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与不从:加拿大与美国安全关系研究-回归“正常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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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和平时期任何一个主权国家允许他国军队在其领土上驻扎或者把国家安全寄托于他国的军事保护,都是非正常的状态。正因如此,迪芬贝克政府在安全领域反抗美国霸权的政策与行动具有与戴高乐政府政策一样的性质,得到了加拿大民族主义者的支持与怀念。可是,加拿大对外战略的传统与冷战的现实都要求其把与强国结盟的政策作为一种正常的选择。迪芬贝克政府之后的历届政府尽管偶尔会对美国的某些对外政策表示反对,但是,像迪芬贝克政府这样对美国的军事部署和安全战略表示直接且强烈的反对的情况却一去不复返。迄今为止,加拿大一直把接受美军在加的部署和美国的全球战略作为一种政策常态。

    1963年大选,美国政府和加拿大主要反对党自由党合力把迪芬贝克赶下了台,实现了共同目标。美国政府在搬掉了阻碍加美安全合作的最大绊脚石之后,接下来就要求皮尔逊兑现他对美方的承诺——加拿大接受核武器。皮尔逊政府也非常清楚,外交上最为紧迫的首要任务就是重新与美国谈判,达成接受核武器的协议,让加美安全关系回归“正常状态”。

    其实,谈判在竞选激烈的时期仍在秘密地进行,加拿大政府继续坚持骑墙方案,即把核武器的零部件存放在离加拿大最近的美国领土,一旦有事,迅速转运到加拿大军事基地装配和使用。美方早已表示不能同意这种方案,而且,由于肯尼迪政府已经决心把迪芬贝克赶下台,无意与迪芬贝克政府达成任何实质性的协议,因此谈判在大选的最后阶段再次陷入僵局。[791]

    1963年大选一结束,两国就开始为首脑会谈做准备并把核武问题确定为首脑会谈的优先议题。此次首脑会谈是皮尔逊执政后决定加美安全关系发展方向的一次重要会谈。[792]美国政府对于接下来的核武器谈判非常重视,认为它事关美国的核心战略利益,不允许谈判失败。因为美国正面临西方阵营内一股强劲的反叛浪潮。在北约,美国遇到法国对其霸权的挑战,戴高乐把实现法国国防和外交政策的独立自主作为实现他的大国梦的既定方针。1959年3月,法国宣布撤回受北约控制的地中海舰队;同年6月和7月,法国拒绝在本国领土上储存美国核武器,并把美国的战略轰炸机赶出了法国;1960年5月,法国拒绝把法国空防部队纳入北约空防体系。1963年1月肯尼迪就任总统后,法国退出北约军事一体化组织的步伐进一步加快。1963年1月,法国拒绝把从阿尔及利亚遣返的部队置于北约一体化司令部管辖之下;同年6月,法国大西洋舰队从北约撤出。戴高乐坚决地反对多边核力量计划,要求建立独立的核力量。法美斗争愈演愈烈。在此关键时刻,美国希望得到加拿大对该计划的关键支持。[793]加拿大在美国的众多盟国中实力此时仅次于英、法,而且加拿大在美国的全球战略中承担双重角色,它既是北约的成员国,又是北美空防的成员国,在欧洲和北美的安全战略中都发挥着独特且重要的作用。[794]如果再让加拿大走上独立自主的军事道路,剩下的就只有英国和其他小的盟国了,北约就会分崩离析。这对于美国的全球战略和神圣的冷战事业来说,将会是毁灭性的打击。因此,通过首脑会谈把加拿大重新拉回美国的安全战略轨道,防止北约出现更大的分裂成了肯尼迪政府最紧迫的任务。

