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大雪不会即刻就停,它们要等到夜深人静。待到翌日,天空蔚蓝,雪在大地上栖息,像一些被猎人追逐疲乏的白毛动物。
父亲在煮排骨,母亲包饺子,与以往的年夜饭没有区别。厨房的热气中,八角荜拨肉桂的香味已经弥散。父亲拉起一个话头,母亲稍作停顿,简短回复,然后归于静默,跟逝去的每个傍晚一样。这种安静并没有因为这是这一年的最后一晚而改变。院落,甚至院外山川,都悄无声息。然而这又不是死寂。饺子摆整齐,炉火渐渐变温,大狗从铺着厚毡的窝里出来,转个圈,又钻进去,柏树枝上一团积雪啪嗒一声掉下。一年正在走完,这样平淡。
雷·布莱德伯里的小说《世界的最后一夜》中,那真的是在世界的最后一夜,一对年轻夫妇跟以往每个夜晚一样,喝咖啡,刷碗,读报,说话,听音乐,看壁炉里的柴火,听时钟将钟摆一次一次敲响,然后相拥,亲吻,互道晚安。世界结束得也是那样平淡,像往常一样。
我冒雪去河滩捡一块小而圆的石头。
山川早已变白。河道漫开的冰面上全是积雪,石子被埋在下面。倒是一些灌木丛的根部,摊开一圈圈黑色沙土,青色和白色的石头半露在那里。沙土并没冻实,用树枝轻轻一抠,石子已经在手。
这样,一枚原本埋在冰雪中的石头,被我带回屋子,放进火苗噗噗的炉膛。天色渐次暗淡,门户掩实。喝盖碗茶,吃饺子,啃骨头,嗑瓜子。灯火渐次阑珊,睡意袭来。父亲起身,拿一只搪瓷脸盆,抓些干透的柏树枝进去,用火钳将烧得通红的石头放到柏树枝上,浇几圈醋和热水下去,一声噗嗤,脸盆里冒出咕嘟咕嘟的烟雾,带着柏香和醋味。我们围过去,沾些柏香水,抹在额上。父亲又端着脸盆,低下腰,各个屋角熏一遍,然后将变成暗红的石头倒在门外。
这一习俗的源头或许是,将炭烧红,以醋浇之,来消灭病菌。高原没炭,便用石头代替。不伦不类的事情总是有,譬如将一块石头从此叫醋炭石。然而寓意依旧美好:一切腌臜的东西,你们远离,给我们以洁净,以安康,以吉祥。
哪怕一切都将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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