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凉边关
边塞关隘,最能激发人们的悠悠怀古之情。万里河山,关城无数,可长期凸显在我心中的苍凉边关,似乎只有两座——阳关与玉门关。它们能够历经千百年风雨淘洗而“鲜活”在人们心间,恐怕主要得归功于不朽的诗篇。“渭城朝雨浥清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西出阳关无故人。”“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王维的《渭城曲》与王之涣的《凉州词》,诗句是如此优美凝炼,它们所营构的豪迈、苍凉与悲壮已袅绕成一股氤氲,长久地弥漫在民族的历史天空;已积淀为传统文化的因子,沉潜在民族的心灵深处。
阳关与玉门关在西汉同时设置,后都衰颓废弃,成为一片荒漠寂野。所不同的是,玉门关遗址作为敦煌考古研究中的一个难解之谜,至今仍然无法确定。而阳关则幸运多了,旧址仍存,还经过大规模开发,辟为占地达十万平方米的文物旅游景区。于是,倾圮的阳关又有了众多新的仿古建筑,更有了旺盛的人气。络绎不绝慕名而来的游客中,便夹着一个我。七月的太阳饱满地照着,照在无边无际、无遮无拦的茫茫旷野,周遭的一切全部沐浴在灿烂的金色阳光中,我感到了一股融入野地、融入自然的快乐与充实。
衰颓的阳关城池早已变成一片废墟,唯剩一堆石块、沙碛与红土,默默地诉说着当年的兴盛。那些开发的新型建筑中,自然也有一座仿造的阳关城池,尽管我也模仿当年的出关古人作了一回“秀”,“破费”弄了一个证书般的“关牒”,上面写着“曾纪鑫先生今莅临敦煌,需于阳关通行前往西域,特颂此牒,请阳关都尉验牒后准予放行”等字样,可那毕竟不是王维笔下的阳关。
关城非昨,那么当年的阳关大道呢?但见一条若隐若现的蜿蜒小径,在波浪般翻卷起伏的绵延沙丘中,如一根细丝飘游在漫漫沙尘之中,一直飘向遥不可及的远方。我想,这该是人们常说阳关道了,只是变细变窄,全然没了当年的风姿与神采。
然而错了!当地人说,这不是古代的阳关道,而是后人与马蹄踩出来的新路!
什么都无从寻觅了,但有一点是确凿无疑的,这里就是当年的阳关,一扇贯通西域的开放大门!商旅往来,驼铃悠悠,载着丝绸、瓷器、茶叶,载着文明古国的“四大发明”,源源不断地流向西方;而西域诸国的物产、音乐、宗教、文化也相继传入中原。长期的交流往来,绵延成一条震铄古今的丝绸之路。古时的阳关既寂寞,又热闹,更辉煌——正是从这里,走过了西汉时两次出使西域,曾被匈奴扣留十三年的张骞;送走了在西域活动长达三十一年之久的东汉名将班超;迎回了一位从西天取经归来的唐代高僧玄奘,也就是《西游记》中家喻户晓的原型人物唐僧……阳关还激发了无数文人墨客的浓浓诗情,王维的《渭城曲》成为千古绝唱,他的另一首《送间司直赴安西》流传至今:“绝域阳关道,胡沙与寒尘。三春时有雁,万里少行人。”而李昂的《从军行》也穿越了漫漫时空:“春云不变阳关雪,桑叶先知胡地秋。”
寂寥、萧瑟、苍凉、悲情,经过诗人的反复吟咏,已凝结为阳关特有的审美意象。我们心中的阳关,想象的阳关,哪怕亲眼所见的阳关,仍是古人的阳关,或者说已定格于王维与李昂笔下的阳关。当我“验牒”后走出仿古关城,顺着羊肠古道,穿过新修的长廊,爬上一座荒丘向西眺望时,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戈壁、荒漠与沙丘,没有骏马的嘶鸣,也无驼铃的叮当,更无剪影般映在天幕的行人。今日阳关,似乎远比当年更为荒凉寂寞,而置身其中的我,却没有惜别故园、前程未卜的悲壮,也没有送别友人、执手相看泪眼的凄凉。我知道,今天哪怕我继续向前迈步,无论走出多远,晚上总归要回到空调送冷、凉风习习的舒适宾馆。景色依然苍凉,而悲情早已不再。只有吟哦王维的诗句,想象当年友人出关的情景,回到古代的时空,才有一种“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悲凉与苍桑。
