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上惨斗

    马奔儿当场吓得一颤。他一回头，就见火光照耀下，木棚后面转出来一个人，那人穿了件黑缎面皮袍，紧紧裹在身上，身段里透出一股剽悍，脸色阴沉。原来他就是大内侍卫总管左赤！于佩伦望着他，面色平静地说：“咱们好久没见面了。”

    左赤冷笑一声：“今天也是最后一次见面，因为——这一次之后，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于佩伦似在思考，左赤就往前跨了一步，于佩伦忽然拿起手里的獐子腿，用力向篝火中击去，只见炭火飞溅，眼前一炸，都向左赤飞去。马奔儿正惊愕间，只听于佩伦叫了一声“走”，他的手已被于佩伦拉住，两人拼命地向前疾奔，左赤却被柴火阻了一阻。马奔儿和于佩伦于是向东逃去，东边就是松花江，不过两三里地的路程，虽说已经开春，但乍暖还寒的天气，江面还没有化冻。

    于佩伦拉着马奔儿到得江面上，却见前面站了六七个黑影，马奔儿不由暗暗叫苦！天上的月亮已过半弦，马奔儿眼尖，认得那正是小顺子几个。但此时于佩伦别无选择，只有向前疾冲。那几人上前阻拦，于佩伦腾出右手，接着就出刀，只见月光下银光一闪，他已一刀劈翻了当前一个，然后刀锋回抹，又削中了一个侍卫的双足，那侍卫也应声倒地，但两人的前进之路仍被小顺子几人遮住。

    左赤来得极快。不待于佩伦有机会伤那余下五人，他已赶到，伸手一抓，不攻于佩伦，反向马奔儿抓去。于佩伦果然无暇攻敌，马上回刀相救，两人也立刻缠斗在一起。只见左赤不慌不忙，对那五人道：“你们不用管我这儿，把那小子先给我拿下。”

    于佩伦不由担心地向马奔儿望去，看来自己是连累了这个血性小伙子了。

    但他与左赤本就武功相当，这时左手又受了蛇毒，也就无暇相救。好在马奔儿人机灵，没等别人来抓，他已先向江心位置跑去。要说在平地上，马奔儿可真不是那五人对手——他虽也不是省油的灯，从小练过点功夫，可无奈对方人多势众呀。可到了冰面上就不同了，马奔儿早换了当地老百姓平时冬天走路穿的‘雪蹬子’，鞋底有钯钉，站在冰面上就比小顺子他们穿的官靴要踏实些。只见马奔儿跑出一段路，与对手拉开距离后就从腰间扯出了他从小玩到大的鞭子。要说马奔儿耍鞭子的本事，只怕一时无双，他那鞭梢又长，足足一丈有三，一鞭抽出，专卷对手的脚腕儿，冰上本滑，一抖一拖，不等近身就把他们撂倒了。所以对方人数虽多，但月下的冰面上，只见马奔儿一支长鞭耍得矫若龙蛇，那五个汉子跌倒了爬起，爬起了又跌倒，虽不至重伤，但也一个个摔了个鼻青脸肿。马奔儿边耍长鞭边打量四周，忽然发现月光下左面的冰面颜色有异。他这些天来一直在研究这一带地形，心中大喜，知道那一块的冰面肯定很薄，多半承不住一个人，他就小心地向那边退去。那五个人没注意到，还是成半圆形向马奔儿进逼，忽听其中一人惨叫一声，原来是围成这半圆形的最外边一个人，他最先踩着薄冰，一脚之下，冰面破裂，他已掉进冰窟窿里。旁边四人大惊，侧首去看，马奔儿找准时机，一鞭就卷住了另一个人的脚腕儿，那人一滑跌倒，马奔儿更不留情，把他向薄冰处一拖，只听冰面“呲”声而裂，又一个对手被送进了冰窟里。