    美国政府精心准备总统肯尼迪与加拿大总理皮尔逊的首脑会谈。为了防止内部再次出现加拿大1963年大选竞选期间各部门之间不协调的状况,以致影响谈判的效果,1963年4月18日,由总统国家安全事务特别助理麦乔治·邦迪向国家安全委员会的各成员单位首长发出了一个措辞严厉的备忘录:“加拿大新政府上台会让各部很自然地萌生了此种念头,认为我们现在可以和这个最重要的邻居开展积极有效的谈判了,很多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了。总统希望,所有的谈判都必须在他的领导之下进行最充分严谨的协商论证并归口国务院管理,因此要求任何欲与加拿大新政府开展重要磋商和谈判的部门和机构,事先与国务院欧洲司讨论计划,以便一旦需要进一步的协调时可以做出适当安排。”[795]不仅如此,美国政府还要求各部门采取的外交行动要避免给外界一种皮尔逊是美国的爪牙的印象。[796]这两份档案表明,美国政府按捺住内心的喜悦,生怕得意忘形,暴露了它与皮尔逊所在的自由党联合推翻迪芬贝克政府的真相,从而招致加拿大人民新的更大的愤怒,以致破坏首脑会谈。

    皮尔逊在接掌政府的当天就对外宣布要为加拿大军队获取核武器,可是,宣布容易决策难。因为1963年大选的结果对他不是特别有利,自由党没有获得绝对多数,它是在联合其他小党的情况下才成功组阁,而一些小党如社会信用党、新民主党都对核武器持保留甚至是反对态度;大选结果还表明,加拿大社会的反美情绪依然很强烈。因此,如果他的步子迈得过大,就会造成舆论的强烈反弹,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进步保守党在议会提出不信任动议,他的政府很可能要遭受迪芬贝克政府在2月5日同样的命运。一个执政基础相对脆弱的政府,政策回旋的空间有限,决策因此不得不慎之又慎。

    皮尔逊首先要求国防部对迪芬贝克政府时期的核武政策进行清理和评估,希望从中找出能够为自己的决策解套的内容。4月24日,国防部长保罗·赫利尔(Paul Hellyer)提交了一份题为“加拿大军队的核武器”的备忘录。[797]

    我们可以从这份解密的NSC档案[798]来了解皮尔逊内阁核武器决策的艰难。4月25日上午9时半,皮尔逊在总理府召开第138次内阁安全会议,与会人员包括内阁安全委员会的所有成员——总理、国防部长、司法部长、外交部长、财政部长、国防生产部长以及参谋长联席会议成员。会议以赫利尔的备忘录为基础讨论新政府的核政策。

    赫利尔首先对加拿大军队的核武现状进行了介绍:目前驻欧洲的军队拥有的CF-104飞机以及“诚实的约翰”火箭,北美的加拿大空防司令部拥有的波马克导弹和“巫毒”歼击机因为缺乏核弹头或者核武器,实际上没有发挥应有的效力;另外,加拿大海军和加拿大空军也面临使用核武器以适应新的战争需要的形势。因此他建议与美国政府谈判达成一个向加拿大军队提供核武器的一揽子的总协议,当然也不排斥逐个谈判达成单独的协议。

    外交部长马丁向会议说明迪芬贝克政府时期加美关于核武储存和使用的谈判情况。迪芬贝克政府从1957年起与美方就加拿大获取核武器以及美国在加拿大储存供美军使用的核武器进行了多次谈判。在关于后者的谈判中,美国政府意欲获得在古斯贝和哈门空军基地储存空对空导弹、在阿根夏军事基地储存反潜核导弹、在古斯贝储存美国战略空军(战略空军)使用的核武器的权利。1959年,加拿大和美国达成了以共同防御为目的的核情报合作和分享协议,要求加拿大军人参加使用核武器的培训。

    马丁指出,这个协议表明加拿大仅仅迈出了第一步,接下来,两国还必须达成一个一揽子协议以及两军之间使用每一种核武器的协议,这些协议涵盖武器监管和成本分担协议等。其他的北约盟国也是按照这些步骤获得核武器的。

    在与美方就在加储存供美国军队使用的核武器问题进行初步会谈之后, 1960年12月6日,加拿大内阁决定:该问题只有在解决加拿大军队使用的核武器的控制问题之后方能解决。后一问题应该立足共同控制的原则,在加拿大政府认为获取核武器是必要之时,在共同控制之前提下,继续为加拿大军队使用核武器所必需的运输工具、基地、训练等的预备性会谈做必要的准备。1961年和1962年,这些准备工作一直在进行,可是由于两国的核武器谈判深陷泥淖,1962年10月才启动在和平时期不得把核武器存放在加拿大的骑墙方案的谈判。有关驻欧洲的加拿大军队使用核武器和美军在加储存核武器的谈判因为等待骑墙方案谈判的结果而推迟了。

