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佩伦已知房子四周必有敌人埋伏,情况相当不妙。他一开门,扔出个凳子迷惑敌人,然后一掀后窗,人就已从窗口翻了出去。窗外就是客栈后墙,他跃过墙,直向北跑去。可此时客栈内外已钻出了五六条人影,呼哨连声,喊着:“点子伤了,别让点子跑了!”直向他追去。
月下较量
马奔儿回房,抄了自己的鞭子,也跟了上去,直追了一盅茶工夫,跑到镇子外,才在月亮地里看到前面一片白杨树林。冬天的杨树林,叶子一片没有,疏疏落落的枝杈中可见到七八个人影。马奔儿沉了一口气,悄悄靠上前,不知怎么,他就觉得那于佩伦像是个好人,而那批后党爪牙行事卑污,做的一定不是好事。
地上雪泥参半,那边对峙的人想来精神太过紧张了,都没发现他这个后来者。马奔儿靠到他们三十步之内,躲在一棵大杨树后,就不敢靠前了。
他悄悄爬上白杨,见那些人站在林中一小块空地上,把于佩伦围在中间。
只听是那个叫小顺子的声音:“嘿嘿,姓于的,我劝你还是识相一点,你也是混过江湖的,该知道那句顺口溜儿:‘竹叶青好觅,竹根黄难挡。’实话告诉你,你今天中的就是‘竹根黄’的毒。这蛇本已是千毒之王了,又在太医院被御医们调养过,有多毒你就可想而知吧。你赶快把图交出来,就万事大吉了。哼,太后老佛爷盯上的东西你也敢抢?你别仗着你刀利,嘿嘿,你现在左手被‘竹根黄’咬了,你这个左手刀还有什么用!”
看来小顺子是领头的,旁边人都附着他的话笑。那于佩伦却不说话,他就着月光,抬起他那只受伤的左手看了一眼。马奔儿也就着月色看去。他惊讶地发现,就这么一刻工夫,于佩伦的左手已从虎口到手腕全部肿了。但于佩伦看他自己的手时自有他的气魄,只见他一拍腰问,一把刀已脱鞘而出,小顺子叫道:“大伙儿小心!”于佩伦已经出招,一上手就朝对方一个使铁棍的看着像铁塔一样的汉子击去,这一招就是于佩伦的成名之作“力劈华山”。只见那汉子伸手一挡,可于佩伦的刀已劈到他铁棍上,刀锋顺势而下,直削向他的手指,那汉子大惊弃棍,这一刀却无情而来,直劈到他的额头上,那汉子当场倒地。好个于佩伦,左手已伤,右手之刀一出手,马上就搏杀了对方体力最强的一名好手!
剩下六人大惊,各持武器退后了一步,圈子拉大了些,于佩伦却没有再出手,只森然地把对方望着。那小顺子尖牙利齿,可刚才的一招太惊人了,他也噤得说不出话来。
马奔儿身在高处,又在局外,所以看得更明醒些,只有他明白,现在真正危险的并不是那六人,而是于佩伦。他见于佩伦明显是在硬撑,一条黑线已出现在他的额头,而他的额头满是虚汗。马奔儿出身贫苦,多少知道点蛇毒发作的迹象,他知道,自己再不帮忙,等小顺子六人回过神来就来不及了,于佩伦明显已是强弩之末,无力自保——他一人怎抵得住他们六人?
马奔儿向小顺子几人看去,只见他们身子不停地在抖,他突然明白了,原来他们也在害怕。马奔儿一拍大腿:就赌这一回吧!只见他捏起喉咙,在这个静寂无人的暗夜里忽然尖声大叫道:“来人哪!”
