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丢了-百变女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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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光洒照,无遮无拦,人受着烤,皮肤在血肉上分剥,发出咝咝的微音,身上就有了肉香味,带了一股股焦煳气。苏尔守闻着这股香,竟有了饿的感觉。

    上午,他从家里出来,就直接奔新车来了,预备哪一天找上自己心爱的女人,丢下一切,开上新车,去极地远游。

    左前方就是展厅,气球悬在空中,飘挂彩带、剪纸和绸布,红幅翻抖,猎猎作响。广场上停满车。所有的空处都有卖吃卖喝卖玩的摊位。支了遮阳伞,人在吆喝,喇叭在唱。

    他快步来到近处的冷饮摊前,要了一听冰镇王老吉,咕咚咚喝下大半瓶。

    第一家展的是宝马,款式新,流线似水,特别抢眼。他为之心动,上前比画道:这车怎么卖?

    人家见他一副邋遢相,远远瞟一眼,爱答不理,有声无气地报说两百五十万,随即扭过头。他傻笑起来,不觉别人伤了他的自尊。每遇到这样的情形,他从不往心里去。感觉这家伙刁难人,报价虚高,应该是戏耍人。仔细一看原来是跑车。

    很快他留意到车的奇形怪状,模特儿的千娇百媚。

    骨子里,苏尔守偏爱传统,对于时尚女郎,心里惴惴不安。当然,恰如他在市场里滚打时领略过的浮华与喧嚣一样,他虽不喜欢,却也在适应。只不过在选太太时,那就不同了。他所要的女人须是宁静、自然、温馨的,远离嘈杂和闹哄,可以安放灵魂,多多地修养、休息。他照着“她”留下的痕迹,在度量所有的女郎。

    他看车看人两不误,因了衣着简单,并不显山露水,越来越像一个心不在焉的人,心中有点后悔跑这里来了。真不如上官网去浏览。

    突然,掠过一个身影,缥缈地粘在他的脑幕上,定影放大,重重地磕击心房,嗡嗡作响。

    是“她”?

    他就要走过去了,对于旁边的红色捷豹车本无好感,是一个影子、一点光在脑海里摇晃,模模糊糊,又带了数份清晰,把他截住,拖拉回来。

    他定睛一看,灯光下,台子上,女子浑身发光,半伏在捷豹的前盖上,露齿微笑。柔柔的发丝洒肩,光膀子、光背,素手纤纤,挥挥送送。最惹人注目的是一对大眼睛,如两只小铃铛,又像是会说话的喇叭,在车顶辐射,播放一圈圈眩晕的光,让心怀鬼胎的人不可逼视。

    美腿修长细腻,屁股上紧紧绷住一条短裤,一半是黄豹点花纹,一半是灰豹点花纹。狼性而妩媚,风骚入骨。

    这不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她吗,怎么她在这里?

    比对星光大厦里的那个人,苏尔守惊骇、意外,简直有点无地自容,渐渐就看呆了。

    不可思议!真的是她!差点就错过去!

    天啦,原来神灵在冥冥中指引,到了一个根本不可能的地方,她做了这样的打扮,让他震惊无语。

    不会错吧?或者是做梦?真的是她?她就是那位一直埋在梦境深处的初恋?那位珍藏着不忍触碰的人儿?

    上一次弹琴,她融化在旋律里,何等美妙、舒畅、灵气飞扬;这一刻她性感妖娆,流彩绽放。完全是上天入地。

    却原来她是职业的模特儿!

    苏尔守恢复了感知与判断力,不由涌出一股莫名的激动、兴奋和欣喜之情。

    找到就好!