然而,走在阳关道上的古人,除了苍凉与悲情,又分明跳跃着一股豪迈、自信乃至喜悦。“阳关道”是一种象征,踏上阳关道,就是走向光明,就意味着成功。于是,便有了“走尽崎岖路,踏上阳关道”;“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大道如青天”之类的熟语在民间广为流传。怀有这样美好情愫的古人,肯定是出西域后归来,走在返回阳关的路上。去时走得沉重而悲凉、惆怅而无奈,回时脚步轻快而匆匆、豪迈而激昂,并且这返关之人,必是中原汉人无疑。那些同样往来于阳关古道的西域胡人,或是金发碧眼的西人,是无法体会中原文化所赋予的这种独特情怀的。
时间不早了,再望一眼苍凉的西部吧。我尽可能地将目光推远,推向那遥迢的天边,那天边的虚空。然后,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了。两边的地盘依然开阔,但分明涌出了一线生命的绿色,王维的青青客舍与苍翠柳色,就在右边一条狭长的地带复活蔓延。继续往前,越过仅剩土堆的墩墩山烽燧,便是阳关博物馆了。走在明灭可现的小路,从凄切的荒凉到绿色的地带,然后是庞大的仿古建筑群落,由孤寂到喧闹,也就不难理解古人为什么会赋予阳关道为人生转折的象征之路了。这是一条苍桑而沉重的历史之路,也是一条闪耀着灵性与浪漫的诗歌之路,还是一条充满希望与成功的光明之路。
阳关博物馆内外,耸立着两座雕像,分别是张骞的铜像与王维的石雕。想到两位先贤,心中不禁涌出一股交流与诉说的渴望。
恐怖的惩罚
不论古代还是今天,百姓没有不恨贪官的。其实,百姓也就恨恨而已,除非改朝换代的农民起义,对贪官实在构不成什么压力与威胁。能对贪官起约束与震慑作用的,唯有中央最高权力机关。古代的皇帝,虽有个别反贪不力者,但大多对贪官还是恨之入骨,严加惩处的。
对贪官惩处最为严厉的,非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莫属。《大明律》规定,官员贪污赃银六十两以上,即处枭首示众、剥皮实草之刑。全国各府、州、县的衙门左侧,均设皮场庙。所谓的皮场庙,就是惩处贪官的剥皮刑场。无数贪官押解至此,刀光闪处,顷刻间身首分离。于是乎,脑袋要挂到竿子上示众,身子要弄得皮肉分离。那剥下的人皮,还得发挥“余热”塞满稻草,摆放公堂以警效尤。
其实,还有一位皇帝惩处贪官也十分了得,那就是前些年在电视屏幕上很是“风光”过一阵子的清康熙帝。新疆葛尔丹叛乱,康熙决定在甘肃安西桥湾修建一座坚固的城池,以加强西部边疆军事防御。没想到督造城池的程金山父子三人将所拨金银大部据为己有,只用余款草草修了一座比规划小得多的城子交差。康熙得知内情,不觉“龙颜”大怒,降旨处死程金山父子三人,并明令“废物”利用,用他们的头盖骨和剥下的人皮制成人头碗与人皮鼓。
康熙惩贪手段之恐怖较朱元璋实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这样的惩处没有朱元璋那样普遍,面没有那么广,量没有那么多,仅只一个特例而已,所以也就没有朱元璋的名声响亮。
朱元璋的剥皮惩贪官,既是传说,也有史料为证,想来不会有假,只是我等今日难以见到这些当年曾经作为“反面教材”,形似稻草人的实物。而根据康熙“圣旨”制造的人头碗与人皮鼓却至今犹存,一个偶尔的机会,我曾不期然而然地与其“相遇”。
去年7月游历西部,客车嘎然停在敦煌与张掖之间的桥湾故城,城池早已废圮,遗址旁建有一座颇具规模的博物馆。此地原未列入行程计划,导游说反正停车半小时供大家“方便”,有兴趣要看博物馆的请自掏“腰包”。
从一座脏得不能再脏的厕所出来,与其打发等车的无聊时光,不如掏二十元进博物馆转转吧。没想到刚刚步入其中,康熙当年惩贪留下的人皮鼓与人头碗,就赫然陈列在一号展厅中央的玻璃橱柜内。