小顺子六人本已神经绷得紧紧的,马奔儿这一声突如其来,他们也分不清是准叫的,却正合他们的恐惧心态,当下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个个飞奔而逃。眼看他们退出树林,于佩伦才无力倒地。马奔儿迅速溜下树,用几根树枝编了个犁耙,挟起昏过去的于佩伦,放在上面拉了就走。于佩伦身子一动,却从衣服里面掉出个牌子。牌子是黑木制的,马奔儿拣起一看,上面写了四个遒劲的字:黑旗军令。
义士筹饷
马奔儿把于佩伦拖到几里外,才找到了一个伐木人夏天住的小木棚。
棚里虽乱,但空着,也还背风。他找来桦树皮和几种草药,把它们合在一起捣碎,挤出汁来抹在自己的嘴唇上,然后才开始吸于佩伦左手上的伤口。
那伤口太小,马奔儿只有用于佩伦的刀把口子割大,一口一口使劲儿地吸,结果吸出来的全是黑血。直吸了一顿饭工夫,马奔儿嘴唇都麻了,血才见红,于佩伦终于呻吟了一声醒了过来。
一连几天,于佩伦都要靠马奔儿照顾,不过他的底子很好,虽然中了剧毒,但康复也快,没两天居然可以下地了。一天里大半时间,于佩伦都在运气自疗,但几天下来,他的一条左臂还是有些僵硬。马奔儿把他照料得极为仔细,但却没问过什么。
这天晚上,于佩伦好得差不多了,他们两人坐在一起,升起了篝火,烤马奔儿打来的一头獐子。于佩伦明显精神多了,他转着烤叉,笑着对马奔儿说:“你果然胆大,连大内侍卫手中的人你也敢救!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马奔儿想了想,他一时也不知从何问起。他之所以救于佩伦,可能只是出于一时意气。他思忖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了那天拣起的那块‘黑旗军令’,放在于佩伦手里。于佩伦脸上的表情相当复杂,只见他沉吟良久,才开口道:“我知道你那天在慎亲王府偷听了我跟慎亲王的讲话,也猜你那天在张家口看到了我杀两个太监的事,这一切,都要从这块黑旗军令说起。
“你知不知道,现在的朝廷多么腐败多么衰弱?我于佩伦从小习武,这些年也算小有所成,但这些年的经历让我明白,天底下就算再多一万个我于佩伦这样的武人,也没有什么用,还是抗不住洋人的洋枪洋炮。近几年,法国人对我国边境不断骚扰,意图立足越南,把实力伸进咱中国境内,但朝廷里都是些无用的孬种,只知割地求和,于是才有了刘福通大帅和他的‘黑旗军’。这几年,我一直在广西,我也参加了黑旗军。我们黑旗军以保家卫国为己任,这些年,帮着越南百姓,也跟法国人干了好多仗,算是暂时扼制了法国人的野心。但两军对抗,光有青年子弟的热血是不够的,它还需要钱啊。朝廷中这些当家大佬没有一个人肯尽力的,只有慎亲王一人忧心危亡,全力支持我黑旗军上下数千子弟。”
于佩伦看了一眼马奔儿,继续道:“你人机灵,来到这粗碾子镇也这么多天了,大概已打听出这镇子里有关‘乌拉吵’的传说了。人说东北有三宝,人参貂皮乌拉草——人参貂皮大家都知道,可是那乌拉草不过是冬天塞在靴子里给穷人暖脚的一种干草,怎么能和人参貂皮这等贵重之物一起相提并论呢?你知不知道?”
马奔儿摇摇头。于佩伦说:“草呢,其实并不是草,而是一条叫‘乌拉吵’河的谐音,这条乌拉吵河从一个隐秘的山谷里流出,那个山谷就在粗碾子镇附近,但还没人找到过。传说满人的祖先就是在那儿兴旺起来的。
太祖太宗当年起家,靠什么征服各部族,打败明朝?据说就因为他们身后有一批财源,那是金矿,矿脉就在那条河源头。后来,顺治爷进京做皇帝了,还想着这儿,说这乌拉吵是大清的真正龙脉,据说派人在那里埋了几十万两黄金,留给后世儿孙一旦江山坐不稳时,退回关东以谋再起的花用。这事很隐秘,但还是有人知道了,所以从本朝初年才会传出那么个口诀:都说东北有三宝,人参貂皮‘乌拉吵’——只不过‘吵’字传来传去就被传讹了,时间久了就当成了‘草’。嘿嘿,‘乌拉吵’与‘乌拉草’,一字之别,那可谓差之毫厘,去之千里了。
“所以——乌拉吵就是大清国祖先埋在山谷内的以备后世子孙急难时动用的一笔财宝。这笔财宝的地图当年顺治爷就交托给了清正廉洁的慎亲王一系保管。慎亲王一系为了这张图,必须永不在朝廷做官。这张图也就一代一代传了下去。如今,世界列强都已盯上了中国,中国已在危急存亡之秋,慎亲王载丰也就想起了动用这笔财宝保家卫国。可惜朝廷上太后当政,奢侈淫靡,皇上太小,无有主意,慎亲王就打算把它直接接济给抗法义军。
“但慎亲王也没想到,这笔财宝同样也被西太后盯上了,她一心想用这笔钱扩建圆明园。慎亲王自知无力和她对抗,便找到了我,他这么做也已有违当年他祖上对顺治爷的承诺,所以心中有愧,一杯毒酒先去了。我却受命于险阻,这一路上,你可能不知道,西太后派来的大内侍卫统领左赤的人一直紧盯着我,这左赤是个高手,本来我还可以与他一拼,但偏偏左手被暗算了。老天老天,当真是天不佑我义军吗?”
马奔儿看着于佩伦的脸,觉得自己真是没有救错人。猛然间他一拍脑袋,想起来一句话,说:“我想起来了,我听有客人说起江湖上的两句口号——南通州、北通州、南北通州通南北;东当铺、西当铺、东西当铺当东西。说的是不是就是你们两个?”
于佩伦微微一笑:“不错,我出生在通州,那上一句便是江湖朋友对我的抬爱,他们称我为通州大侠;下一句说的就是左赤了,因为他在东西两宫皇太后面前同时受宠,但为人却卑鄙下流。说来惭愧,这几年,在江湖上,字号最响的大概就数我们两个了。”
他们说话时正坐在木棚前,这时,忽听木棚后传来一个声音:“可是,这两个今天看来应该只剩下一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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