    他激活自己,不由得逡巡起来,像是回到自己出道那会儿,拿着房地产广告,往复穿梭在稠密的人群里,喊哑了嗓子,大汗淋漓地派发,过来的人有摇手的,有拿去看了就随手扔掉的,多半像躲避瘟疫似的绕开走。比起来,她还是体面得多。

    他应该以时尚的目光感受她,那样大概便容易接受,也容易接近了。

    他转来转去,忘记自己是一个买车人。琢磨该如何上前,如何答话,怎样应对,她还记不记得他。

    好几次他对她招手,引来她并未放电的目光——显然她不认得他了。

    大学期间、创业之时,他很拼,每天的睡眠仅仅五六个小时,伙食差,不定时,整个人瘦成了竹竿子,抡起来可以去够打树上的红枣儿,不像这几年,虽然也辛苦,但是吃得好、养得好,见过世面和场面,气度、声势不觉都起来了,加之脸不刮,走了样。她认不出在情在理。

    围着她的摊位转了一圈又一圈,他把她看得越来越清楚,确信她的确是那天的钢琴手,一直想念的正是这个人。虽说她的模样大大改变,丰满了胸脯,生猛野性了一些,少了穿着盛装时的典雅、庄重和专注之美,但不失清纯。

    他太熟悉她的某些特征,是这些飘忽的因子,幽灵般从他的目光前一闪而过,印证了他心上的留影,让他一怔之下,回眸发现了她,要不然她依然会淹没在茫茫人海,浮不出,或将永远错失。

    他再也不可以放过她了。他一定要等着她从台上下来,帮她恢复记忆。

    他顾不上什么脸皮不脸皮了,面对她转动,感到了她的关注和热情。

    起码她对自己没有太坏的印象!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扭头就跑。

    来得及,一定来得及!

    奔驰车就停在一块树荫之下。他回车取了包,让助理在附近寻一家吃饭的地方,顶豪华,顶干净,还要有特色。找到后订上最大的包间,把行车路线发给他,他晚上款待贵宾。

    他取出包里的iPad,快速翻看,点开以前写好的一封信,飞快浏览。

    那是他见过又错过之后,想她很苦时写下的,记载了自己的颓废、不幸。

    他挎上包,转回来,喘着气,想把信交给她。

    她哪里还在?

    不会吧?天,老天!开什么玩笑!她走了?又一次错过了?哪有这样的事情?!

    他站在台前,锤胸顿足,差点放声号哭,腿都颤起来了,就像展厅高阔处压下来阵阵寒流,他打起了摆子。

    他要在这里扎根,生长下去,晚上打地铺,一直等到她回来!这次她肯定要回来。

    他嘴里心里很苦,想到了烟,便将包放在地上。

    刚刚歪脑袋,准备拿家伙,后背上被什么人猛然一拍。扭头看去,一段藕臂伸出,跟着抛出一件女人的内衣,刚好打落了刚刚叼在嘴上的雪茄。

    传来女人的声音:别走,拿着!给你小费。

    他嗯哼着摸上去,一双长长的丝袜甩出来,在他前探的脖子上绕了两个圈,冰凉柔滑,如一根上吊绳,又像是盘出一条长长的水蛇,吓得他哇哇尖叫,抬手打开。

    他勾脖子,看见里面是一张女人的脸,正对了自己。他一声惊叫,差点晕过去。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换装的竟是他的女郎!

    他的嘴唇在抖,手也在抖,热潮澎湃,大喜过望,他多想抱住她,大哭一场啊!

    没丢!这次没把她弄丢!不会再让她丢了!

    他试图再往下看,眼前却旋出金色的、斑斓的小星星,仿佛回到八九年前,以翻倍的价格卖出第一套房子时的疯癫状态。

    她的身上满是香气,置于一个小小的隔断里,对着他的鼻尖无法动弹。叫他让开点,她换衣服。演员换装,没见过吗?

    她根本不清楚他是谁,在台上留意过他,对他比较放心,不怕他控制不住,冲进来撕碎自己。

    匆匆卸完妆,她要他把衣服递回来。

    他却留下了她的长袜子,把它扎在裤腰上,笑称丢了,给什么人捡走了。

    她竟相信,上下抹平,挑开帘子,地上摊着她装衣服的背包,刚才就踩在脚下。她走出来,挎着包,手搭在他肩上,翻转脚踝,赤脚套上鞋。

    她的腿粉白柔嫩,如一节藕,脚板坚挺,像在起舞。吹气如兰,让他微醉。

    她双脚着了地,娉婷、自如、轻松、阳光。个子能有一米七〇,看上去比他还要高。

    多少钱?五毛?她取出皮夹子。找出一张票子来,夹在指间,挥出一个的弧度,递给他。他给弄糊涂了。

    这么近距离地细察,感受她身上微小的差异,和初恋的情人还是有许多不同,必须设法问问她的出身、来历。

    她的钞票已经在眼皮底下扇动,是一块钱,表明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和陌生化。

    她可以忘记他,他如何忘得掉她呢?

