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明贤集:石城安顺-手制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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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朋友提醒我:写家乡旧事,不可忘了当年的玩具。我说:忘不了。

    我们小时候的玩具,现在的孩子看了,要笑得提前换牙。那确实是简陋、寒碜。但它有个特点:绝大部分是自己动手制作,于心智发育大有裨益。

    记得进黔中附小一年级,做的第一种玩具是纸青蛙,扁身大头,匍匐在桌上,调匀了气息一吹,它就扑扑扑向前跳。把两只纸蛙遥遥对峙,两端吹之挺进;相遇时催劲对撞,谁的青蛙被掀翻即为败北。小儿无不逞强好胜,就在材料、设计、制作上斗心思。纸质求其硬,脑袋求其锐,折叠求其挺括。尤其在头顶上绞脑汁,越来越长,越来越尖,渐渐青蛙变成了独角兽、鬼怪式飞机。还自封称号,你写个“大王”,我就写个“大大王”,他又写“大大大王”。但真正可爱的,还是开初那大头扁身扑扑轻跳的憨样子。当时折纸工艺没有书,都是小孩之间实授实学,父母兄姐也教教。一张方纸,同样的起手程式,渐渐变化,就可以从简单的马褂长裤、官印官帽到较复杂的木船、篷船,到复杂的货车、飞机。

    竹是又一材料大类。找一段小指粗细、带节的,锯为两截,空筒的一截长,带节的一截短,嵌进一根竹筷,就完成了一支纸枪。口袋里装一叠草纸,撕一片在嘴里,嚼成茸茸一团,塞进枪管,用竹筷推到前膛;再嚼一团塞进后膛;这就可以射击了:伸竹筷抵住后弹,对准竹节击一猛掌,后弹以很强的气压把前弹推出枪口,发出响亮的枪声“叭!”这时后弹变成前弹,等待新的后弹来发射它。把草纸在口里嚼来嚼去,颇不够卫生;但这种枪的设计是极巧妙的,又简单又高效,且不会坏。发明者真是高人。

    水枪也用竹子做,但要较大的毛竹筒。节疤上钻一小孔,越小越好;一根竹棍,顶端扎一团破布,强力塞进竹筒里,就可吸进半筒水,再喷出老远。就是个山寨版注射器。要诀是孔要小,水才喷得远;布团要塞满水筒,才吸得进水。幼时随母亲去镇宁看过年迎菩萨,住在寿佛寺。大殿上扔着许多放过了嘘花的大竹筒,选了一个回来做水枪,孔大,水不能成线喷出去,而是汩汩流掉。

    竹蜻蜓。这是最考手巧的玩具。“丁”字形。两翼要削得极薄,极对称,还要略带斜度。中间嵌一根细竹签。两掌贴住,往上一搓,就飞上空中,闪闪地飘旋,斜斜地低掠。做得最好的,能让主人追在后面,好一阵方把它捉住。甚至有盘旋一圈又飞回来的,那就是可遇不可求的神品了。这种在空中且旋转且画出弧线的运动,我觉得美不可言。有了儿子以后,见市上有飞轮枪,买回来带着孩子一起玩。那轮子飞得赏心悦目,只少了制作者那份成功的自豪和狂喜。

