓣的萎败,后来就模糊了,整座花园都倾颓下来,在玻璃上零落成泥。
冰花也叫未央花。古人说:“草木之花多五出,度雪花六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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