    马丁建议,新政府要尽快主动采取行动改善两国关系。另外,如果加拿大还打算全面参与北约的行动,现在就要决定为CF-104获取核武器。至于程序问题,前任政府一直计划分两步走,先达成一个总协定,然后以互换外交备忘录的形式达成一个带有几份附加议定书的具体的技术协定,每一个附加议定书涵盖具体的核武器的使用细则。如果我们希望在5月的北约会议之前达成某种协议,那么现在就要打破常规加速谈判进程才行。

    会议在对马丁和赫利尔的发言进行讨论之后做出决定,时间紧急,特事特办,成立部际联席会议对目前的形势进行评估,按照皮尔逊1月12日在斯卡巴勒发表的声明精神来决定加美首脑谈判的立场。[799]如果政府把达成一个总协定作为谈判的第一个目标,那么就不要区分驻欧洲部队和本土部队使用的核武器。部际联席会议应该在规定时间内完成评估,以便内阁在两国首脑会谈之前有足够的时间来考虑不同的方案并做出决定。

    会议同意总理在首脑会晤时向肯尼迪总统表达加拿大的上述立场。与此同时,会议要求驻美使馆知会美国政府:加拿大已经开始召开部际会议研讨加拿大军队使用的以及美军储存在加拿大的核武器的所有问题,会及时地把加拿大的想法与美方沟通,尽快地推进问题解决的进程。

    皮尔逊强调,在考虑获取核武器的两阶段时,必须全面考察加拿大安全政策各个方面,考虑现在的承诺对未来的安全政策的影响。

    在谈到现在的承诺时,皮尔逊问,美国和北约在修改军事计划时,在可预见的未来是否可以对加拿大承担的波马克和 CF-104的义务进行修改?空军参谋长回答,美国国防部长最近的表态是波马克至少要维持到1966年底。因为美国空防部队拥有大量的歼击机和NIKE导弹,波马克部署在美国更没有价值。波马克部署在苏联轰炸机的必经之路上,它的主要作用本来是保护加拿大最大的人口和工业中心,可是,波马克在20世纪60年代后半期将使加拿大成为苏联攻击的对象。国防生产部长指出,北美空防的支出正在受到(议会的)严格审查,国防部长因此备受压力,不得不削减现在的项目以保证其他项目的开支。眼下,我们还不得不忍受波马克的存在,因为它可以使加拿大维持相对便宜的北美空防军费开支的现状,目前还不知道波马克的存在还要持续多久。会议决定应该和美方就加拿大空防义务的未来坦诚地交换意见。

    关于驻欧洲的空军师,空军参谋长说,根据北约的计划安排,它所承担的识别打击任务将贯穿1966年,因为1969年的战斗规划还在酝酿之中, 8个空军中队肯定要以现在的装备执行任务。5月的北约会议可能会出台对北约的核部队进行全面控制的新政策,但是不会具体讨论部队的规模和性质。即使在5月会议之后,也没有办法使CF-104延迟配备核武器,其他的北约盟国也不太可能承担加拿大的义务。赫利尔插话说,5月会议后,北约司令的意图就是启动谈判确定各国政府未来的任务,但是,在可预见的将来,这些谈判不会影响加拿大所承担的义务。

    皮尔逊又问,空防司令部的“巫毒”歼击机是否一定需要配备核导弹?可否使用常规高爆导弹代替?空军参谋长答,常规高爆导弹一点用也没有。

    会议建议部际联席会议在研究之初,一定要对1960年加、美在蒙蒂贝洛开会时加拿大对于美国要求在加拿大储存美军的核武器所持的立场予以关注。当时,两国政府似乎接近于达成关于北美空防核问题的协议,这个问题可能最容易解决。然而,即便美国最关心,与北美空防无关的美国要求在古斯贝储存美国战略空军的核武器也必须分开来谈。

    赫利尔对上述意见进行了总结:加拿大承诺接受用于CF-104、“诚实的约翰”火箭和波马克的核弹头和核武器,对于“巫毒”的需求还不明朗,暂时不予承诺,不能答应美国提出的在古斯贝储存美国战略空军使用的核武器的要求。