    纸竹结构是风车、风筝。风车有两种。一种用一片正方形手工纸(蜡光纸),四角对剪一条缝,不到头,四只尖角弯到一起粘住,成了一朵花。中间打洞,穿一根竹签,顶部缠线糊纸挡住不让掉,就成了。那形状不转就很好看;风一吹,骨碌碌转,很轻盈。另一种用一片竹子削得飞薄,中间烙一小孔,两端各贴一面小旗,反向、异色。在风中转起来了,呼呼的,有威武之气。前一种像小姑娘,后一种像小男娃。动手扎风筝,那就繁难多了。主要是骨架难得削到两边均衡,左右一样重。不均衡就在天上翻筋斗,一连串翻着栽到地上。这时候风筝已完成,没法大改了,就用尾巴来弥补,往往一边尾巴一短橛,另一面却拖得长长的,很丑看。一般是买现成骨架来动手糊纸,但糊之前仍要请大人仔细检查骨架是否均衡,加以修正。小孩扎风筝,只能扎最简单的“一块瓦”,即北京人说的“屁股帘子”。充其量扎到“马褂风筝”,状如短袖上衣,还只是白纸的。要想扎红绿二色的“阴阳马褂”加两只眼四只眼(眼即小风轮),就非得要大人帮助,实际是大人为主了。放风筝是我小时候的最大喜爱。压岁钱都用来买风筝。还不屑于放“一块瓦”、“马褂”之类,要放大的,蝴蝶、蜻蜓、老鹰、八卦、戏装人物。有一次放胸前贴了羽毛的鹰,引得铁鹞子飞来追着打。杀猪巷方家扎得精致华贵的大风筝,我成了他家的常客。不买也跑去站着,痴痴地看他干活。这人有残疾,身子站不直,相貌很清秀,声音尖锐。后来,我猜想他家是北京来的旗人,破落世家。风筝扎好了,飞得好不好的关键在“斗线”(或“陡线”?)安的角度恰不恰当。稍微调一调,飞起来就不同。安得恰好,才不会沉沉地坠着飞不起来,也不会飞到你头顶上不肯远去。哗啦啦籆子响着,线磙看着看着瘦下去,天际的风筝快沉到地平线上了。这时停止放线,手把着线一逗一逗,那风筝又扶摇直上,安详地停在天心,飘带披拂,风轮哗哗地转。这时候,就是物我两忘的极乐境界。前几年,侄女慧子带了只风筝去扫墓,举着跑来跑去。我说,跑着放没水平,接过来,辨辨风向,一抖手风筝就上去了。大家叫好,不愧是老把式。现在的风筝用塑料薄膜,不怕碰破,只少了纸风筝的那一派空灵风韵。巨型软风筝,如多节的蜈蚣、龙,就不是我们小孩能控制的了。“文革”结束后,一九七九年,春天到北京开会,在天安门看了一回风筝,见所未见,才知天之高地之厚,小时候真是坐井观天。这却是后话了。

    木材非小儿所能对付,木制玩具,如关刀长枪金箍棒等,都是匠作制造,而且过年才买得到。自制的只有弹弓,哪个砍得一只粗壮端正的弹弓,周围同学都要艳羡。弹弓胶皮的弹性大小,十分重要。最好的是美军军车内胎皮,称为“熟胶皮”;弹性小的称为“生胶皮”,扯不长,弹不远。有一位同学,姓梅,弹弓玩得出神入化,不瞄准,全凭感觉。有一次一扬手就打死一条蛇,快如小李飞刀。我打弹弓不行,但用小石块掷目标相当准,也是凭感觉。木玩具还有陀螺,广有爱好者。民谚说:“树叶青,放风筝;树叶落,铲疙螺。”铲即抽,原始的陀螺用木疙瘩砍成,所以叫疙螺。螺要读阴平声。城里难得找到树疙瘩和锋利斧头,城里小孩的陀螺多从车木作坊买。南街中段有一家木车床,与海马公爷隔壁而居,当街柜台上摆着大中小各类陀螺,待价而沽。如果小孩带了一枚铜圆去,店主就替你嵌于螺顶的圆坑里,嵌牢了,放在木车床上,抓一把锯木屑按在上面,车床一转,铜圆就闪闪发光。更好的陀螺用牛角车成。我得过一支黑牛角,到这家车了一只陀螺,上嵌铜圆,非常神气。但限于牛角形状,它瘦而高,旋转得不如矮而胖的木陀螺稳而久。抽陀螺季节,男生们中午提前到校,在廊室环绕的大院子里尽兴抽个够。渐渐引来观众,高班同学,低班同学,特别是还有女生。于是演变成火热的竞技。比谁定得稳,比谁转得久,比谁的把谁的碰死。甚至对着别人的脚拐抽,让陀螺去“吃螺蛳肉”。有人不但自己抽得好,还有余闲帮别人救起摇摇欲倒的垂死陀螺。场面火炽,却没有喊杀呼啸之声,因为抽陀螺须聚精会神。为吸引观众,有个同学搬来一只异乎寻常的巨型陀螺,有饭碗大,惊世骇俗,只是不大抽得动。抽陀螺最费绳子。一般用细麻绳,取其柔而韧,但也损耗很快。棕绳、棉绳更不行。最佳材料是构皮树的皮,柔韧耐抽都在麻绳之上。我家园子里有一棵很大的构皮树,每年都要带同学来剥嫩枝上的皮。构皮树的大叶子,又是母亲做甜酱时包酱粑的最佳材料。后来嫌它遮花,就放倒了。近年,贵阳街心场地有人抽超巨型陀螺,大如提桶,成为城市风景。