    等明白她的意思,他笑了,接过钱,弯腰取包,从里面拿出一个东西,反手扬立,一只iPad推到她的下巴前:喏,送你的!

    什么?

    来而不往非礼也。

    她大感诧异,放回钱包,把小挎包在肩上移了移,打量他一眼,目光尖尖,里面的珠子圆溜溜的,似是荷叶上乱滚的雨滴。

    我们见过吗?她愕然相顾。

    他跷手点着屏说:“信,给你的信”。

    什么呀?她将信将疑,接过来,拉开默读。

    写的是他的经历,和她如何认识,因何来到她身边,她突然消失,他苦苦寻找,如何想念。再见时丢失。真是百转千回,命运耍得他滴溜溜转。

    我们会在哪里再遇呢?你的一切都好吗?

    信写得有点煽情,到这里戛然而止,很像一首诗。

    阅读时,她的姿影是柔静的,面色却越见红白,头也越来越低,手腕微微地颤动,脑袋几乎要伏上去。到中间某个地方,她一动不动,停了许久,可能是惊呆了,也可能在思索,或者是泪光模糊了视线,让她什么都看不清。

    她侧身蹲下去,拔拔鞋,擤擤鼻子,拿手帕擦了擦,顺便在眼睛上揉了揉。做完这些,她转过身,抬了头,深深地瞥他一眼,目光里含了一点灼烧的火,烫在他的心上,但它稍纵即逝,很快波平浪静,甚至到了淡远的程度,再也看不见任何燃烧的东西,让人疑心刚刚是不是眼花。

    她的手指又在屏上拉开,乱翻那封信。倒回去重读了两小节,最后脸上有了红红的圆晕,如霞光翻动水波,金沙浮晃。

    这封信在他是蓄谋已久的,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倾心追述。

    他留意她的反应,问自己:眼前的她是我熟悉的吗?我了解吗?万一她不是那个人呢?这世上有贸然接受的爱吗?她会疑心吗?会怀疑自己或许充当什么掮客,编造了一个动人的故事?

    哪里来的如此大的胆呢?这究竟是缺心眼呢,还是二傻子行为?她命里注定就是那个人?

    一定是的!

    苏尔守跳过一切,抓住了最初那点火花,仿佛破解了她内心的密码,满怀期待和感动,绅士地微笑,一只手扣在包带上,静静地等着她回话。

    她总算不看了,抬头,收起iPad,还给他。

    你的信我读了两遍,藏在心里了。写得真好,故事感人。可惜不是我,大叔,你认错人了。你是谁啊?难道不是巡逻的保安?

    她真是一个外人?!

    苏尔守难以置信——如果她是外人,那开始就不会出现星火。她的眼神已经泄密,却为何抵赖?是要把他的信心和全部希望打死,让他直坠深渊?

    他盯着她,她那样坦然,不像在骗他。

    迟钝期过去,他疼得嘶哑着嗓子,喉结咕嘟,要喊出来,却是喊不出。他想说的是“不可能”。

    他并不知道女人的心该有多狠。当她想要回避一个男人时,很懂措辞,装出无动于衷的样子,绝情到了极致。

    他想道一声对不起,然后转身离开。只是奄奄一息的那点微火,并不要死得那样决绝。

    他强作镇定,尽力想笑,横步左移,脚底一歪,自己绊倒了自己,啪的一跤下去,他后脚踢起,十指抓天,趔趄欲倒,很快挺起来,冲到她跟前,她伸手抓住他,喊出了“啊”,声音中有感激、有不安、有惊异,脸上还似乎露出了疼痛后悔的神色。

    他道过谢,接住iPad,傻笑道:我那么老吗?——你喊我大叔?

    那叫您大哥?她变回了客气。掀起帘子,弯身取了小背包,又掀开展位靠里角落上的红地毯,把背包平铺开来,用地毯盖住,在凸起的地方踩了踩,让它尽量平整。

    她们的道具都放在这里!