    参谋长会议主席对此提出异议:(1)需要一个涵盖加拿大军队在本土和海外使用核武器的总协议;(2)美军要求在加储存用于防御的核武器;(3)战略空军在古斯贝储存核武器可能会受到重新界定战略空军的概念的影响。现在协议只考虑(1),而美国要求考虑所有3个问题。

    皮尔逊询问是否存在北约成员国与美国签署了总协议但没有实施的情况。得到的答案是,有两个国家签署了总协议,但是还没有达成具体的协定;还有一些国家达成了总协议,但是还没有完成具体技术协定的谈判。

    最后,内阁安全委员会一致同意:(1)立即成立部际联席会议(a)评估满足加拿大的核武器的需求和美国政府在加储存核武器的请求的方法;(b)在出现加拿大和美国需求不同时,考虑首先满足美国政府的需求;(c)尽快向内阁安全委员会提交研究报告。(2)把上述讨论立即知会美国政府,一旦做出决定,加拿大政府希望预先让其知晓。

    这份档案很清楚地表明,皮尔逊政府的立场是兑现大选承诺,与美国签署接受用于CF-104、“诚实的约翰”火箭和波马克导弹的核弹头和核武器的总协议。但是皮尔逊对于履行这一协议的信心不足,总想逃避履约的责任。即便是同意签署引进核武器的总协议,他对于“巫毒”的核武器需求的态度仍然模棱两可,希望在总协议中排除F-101B,而且对战略空军在加储存战略核武器不予承诺。皮尔逊对此特别强调按照1月12日他在斯卡巴勒发表的只同意接受防御性核武器的声明精神来决定谈判的立场。[800]一句话,皮尔逊政府只同意引进防御性核武器。为什么皮尔逊不同意引进进攻性核武器呢?因为进攻性核武器是敌人打击的重点和首选,他不想因为引进此类武器使加拿大引火上身,成为敌人的重点打击对象。即便对防御型波马克核导弹,他也心存疑虑,希望美国尽早结束在加的部署。由此可见,皮尔逊同样希望加拿大本土不输入核武器,这与迪芬贝克政府的反核武原则是一致的。总之,在野党批评政府的各种政策很容易,一旦执政就会同样面临决策困境,皮尔逊在此次内阁安全会议上与同僚们的对话就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皮尔逊为什么会如此执着地反对波马克核导弹呢?这还得从1963年大选说起。就在大选投票前一周,3月29日,麦克纳马拉证实,“波马克”的存在价值在于吸引苏联的导弹,要不然北美的其他重要军事设施会成为苏联导弹的打击目标。原来,波马克不过是吸引苏联导弹的靶标。迪芬贝克不仅利用麦克纳马拉的证词为自己的核武政策辩护,而且以此向选民指出,正是皮尔逊主张为波马克配备核弹头的。皮尔逊的核武政策将使加拿大在未来的核战争中首先成为牺牲品。[801]所以,对于这个曾经给自己的选情带来严重不利影响的波马克,皮尔逊当然希望早日结束它在加拿大领土的部署。

    F-101B的机动性能好、作战半径大,是一款特别适合在战区边缘识别攻击的进攻型轰炸机,在配备核武器之后,就是一款进攻性核武器,显然不符合皮尔逊只引进防御性核武器的要求。

    这两款武器都是加拿大引进的用于北美空防的武器,美国最重视为这两款武器配备核弹头或核武器。[802]一旦引进它们,就意味着加拿大接受了进攻性核武器,从而使皮尔逊仅同意引进防御性核武器的政策底线全面瓦解。这是此前迪芬贝克政府核武谈判久拖不决的主要障碍,现在仍然是加美谈判的矛盾所在。加拿大参谋长会议主席看出了加美双方核武谈判的目标分歧,因此提前向内阁安全会议发出了警告。

    由此观之,皮尔逊希望把核武谈判最核心的部分抽走,只同意接受为驻欧洲的加拿大军队使用的核武器。皮尔逊还希望签署协议之后尽量拖延它。总之,他要把即将签订的核武器协议对他的执政稳定造成的危害程度降到最低。正如一战后的德国履行对所谓战胜国的赔款义务一样,皮尔逊履行它就是为了不履行它。这就是皮尔逊在首脑会晤前的核武谈判立场。这一谈判立场和美国的愿望存在很大的落差,这就注定首脑会谈是一场艰苦的谈判。