    东北的水本就凉而且急，那些侍卫本不太会水，加上身上穿得笨重，掉下去可想而知就难浮起。剩下的三人不由慌了神儿，忙往后退，但马奔儿岂容他们三人就这么走了？鞭子一卷，又放倒一人，再次把他拖入江中，那人在水里只冒了下头，就被马奔儿劈头一鞭，打得沉了下去。

    这时马奔儿才腾出空去看于佩伦，只见于佩伦那儿的局面却大大不好，他的伤本才好，碰到的又是与他齐名的高手左赤，交战到此时已是气喘吁吁。

    只听左赤狞笑道：“姓于的，交出宝图，留你一命。”

    于佩伦只是“唰”地回了他一刀，也不答话。马奔儿刚才连连得手，信心大增，这时就往前凑了两步，要助于佩伦一臂之力。只见他扬起鞭儿，准头奇准，一缠就缠在左赤的足腕上。马奔儿心头大喜，用力一拖，只要这一拖把左赤拖倒，于大侠再一刀砍下。不就什么都完结了？可马奔儿心头想得正美，没想吃惊的反是他，因为他刚才这一拖，左赤分毫没动，倒是左赤把他往前拽了一步。马奔儿不服，把手里的牛皮鞭子绷得笔直。只是左赤依旧没被拖动。马奔儿心想：哪怕帮得了于佩伦一点点也好，当下就跟左赤耗上了。没想一股内劲从鞭身传来，马奔儿只觉鞭身一颤，那鞭子竟生生地被左赤震断了——这可是上好的熟牛皮制的鞭子！马奔儿万万没想到会这样，他自己使的力太大，这时手里猛地一松，人不由自主向后踉跄倒去。他也知道退不得，可是足下吃不住劲，眼看他“蹦蹦蹦”地向后连退了十几步，然后一声脆响，他自己也踩到了那片薄冰，掉进了冰冷的江水里。

    他费尽全力，好容易才挣扎到冰沿儿，用手攀住。那边左赤似已对这小伙子极为恼怒，挥手朝剩下的小顺子两个叫道：“别让那小子活下来！”

    小顺子两个就操着刀，小心翼翼地向冰窟的沿儿靠来。

    马奔儿知道这种形势，要想爬上来几乎绝望，眼看那两人越来越近，小顺子已脸上狞笑着举刀向他剁下来，马奔儿用尽浑身力气，扳住那冰沿儿就使劲儿一掀。那块冰本不厚，居然被他一掀掀得晃动起来。小顺子两个足下不稳，心下大慌，忙要退后。马奔儿知道自己只有这个机会了，又用力把那冰沿一扳再扳。也不知道他情急之下哪来的那么大的力气，那块本已松动的冰面“哗”地一声，当真被他用力掀翻了一大片。只听小顺子两个尖声惊叫，人已随那一大块冰面翻进江里。马奔儿趁乱揪住那个好像懂点水性挣扎的人，把他头按在水里，一直到他不能动弹为止。他自己这时也几近脱力，费力游到了冰沿。

    马奔儿才抓住冰面，刚有机会抬头看，就听耳边“嗖”的一声，一把宝刀擦着他的耳朵钉在了他面前的冰上。

    那是于佩伦的刀，于大侠怎么了？马奔儿抬眼望去，只见于佩伦赤手空拳，刀已被击飞，右肩上更是被左赤指上钢爪掏出了五个血洞，血染冰面！

    临终赠鞭

    马奔儿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左赤好生厉害！可他武功这么高，自己此时似乎也帮不了于大侠了。马奔儿无奈一叹，但就在那一瞬之间，黑旗军那数千子弟在越南与法国人英勇恶战的景象像是都浮现在了眼前。虽然马奔儿只是个赶车的小老百姓，但从英国人炮轰塘沽炮台后他已感到了国家的苦难，不能让太后的人就这么得逞，把这可以用来抗击侵略的财宝拿去修什么宫殿。他虽在冰冷的江水中，却只觉身上热血一涌，插在他眼前的这把刀刀锋明亮，分明是一把好刀。马奔儿从怀里掏出个小酒壶，把一壶白干全灌进了嗓子眼儿，然后费力地脱下缠在身上的棉袄，拔出那把刀，长吸一口气，就钻进了水底。

