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安顺是个小山城,地理位置对于政治家军事家是“咽喉重地”,号称为“黔之腹、滇之喉”,是中央朝廷控制边疆的“滇黔锁钥”。历史上又发生过明初的屯军和抗战的流亡两次大规模移民活动,形成“五方杂处”的局面。前一次的遗迹至今犹存,后一次则为我所亲历。小时候看人看景看社会,一切都是天生如此,理所当然。后来离乡出外求学和工作,有了参照物,才发现有差异。进入新时期,眼界拓宽了,尤其是读了一些文化人类学的著作,感到童年的家乡,竟有一份自己的文化,竟是一个完整的文化生态圈。于是,把它们写下来的念头油然而生。
开始是习惯性地想写成一部小说。还曾拉过人物表,拟过提纲。但每次都感到这样一来,那些人和事都失去了鲜活的个性,掉进了类型化的模式里,一切都似曾相识(曾在众多的小说里似乎相识)。正如高尔基在自传三部曲里说的,小说里的人总不如生活中的人有趣。于是一次次废然搁笔,一扔就是好些年。去年读俄罗斯作家巴乌斯托夫斯基的多卷自传小说《一生的故事》,忽然像桃花源里的那个渔夫:“仿佛若有光”——这种分为若干小题短文的写法,不正是理想的形式吗!沿着这思路想下去,随即“豁然开朗”了。我从巴氏得到启发,但写法与巴氏有几点不同。他是写小说,容许有或多或少的虚构;我是写忆旧散文,一切按记忆实录,“述而不作”。他以时间先后为序,是纵向的结构,我以一个时段(抗战前后)的这小社会为对象,取横的结构。他有许多优美的风景、心理、环境描写;我取中国笔记体裁的特点,只作白描勾勒,力求信息量大些再大些。他的人物依从与本人交往的过程次第出现;我则“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多以群体为单位,写他们的共性和个性。他是作品中的主角,而我只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局外人。
终于下决心把设想付诸实行,要感谢几位文友的不懈催促。他们是李晓、王尧礼、杜应国。尤其是钱理群先生,他知道后不仅当面鼓劲,而且回北京就打电话叫他的学生询问进展情况,他们的好意,我不能不认真对待。稿子先是在刊物上陆续发,后来《安顺晚报》的刘艳特地来要了去连载,报纸刊期短,容量就显得特别大,编辑唐明英一到稿快用完就打电话催。有无朋友的鞭策,对我这个散漫的人是大不一样的。另外,儿媳黄冰为每一章手稿打字,省却我改一次抄一次,多番改抄之苦。这虽是技术层面的问题,却是我从来视为畏途的大障碍。免却了后顾之忧,爬格子就轻松愉快起来了。费大力帮我搜寻和制作图片资料的杜应国、郭秉红、杨子纬,以及我的“总后勤部长”妻子龚兴群,其实都是这本小书的合作者。
在写完绝大部分亲历材料后,觉得还须有一些间接材料,这一卷“浮世绘”才更完整一些,于是以转述的笔墨添加了《畸人》《述异》《七癖之凤》等几章。
写完了,回顾一下,似乎写成了一部散文笔调的文化志;或是文化志性质的散文。非驴非马,难以归类。但管不了这些了。
郭译屠格涅夫诗说:
我已久离了我的故乡,
我看它,俨然和昨朝一样……
二〇〇三年十一月廿六日作者草于适斋北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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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改版《安顺旧事:一种城记》后记
本书原名《一个人的安顺》,人民文学出版社二〇〇四年五月出版。近日责编杜丽女士电告,拟收入一套新编的《人与岁月》丛书之中,嘱我按丛书要求,做一些调整修订。写那本书稿时,虽有总的构想,但一篇篇单写单发,汇总后不久就出了单行本,事后发现不少遗憾之处。因此,很庆幸有这个弥补的机会。
作为一种“城记”文学的体裁,主角是社会人事。此次的修订,首先是增补了一篇《妇道人家》,讲述旧时社会绕不开的一个弱势群体;其次根据后来得到的材料,补充了一些有关先父母的文字。再其次,对原书中重复叙述的地方作了处理,对出书后发现的记忆失误(有几处是年长乡友指出)也作了更正。篇目顺序和标题也稍加更易。对全书文字,也趁这个机会作了一次梳理。
由衷感谢关心帮助前后两稿写作的编者和友人。
二〇一〇年立冬后一日于适斋晴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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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版附记:《一个人的安顺》和《安顺旧事:一种城记》这两个书名,一直不甚满意:叫《一个人的××》的书很多,《安顺旧事:一种城记》又觉累赘。趁这次编入文集的机会,再给它改个名字叫《石城安顺》。
二〇一四年七月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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