    美方在接到加方的安全会议情报后,积极准备应对之策。麦克纳马拉针对总统主张一揽子解决所有核武争端的谈判目标的要求,也提交了一份备忘录。5月2日,美国政府召开国家安全委员会会议,以麦克纳马拉准备的备忘录为基础,商讨应对之策。与会人员包括总统、麦乔治·邦迪、国防部长罗伯特·麦克纳马拉、代理国务卿乔治·巴尔、主管欧洲事务的副国务卿威廉·泰勒、英属北美事务司司长威利斯·阿姆斯特朗、国防部副部长保罗·尼采以及美国空防司令部司令约翰·格哈特将军。

    尽管麦克纳马拉认真准备了核武谈判的政策备忘录,但不太理解此次谈判的重要性,抱怨现在就行动未免太早,有可能会走漏消息。巴尔也赞同他的观点。肯尼迪凑巧听到了,但是未予理睬,反而对麦克纳马拉的备忘录大加赞赏,建议把它直接送给皮尔逊总理。巴尔和邦迪认为不妥,提出最好是把一个删节本由大使巴特沃斯转交总理。肯尼迪最后同意以国务院和国防部给总统的简报形式转交皮尔逊。

    邦迪和巴尔在会上都对核武谈判的结果比较悲观,因为从加拿大内阁会议形成的决议看,皮尔逊可能不会在首脑会晤时做出具体的承诺,因此建议提前准备B方案。可是,肯尼迪对核谈判达成实质性的协议充满了信心。他认为,除非首脑会晤取得成功并且向国内报告取得了较大的进展,否则,皮尔逊如此高调却空手而归,会发现自己在政治上变得更加脆弱。肯尼迪问,有什么备选方案可以帮助会议取得实质性进展?他要求巴特沃斯询问皮尔逊,如果会议真的一无所获,他将无法向民众报告取得很大进展,皮尔逊打算如何处理这次首脑会谈。肯尼迪反对准备B方案,仍然按照麦克纳马拉的备忘录准备谈判立场和方案。

    肯尼迪要求国务院和国防部立即为他准备会谈材料。鉴于总统对会谈的结果如此充满信心,邦迪赶紧要求下属在5月3日下午4时之前准备好一些两国首脑关于北美空防认知一致的材料呈给总统。[803]邦迪再次指出,由于波马克在1963年大选落下了很不好的名声,首脑会谈时,不管公开谈还是私下交流,总统都要明确提出,一旦有更好的武器,马上替换它。即便如此,邦迪仍然担心加方会抵制波马克,从而导致会谈无果而终。肯尼迪再次强调,如果皮尔逊继续抵制在首脑会谈上取得重大进展,那就命令巴特沃斯继续向皮尔逊施加压力:这次会谈他到底想得到什么,会后他如何(向民众)交代。邦迪建议,如果能够请一些加拿大军方的专家出来为波马克说一些好话,也许能够重塑它的形象,这样就可以减少皮尔逊抵制波马克的力量。

    肯尼迪要求巴特沃斯向皮尔逊提出三个选项:(1)按照麦克纳马拉备忘录的全部要求达成协议;(2)就麦克纳马拉备忘录提出的CF-104、“诚实的约翰”火箭和F-101B达成协议,波马克留待以后;(3)如果上两个选项都被否决,请皮尔逊说明否决的理由。

    为了解决古巴导弹危机暴露出来的北美空防体系运转不灵的问题,会议讨论了双方首脑给予美国空防司令宣布DEFCON Ⅰ安全警戒的权限的问题。肯尼迪问,如果没有DEFCON Ⅰ的授权,加拿大总理是否不可能允许加拿大军队服从DEFCON Ⅱ或者DEFCON Ⅲ?格哈特将军回答,总理肯定不会这样做,但是,在宣布DEFCON Ⅰ之前,他会通过两国的参谋部与两国政府磋商再做决定。[804]