    春放风筝,秋抽陀螺,是男生最好的运动。

    铁玩具,似乎只有铁环。有一次放上午学,我出了校门就滚着铁环走。生铁铸的,小而重,不易跌倒。我越滚越来劲,出南街,过大十字,经大半条东街,直滚到大门口。沿着街沿,一路避车躲马让行人,无比灵活,几次濒危而救起。到家得意非凡,向母亲夸耀,换了几句骂。有人用粗铁丝做铁环,接头处弯个结,虽用铁锤尽量打扁,还是转到那儿就神经质地一跳。有位同学,滚着一个齐胸高的大铁环来学校,隆隆如载重汽车过街。相熟的同学争着去试,双手推着绕院子一圈就脸红喘气。这是一个锈损的汽车轮圈割下的外沿。可能这同学的父亲是修车的,才会有这种东西。

    打弹子也颇流行,但我不是很喜欢。似乎与现在的门球有点类似,不过不是进门,而是进洞。一洞二洞三洞,都挖在泥地上,通过三洞就变老虎,可以“吃人”了,击中别人的弹子就赢过来装进口袋。弹子都是再生玻璃做的,混混浊浊,不能清澈透明,有绿、蓝两色。中央有一块乳白斑的,叫猫眼珠。玻璃弹子大都不能浑圆。男生们买时要蹲在地上反复检视,选取滚起来顺畅不摇摆起伏的,但不易得。有个同学得了一粒从未见过的弹子,色泽质地都如琥珀,像个通体金光透明的小太阳。他说是美军军车的车轮滚珠。大家诧为异宝,到处访求,如愿者绝少。我就熬到八年抗战胜利也没得到过一颗。可能那位同学家也是修车的罢。(后来知道并非滚珠,而是尾灯复眼。)

    对了,铁玩具还有九连环。九个小铁圈,各系一截铁丝,铁丝另一端并排固定在一块铁皮上,再串在一个长槽形铁丝圈上,九个环一个套一个,玩的人要想法把它一一解开,成为各自独立的九环。不知其法的人,可以日夜绞尽脑汁解它不开。一旦知道了解法,也就只能磨炼手指而不能磨炼头脑了。有一次我在家里看到一堆金色的窗帘环,选了九个,在大朋友帮助下做了一具九连环,又大又亮,非常气派。玩上两天,也就搁置。

    说玩具,不能不想起当时小学必开的手工课(又叫劳作课)。就是教学生做各种小玩意。这是一门顶可爱的课。我们做过竹蜻蜓、风车。做纸板文具盒,线条笔挺,糊上中意的色纸,面上剪贴小图案,写“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之类的格言警句。采一片轮廓美观的树叶,贴在一张蜡光纸上,顺叶边剪出细细一道纸边;再贴在另一种颜色的蜡光纸上,又剪出一道细边。如此三五次,成为一片五色镶边的树叶书签。姐姐们高班,还学用弱酸腐蚀树叶,剩下筋络,染成猩红深紫,系一根丝线,也是书签。对着光一看,通体透明,那叶纹像一张繁复的网,美得超乎想象。元旦将到,就自制贺年片,在白纸上布出各种图形纸片,房屋、白云、小鸟、小人、花卉树木等等,然后用废牙刷沾着颜色水,隔着蝇拍的纱网轻轻刷,把颜料筛下去,揭去图形,即成彩地白形的画面。然后写上祝福的话,投进邮筒。女儿心性,有时还要在信封边沿写上“绿衣人儿快快跑,莫把此信忘记了”,打上重重的三个惊叹号。收信人如是女孩,不写普通的“收启”之类,而写“玉展”。我喜欢手工课。手工课培养动手创造的兴趣。蒜苗上市季节,选一根节大的,剪短笼一个红辣椒;另拿一根弯成环,用刷把签签串在一起,就成了一只站在架上的红嘴绿鹦哥,提着走来走去。蚕豆老了,选一粒大的,从底部退掉豆肉,把空壳戴在大拇指上当帽子,下画眉眼八字胡,对着人鞠躬致敬。鸡蛋壳做不倒翁。一张白皮纸,围着圆心折成重三角形,剪出相错的裂口,打开成了一个层层叠叠的网篮,可以盛重重的砚台墨盒或书本,拎起来颤悠悠的,扬扬得意地穿街过巷拎回家。