    苏尔守看着心酸,从包里拿出一瓶水,递给她。她却不受他人的惠利,尤其是来历不明的饮料。转身往外走。他跟上前,她笑道:刚刚你在这里转来转去,我把你当保安了!

    苏尔守勉强一笑,镇定不少,说:这年头,保安也让人刮目。清华、北大的保安,蹭课考上大学的都好几百了。现在清华的毕业生,不也有当保安的吗?

    刚刚够得上做一个保安大哥!她笑弯了腰。说自己突然想起一个人,真正的博士、少将军,肥肥胖胖的,歪戴着帽子,把一身的将军服,穿出了保安的味道。她要他交代,接近自己的目的、动机,她可是饿坏了。

    他不知道她嘴中的博士说的谁,感觉在她身上,有着越来越多的那个人的影子。说自己刚巧也想吃饭呢。请吧。介绍他是做技术支持的,这些天都在弄一个模块,整整30天没出门,没下楼,现在想起来就要吐,看见办公室心就慌,恐怕是患上了“怕坐班综合征”。出来散散心,顺便看看新上市的车。好久没闻到鱼肉的香味,很馋。

    她哈哈笑开,笑声清脆,说怪道他一脸的大胡子,头发乱蓬蓬的,就像中国股民调戏的美国总统,光着上身,下身套一条又破又脏的裤衩子,输得精光光的,坐在地上要饭,屁股边写一句“股市有风险,入市需谨慎”……

    苏尔守笑了,像回到了学生年代,把包斜挎在身上,抢前大半步,靠着她的肩,把头歪在她耳边:冒昧请教,芳名。

    客气。师媛媛。

    哦!真不是她!不是她的名字,连姓都不一样!

    哪里人?

    杭州。你呢?

    杭州——嗯。更不对。苏州与杭州,还是有距离。她没骗自己,她的确不是那一位!

    为着她和她的像,好好请人家吃一餐饭,而后分手吧!

    她那边对他,似乎没有任何的敌意和不信任,他说什么,她都不以为怪。

    看来她对他有好印象,没准会以为这个人有点傻气,老大不小,做事冲动。

    她问他:哎,大叔,你这么呕心沥血,老板该有加薪吧?

    他狡猾地笑笑:哪能呢?老板没有不抠门的。都想不给工钱,底下人还能拼命……

    来到门外,他请她去吃正餐,慰劳一下自己的肠胃,她拒绝了,说太饿。不想跑,就前面。

    他无可无不可,把订餐的事都忘了,陪着她进了边上一家小店,要了一盘热烫的果茶和点心。

    人不多,小店这时还比较静。她喝着茶,说他真会伺候人,不像技工,问他在哪里发财。他打圆场,说自己什么都做,就是个打杂的,技工是一方面,忙的时候干干,没有活儿了,就干别的。吃了上顿忙下顿。

    苏尔守是绕着说的,预备撤退,把最后一点留恋掐灭。一边感受女人的眼波与微笑,想从那里找到更多情人的身影,像一个受伤的人在寻找宽慰。

    师媛媛轻轻一乐,说:厨师啊!你和我一样,敢情也是个模特儿命……

    呵……算不上。刚刚我兜风,顺便给人开车。

    司机?师媛媛吃了块点心。

    嗨,这段时间大概我会一直当司机吧!你怎么做了模特儿呢?你不是可以演奏钢琴吗?众目睽睽下,安全吗?辛苦吧?

    这是苏尔守最大的困惑,想知道上次丢失的人是不是她。他接连问话,发觉师媛媛面上热情,眼光却变了,当他是一个可以自由发泄的、吐真话的垃圾桶了:吓死我了,知道吗?刚才来了几个流氓,和我说人也要,车也要,开个价,被我轰跑。

    有这事?

    可不!刚做半年,我就遇见七八次,躲哪儿都不灵。问的话一样,口气一样,连交涉的模式都一模一样。我都快疯了。有点臭钱就嘚瑟!你说,他们是一伙的吗?