    显然,肯尼迪愿意对波马克做出某种让步,对加拿大最不能同意接受的F-101B则没有商量的余地。双方的立场差距不小。肯尼迪看穿了皮尔逊政治上虚弱的本质,坚信皮尔逊不会让首脑无果而终。他之所以不顾皮尔逊的反对立场强行塞进F-101B,就是要突破皮尔逊不接受进攻性核武器的防线,为战略空军进入加拿大创造条件。他不能让加拿大仅仅保持防御型核武器而独善其身,决心把加拿大绑在自己的战车上,使北美空防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荣辱与共的安全共同体,从而打造一个无比坚强有力的北美军事同盟。这是他面对古巴导弹危机后的冷战形势必须实现的战略目标。因此,肯尼迪的语气相当强硬,态度坚决,一定要按照美国的意志达成协议。会后,尼采和泰勒以及他们的助手拟定了给巴特沃斯的电报,要求他向皮尔逊转达总统的意思。[805]美方争取在首脑会晤之前双方达成谅解。

    巴特沃斯奉总统之命面见皮尔逊,把总统的立场详细地做了说明。皮尔逊感到,他的立场并没有被美方接受,但是他又不想放弃自己的主张。于是,为了体现自己的诚意以及进一步说服美方,5月6日,皮尔逊把4月25日内阁安全会议纪要抄件送给了美国政府。[806]

    5月10~11日,为改善受损的双边安全关系,上任不到半月的皮尔逊对美国进行了非正式访问,核武器问题是首脑会谈的重点。

    皮尔逊说,加拿大政府抱着成败在此一举的态度,决定兑现以前达成的协议。外交照会正在草拟之中,这份外交照会将包括允许美国储存核武器以及为CF-104、“巫毒”、“诚实的约翰”火箭和波马克配备核弹头和核武器。在他返回渥太华之后,这份外交照会就会呈送总统。美国对这份外交照会的回函将成为两国政府间的协议,一些敏感的内容会体现在附加的秘密协定里。外交照会中的一些语句是为了取悦国内民众,请美方不要介意。

    皮尔逊还说,这次在接受核武器上步子已经迈得太大(“this was water over the dam”),希望美方不要急于要求加方履行承诺。美国要求在加储存战略核武器,难度很大。肯尼迪表示这个问题先放一放。肯尼迪问新闻公报怎么办,皮尔逊说,可以如下措辞:双方同意在加拿大议会讨论并允许加拿大政府推进谈判时立刻启动谈判。

    皮尔逊强调,美国军事上的任何变化必须事先告知加拿大政府。双方同意建立防联会和议会间的法定沟通渠道以促进共同的事业。加拿大政府深受麦克纳马拉关于波马克的证词的困扰。肯尼迪承诺对波马克问题进行重新评估,一旦有更新的武器就把它换下来。

    皮尔逊认为加拿大空军在北美要大于在欧洲的贡献和价值。皮尔逊表示,他的政府面临很大的舆论压力,很多民众对目前的加美安全关系现状相当不满——在美国空军进驻美国之时,为什么还要让加拿大空军驻守欧洲?皮尔逊还指出,如果让这支军队驻防国内,政府的军事花费要省很多。[807]

    肯尼迪对皮尔逊和谈判形势的判断没有错,经过加美双方的多次沟通,皮尔逊的谈判立场全线崩溃,几乎是全部接受了美国的主张。但是,为了欺骗国内舆论,他仍然要在外交照会中展示自己的强硬。

    虽然皮尔逊在核问题上向美方做出了最大程度的让步,可是他关于驻欧洲部队的使命问题的谈话却埋下了未来两国政府间争论的引线。此后,加拿大政府努力削减驻北约的军队,转而致力于国际维和事业。

    首脑会晤之后,两国并没有立即互换外交照会,而是继续进行了近三个月的频繁外交磋商。8月,双方达成了美国政府向加拿大政府提供加拿大军队使用的核弹头的协议,9月,双方达成允许美军在加拿大的军事基地储存核武器的协议。[808]持续了6年的核争端最后终于以有利于美国的方式解决了,加美安全关系史上混乱、争吵的一页终于结束,加美安全关系又回到了加拿大接受美国控制和支配的正常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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