    最富原创性的是用线磙子做爬山车。找一只缝纫机用的线磙,把两边轮子刻成齿状,把一截橡皮带双折穿过磙洞,一头加一枚小钱固定住,另一头穿过一小片石蜡烛,再拴上一根小木棍。小棍一圈又一圈地摇,摇到胶皮带绞紧。一松手,胶带慢慢松开,带动木磙车转动前行,还能稳稳地爬上书本砌成梯形的小山。这就是我们的坦克。非常有创意。

    玩昆虫是我儿时一大爱好。现在看实是罪过。但我喜虫动机,纯粹是审美的。我常细观一朵野花,一片草叶,惊叹出声。那样匀称的造型,那样谐和的彩色搭配,那样精致无伦的肌理,是人类呕尽心血也设计不出,梦想不到的。昆虫也一样。我想得到它,只为了把玩,观察,赞叹。蜻蜓的复眼,细看不得,一看扑朔迷离、头昏眼花。我一见蜻蜓就忍不住脱上衣扑。扑到了,用一根长而又长的棉线拴在细腰上,一松手,它冲天而去,飞到极限,定住了,我又把它收回来,像是一只活风筝。一不留神,它力气极大,带着一根长线袅袅飞走,在阳光下亮闪闪的。晚春初夏到城外,大黄蜻蜓百千成阵,一团光雾,一片金属般的振翅声。红蜻蜓最美丽,但自尊自贵,飘忽如风,很难捉到。黑翅膀荧光绿细腰身的水蜻蜓(蜻蛉)更比红蜻蜓美,是此族中的倾国妖姬,也非常难捉。它知自己身份,不容袭近。凤蝶双翼上的花纹图案、颜色配搭,令人如对梦幻。父亲的花园某年有一片灯盏花,是极粗陋的草花,却最招大花蝴蝶。长夏假期无事,我每天要多次去园里,窥探是否来了飘带蝴蝶。一见真来了,心跳就加快。潜伏着掩近去,等待时机。蝴蝶很警觉,越漂亮的大蝴蝶越警觉,飘来飘去,忽东忽西,忽前忽后,好容易选定一朵花停上去,双翅还是闪闪不停。这时候从后面伸出两指头,很慢很慢,突然闪电般袭击,捏住它翅膀与肚子之间。这里既捉得牢,又不伤彩翼。有一回,园子里来了一只特大的凤蝶,花斑华丽得难以置信。我袭击几次,都被它翩然逸去,然而又不飞远。每次我都觉得心跳到了喉咙口。老来的冠心病症状,说不定就是这次犯下的病根。后来它飞过粉墙去了,我也死心回屋。怀着侥幸心,隔了一会又去窥视,不想它真回来了。经过几次斗智,我终于抓住了它,但它身硕力大,我又捉得歪了一点,它挣断一瓣后翅逃走了。蝴蝶正是后翅最美。留在我手里这一片,金碧之上分布着的绿蓝黑黄五色斑块,比孔雀翎还华丽。我把它夹在书里。有一次二姐带同学来捉飘带蝴蝶,我取出让她们看,震得她们不敢相信是真的。近些年,朋友几次送我旅游云南买的蝴蝶标本,无一种及得上那一瓣吉光片羽。