    不做模特行不行?他的目光关切而悲悯。

    她横他一眼。他如何知道,那里有自己的梦,并不单为赚钱。

    当然,它确实风光,有一种当明星的错觉。一个人进去了,很难舍。多数就被包养了。大方的舍得砸钱,把情人包装成明星。

    他从她的目光里看出了不满与恨。

    她果然哼了一声,说:这行当看着光鲜,其实就和你们当司机、开出租的师傅一样,不是人干的。没有人捧,谁会站在那地方,一站几个小时,连着站多少天吗?刚开始还能折腾,表情丰富,摆各种造型,回答问题,有人拍照了甚至会兴奋好一阵,感觉多美,多高贵,就和当主持、做演员一样。脚踝都肿了,要趴在车篷上,或者坐在地上……

    苏尔守不以为意,想她究竟是爱这个行当,还是诅咒它,如此清晰的问题,她为何不丢下呢?大概是干一行怨一行吧?便笑问她成家没有,这样年轻,太累可以改行啊。

    他讲的话不那么直接,她应该会听进去。师媛媛却说:老了。谁要啊?一行有一行的累。大学毕业后,没有固定的单位。一边做一边看。

    她上过大学?哪一年考的?

    苏尔守仍把她作为一个影子,在探秘、比对,他手摁心口,如同打了一剂强心针,很疼的样子,说:来我们公司试试吧……

    师媛媛一愣,大眼睛一翻:你们公司……做什么的?

    桌子上的手机跳起来,微信来了。苏尔守扫一眼,恍然似的,问:你还登台吗?

    还有一次。

    几点?

    三点五十。

    苏尔守放下手机,笑道:算了,这活儿不适合你。

    师媛媛拿餐巾纸擦手、擦脸,收拾小包,说道:废话,不适合我,难道适合你?快找你的下一顿去吧。

    苏尔守很诡秘的样子,话赶话就出来了:我的下一顿要请一位美女作陪,你能赏光吗?你做模特真的不合适。

    你怎么知道?师媛媛警惕起来,有点不耐烦,瞪着他。

    苏尔守故意刺激她:我看其他人都在叉腰、招摇顾盼、拉揽客户,就你不一样。

    师媛媛扫了扫头发,翻了他一眼,笑道:你就别跟着我了。

    说完,站起来往外走。

    苏尔守不禁好奇——她什么意思?怕人黏?刚刚不是很友好吗?

    他不听话地追上前问:你不想去我们公司看看?

    别逗了,你能做主?就一司机!什么皮包公司?

    要是我开的公司呢?

    你?就你?她回头一笑,你能开公司,蛤蟆都可以开飞机……

    她显出个性,不再理他,急步而去。

    苏尔守不知道是不是哪句话得罪她了,还是穿戴粗放,引起她的戒备,便喂喂着一路喊她,喊出十多米,师媛媛生气地扭过身:干吗?

    苏尔守倒过指头,点着胸口说:我就是那只开飞机的蛤蟆。

    师媛媛叉着手臂,先是咧开嘴装笑,说“我信”,跟着把那笑奋力一撕,捏住拳头,愤然道:你滚不滚?癞皮狗……

    好男不跟女斗。苏尔守见有不少人看着自己,赶紧竖了掌,退在一旁,遥遥地跟着她。

    师媛媛停在阳光下,眯上眼,光线有点强,晃得人身上的热气很快上来了,衣服黏湿,口干舌燥。广场上临时支了许多白篷,卖吃卖喝卖报纸和杂志。

    也有一辆流动餐车,卖的是盒饭。师媛媛竟上前去买盒饭。苏尔守趁机向她靠拢。

    你想干吗?师媛媛发现了他,如一只猫,弓起身子,无比的警觉,丢开要买的盒饭。

    我不是坏家伙吧?我也是有尊严、爱面子,痛恨丑恶与下作的。喏,我的车就停在那边的树荫下,送送你吧?

    师媛媛看着他单纯又可怜巴巴的样子,竟笑了:你的脸皮好厚啊!你真是什么司机?

    苏尔守开心一笑,点头道:对对,都对。不过我今儿没带老板,老板出国了,我闲了。万一你需要司机,记得喊我。待会儿有人请我,一道去吧!