    他看准了方位，游到左赤与于佩伦两人相斗处脚下的冰面位置，天上月亮明净，加上冰色透彻，马奔儿甚至看得到上面的人影。他一喜，这一块冰面果然也不太厚，他一咬牙，吸口气，挥起宝刀，拼尽全力向那块冰面削去。

    马奔儿知道自己在和时间赛跑，他的胸口越来越闷，手臂也越来越软。

    这时候，只见冰面上，左赤忽地一声长笑，戴着钢套的五指终于趁一招空隙，直抓在于佩伦胸口，他手上的钢爪极为锋利，知道自己重创了于佩伦，一招把对手击出好远，不由大笑。这时马奔儿也在水下运起最后一口气，挥刀劈向冰面。苍天不负有心人，只听那冰面“哗”地一声，应声而破！左赤得意之下，不防有此，随冰陷落。马奔儿只觉眼前一亮，他长吸一口气，已看到左赤身影，他二话不说，照落水的左赤头上一刀劈去。这一刀劈中了，只见水中血色一冒，左赤已向水底沉去。

    马奔儿这时才觉力乏，他四下里一看，于佩伦重伤之下正躺在不远的冰面上。马奔儿费力爬上冰面，爬到于佩伦身前，抖声说：“于大侠，咱们赢了。”

    于佩伦费力地从怀里掏出个小酒壶，让马奔儿喝下去。他也没想到这年轻人这么血性仗义且胆大心细，有这样的年轻人，看来中国不会亡。他只说了声：“好兄弟！”

    马奔儿撕下于佩伦一块衣服上的布给他裹伤，他没注意身后，于佩伦的脸色却忽现惊容。马奔儿这时才听到身后水声一响，他还待回头，于佩伦已用力一扯，把他甩到了远处。马奔儿一回头，才见冰破处，左赤带着一大片水花从水底跳了出来，他一掌就击在马奔儿刚才立身之处，只听于佩伦一声哀呼，胸骨齐断，那左赤却肩头流血，在月色下狂笑不已——他这个恨之十年的对头明显活不成了，日后江湖可就是他左赤的了。

    左赤一步一步向马奔儿逼去。马奔儿心头掠过一个字“死”，但马奔儿现在不怕死，马奔儿只觉心中血气奔涌。那左赤忽然跃起，一座大山似的朝马奔儿压来。马奔儿避无可避，他也不屑于避，任左赤抓住自己脖子，却低头一口向他腕上咬去。可马奔儿还没咬到左赤，已觉眼前越来越黑了，他知道自己离死不远了，月光下，冰面的景物在他眼里都迷离起来，越来越暗。就在这时，马奔儿看见一片光华升起，泛着月光的皎洁与冰棱的坚厉，他开始不明白那是什么，是临死之前的幻觉吗？后来才恍惚想起：那是刀，是于佩伦的刀，这个通州大侠在临死前，用一只长满老茧的坚定的手，发出了他最后的一招“左手刀”。

    那刀光在左赤背后绽开，左赤的脸色惊变，可是他已经没有机会了，他倒下了。然后，马奔儿恍惚地看到于佩伦顶天立地地站在那儿，有一会儿，才“通”的一响，宝刀落地，于佩伦也山崩一样地倒地。

    临终前，于佩伦从怀里掏出了马奔儿艳羡已久的鞭子，说：“好兄弟，这根鞭子里面藏着慎亲王给我的那张地图，关于乌拉吵的全部秘密都在上面，我把它托付给你，你一定不要负了黑旗军几千子弟的热望。”

    马奔儿含泪把这个暗藏秘密的鞭子接到手里，他觉得自己长大了。看着月光下冰封的江面，他心想：不管多冷多严寒，春天总要来的，这江也会开。

    月光下，他冲于佩伦拜了三拜。

    （小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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