    五彩缤纷的飘带蝴蝶在花丛上倏忽往来,像风中的羽毛,这是老宅记忆中最明丽的一景。

    但我最喜爱的还不是蜻蜓蝴蝶,是皂角虫。有的地方叫它独角牛,有的叫它犀虫,不知道学名叫什么。硕大,浑朴,脑袋中央有一支开叉独角,通体紫黑色,透出一丝金红,像皂角,所以叫它皂角虫。就这一派威武大朴的大将气魄,令人欢喜赞叹。它坚甲锐角,大而化之,随意飞到窗台上、路边、石头上,一待大半天。你想捉我?捉去就是,决不逃跑。有的小孩捉到,就托在掌心里卖,一包盐酥豆就可换得。我遇这种机会,决不放过。它也不好玩,就这么若无其事地待着。偶尔飞起来,那气势比得过空中客车,或重型轰炸机。但它难得一飞。我只是满心欢喜地欣赏它完善的造型和大智若愚的神态。叫它独角牛、犀虫,拟之以牛、以独角犀,都能仿佛其威严,比叫皂角虫妙得多。

    犀虫以下,穿迷彩服挥舞迷彩双鞭的天牛也还可观,但斑驳得有点邋遢,不如螳螂英俊。捉了螳螂,拿草茎让它舞动大锯一节一节锯断很有趣。轻轻捏住双锯根部,感受它斩杀时的力量,也很有趣。蚂蚱枯燥得很,只有些小孩成串地拴起来,卖给大人油炸来吃。汪曾祺说蚂蚱与蝗虫各是一种,我们分不出。纺织娘我们叫“煎蛋姑”(或应作“尖蛋姑”?)脑袋狭长而尖颏,碧绿,比蚂蚱好看些,但也无玩法。蟋蟀叫“油唧唧”,我们捉来斗过,但不成风气。我一位表姨父养过金铃子,叫起来像八音盒,铃铛乐队,我们小孩不会喂。还有一种,省城叫“炸拉子”,北方称“叫蝈蝈”。叫起来钻耳朵,能把夏天叫得加倍的热。还有枯枝虫,第一次见到,诧异不已,因为像夸大的卡通造型,不像活物。前些年住相宝山下,花树里很多,孙子宇宇一捉十多只,满鞋盒爬,色泽有的半枯、有的全枯、有的枯后沤黑,比真的枯枝还枯枝。

    同学中还有在家里养洋耗子(小白鼠)玩的,蹿上蹿下,踩小竖轮,一股刺鼻的臊气。我见过一次,厌恶得要吐,宁愿看老蛇大蟒,有恐怖之美。

    从玩具说到玩物,全是顽童的心爱,不涉及女孩儿。女孩再小,玩得也很现实主义。做布娃娃(叫“妹娘娘”),“办姨妈”请客吃饭,缝香包缠菱角,等等。再大一点,就学织毛线。妹妹明缘小时候坐在灶神神位前的小凳上,抽香签棍学织毛线,香签棍断了,反手另抽一根。又断,又抽一根。一坐老半天。男生觉得不妨也玩玩的是跳绳,跳大海、踢毽。女生跳绳一般比男生强,能跳几种花样,踢毽也要巧些。但我见过毽踢得最好、绳跳得最好的,都是男生。跳大海,即北方的跳房子,又叫跳板,跳“派”(读阴平,派即脚下踢来踢去的那块小板)。在地上画出图案,单脚踢派一格一格过,先过完者为胜。大规则如此,小形式五花八门。我姐姐妹妹在石院里依石缝画大格跳“双人大海”,每次二人对跳,交叉而过时,派不能相碰,身体衣裳都不能相接触,很难一次过关。冬天特别适合跳板。妹妹明缘双手弯曲到胁下取暖,长出了第二双耳朵,就这姿势跳板。其情其境,犹在目前,而她和两姐姐都不复存在了。

    今日儿童玩具之丰富华贵,比诸我们作小孩时,不啻天上地下。但我似乎觉得,他们因此得到的快乐,并不比我们多。孩子都是争强好胜的,我们那时赛的是心灵手巧,现在赛的是父母的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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