    不方便。

    不过拿双筷子啊,能吃掉你吗?我是那种人吗?

    师媛媛抖擞起来,说:姑奶奶不是吓大的!刚刚那些要买我的,我都不怕——对了,会不会是你啊?看你也不像那种下流坯子……

    荣幸之至!请吧。

    吃就吃!去哪?

    苏尔守引路,带她到了车边,给她拉开车门:你请,师同学!

    师媛媛多远就在审看那辆车,像在鉴定一件文物,露出职业人的素养,见识到车主的档次与品位,点点头,神色和缓不少。

    她系好安全带,说:咱们先去美发店,好好儿修修你自己,这么去赴宴,服务员都会笑话。我顺便也护护头发。

    苏尔守右手打在太阳穴上,脸歪对她,铿锵喊道:紧跟师同学,迷人风采——帅!

    师媛媛噗地笑了,打下他的手,说:太贫了!咦,我怎么老忘,你是谁呢?

    苏尔守一拍脑袋,笑了:瞧我这记性,以为自己是奥巴马,全世界人民都熟悉。

    他从车盒里翻出一只名片盒,排出一张,夹送出去:这是我老板的,你先将就将就。

    师媛媛接过名片,念出声:孟小星,括号,董事长。——乖乖,不是你?——哦,原来你给董事长开车……董事长是女的?

    苏尔守点了两次头。

    难怪啊,帅哥!你是老板的“鸭”?

    苏尔守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泪,承认自己是鸭,活脱脱的大老鸭——拔光羽毛、挂上炉膛,腹背临火的北京烤鸭!

    二人齐笑。他拿纸巾擦擦眼睛,把车开上马路,请她唱那首《You Raise Me Up》。她说很累,唱不动。这就等于承认自己就是在星光大厦里弹琴的女子了。

    他问她平时忙什么。她说那就多了,除了当模特以外,还给舞蹈、画画、滑冰、钢琴班当助教。

    他吃惊不小。

    那你太全能了。兼这么多职,哪有休息的工夫?

    还好。我都是临时工。学校和公司指派,今天这里一节课,明天那里一节课,不受拘束,养活自己。她突然想起来似的,问道,你呢?

    苏尔守的心动了动。他大概真的认错人了,他的“她”丢了,否则师媛媛怎会到现在都想不起过去?如果是另一个人,那么她可以代替“她”吗?多年以后,除非出现奇迹,哪可能再次碰上“她”?即使再现,那时“她”也早成家啦……

    一切漂泊,让人捉摸不定。他有了丝丝的伤感与不快。

    眼前这一位,只要品性不错,考验合格,完全可以视作婚配的对象。

    他多了心,想考验考验她的成色,便干涩一笑:吃饭的时候告诉你吧。我的事迹很简单,三五句话就能说清楚。

    她那里却是不能确定,究竟他本人相中了自己,还是他背后那位董事长。董事长怎么会是女的?他们不是情人关系?

    连着碰见好几桩怪事,他可能就是那帮流氓的同伙。譬如,想买自己的大老板指使来的!只不过现在变了方式,查了她的过去,她的出生地,在哪里念书,家庭背景和人脉。再找一个人来,编出大体的经历,刚好能够套她,让她迷失在温情的世界。

    那该花多大的心力!值得吗?

    她不由得想起一条新闻,是说一个女生放假回去,误把他人的私车当成接自己的,上错了,后被司机谋害。

    她冷静地从包里拿出手机,悄悄录过像,把视频发在一个电子邮箱里,还在QQ中给姐妹留了言。

    再怎样感动,也不能失去理智。

    她做得无声无息,苏尔守自然不会想到她在防备自己。

    他的心未曾死干净,怀了微弱不明的希望,想找一个机会,带她回苏州,去现场点拨确认,或许她就是那一位,只有重入现场,才能回忆一切。

    既然她是突然消失的,当年的高考都不能参加,那就是出了很大的变故。

    天底下不可能有这么相像的两个人,她的形象如此深深地嵌在他的心壁上,玉石雕塑,风雨不灭。

    他认为,只要她出现,他就绝不会认错。但在时间和现实面前,他不得不动摇了。

    但内心深处,他是不甘放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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