人头碗与人皮鼓各一。人头碗纯系“天然”,将人的头盖骨稍稍处理,就成了一个长椭圆形的“碗”,与民间葫芦瓢多少有点类似,据说人头碗的“材料”取自贪污首犯程金山的后脑勺。而人头鼓的制作则用了程金山两个儿子的头骨与皮肤,两个头盖骨各自蒙上从他们脊背上剥下的人皮,然后反扣在一起,中间套一个将头盖骨固定住的环状白银鼓架,鼓架上雕有二龙戏珠图案。人头鼓做工十分精致,简直就是一件艺术品,显然出自当年“能工巧匠”之手。
人皮鼓、人头碗虽经三百多年岁月淘洗,却保存完好。它们既非伪冒假造,也不是仿制品,绝对的“货真价实”,是贪官程金山父子三人留下的“真品”。它们先是悬挂在当地的皇家寺院——永宁寺内,后存放于民教馆、文管会、文化馆,1992年桥湾博物馆建立,便移于此处展览。
朱元璋、康熙严惩贪官的用意自然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在于警示朝廷官员“做官必须清正”。其实,这也是一个人人尽知最浅显不过的道理,为官不清正,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只是从古到今无数贪官,总像赶集般地纷至沓来,更似扑火的灯蛾“前仆后继”。无论处罚多么严厉恐怖,管它“剥皮实草”还是制作人皮鼓、人头碗,半点也不能阻止他们“勇往直前”的步伐。即以明初而言,就在剥皮令雷厉风行地施行,朱元璋拿自己的女婿、亲侄开刀之时,硬是有那么一大批不怕死的贪官“顶风作案”。头杀了,皮剥了,后继者谨小慎微、胆颤心惊,可短暂的震慑过后,就忘了摆放一旁的塞草人皮。忘性一大,自己也就变成了新的“稻草人”取而代之,以警示新的后来者。
几千年来,刑罚与贪官“合谋”,似乎在“玩”一个无穷无尽的“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一直“玩”到今天。惩罚也好,处死也罢,继任者照贪不误。人类不仅存有一股天然的惰性,更是一种相当健忘的动物。
贪官层出不穷,破坏社会发展,腐蚀道德良心,挑战国家法律,同时也拷问人类制度。每出一个贪官,社会就得付出一笔沉重的涉及方方面面的综合性代价。惩罚多少带点“马后炮”的味道,且过于恐怖,在一个日渐民主化的社会,多少有失人性与人道之嫌。惩贪是手段,目的是防贪。因此,反贪的关键还在预防。在对待贪官的问题上,不能以传统的“人本善”视之,每人心中,都有一道难填的欲壑;只要是官员,就有成为贪官的可能;如果我们从“人性恶”的角度设置一些贪污的障碍与“门槛”,建立良性的制衡机制,从多方面约束权力的泛滥,从源头监督、制止贪污,其收效肯定要比仅只着眼于处罚大得多。
当然,必要的惩罚还是需要的。所谓“杀鸡给猴看”,不管“猴子”长不长记性,起码在“看”时要毛骨悚然一阵子。如果让贪官们在犯事前参观一下人皮鼓与人头碗,哪怕不能遏止恶行,至少他们在贪污的过程中会有一定的收敛。我敢说,胡长青、陈克杰、李真、王怀忠等人生前就没有看过康熙留下的人头鼓与人头碗,当初他们要是来一趟桥湾的话,又何至于命丧黄泉呢?
额吉纳之旅
沙漠落日圆
八月中旬,我与包头作家朱丹林取道银川,经内蒙古阿拉善盟左旗,前往著名的旅游胜地额济纳旗。从左旗到额济纳,得穿越一片广阔无垠的世界第四大沙漠——面积近五万平方公里的巴丹吉林沙漠。
车行沙漠,周围见不到一座房舍、一颗小树、一个人影,映入眼帘的除了沙漠,还是沙漠。无边无际的沙漠如波涛般荡漾开来,漫向遥远的地平线,与笼盖四野的天空融为一体。我平生第一次见到沙漠,第一次在沙漠中穿行,一切都感到新奇极了。公路正在维修,客车或在凹凸不平的路面行驶,或傍公路一侧绕道而前,走走停停,速度缓慢。
我总是捕捉一切可能的机会,走下车来,站在荒漠深处,感受大自然的壮美。同车的当地人告诉我,今年雨水格外地好,这可是三十年来没有的事儿,因此沙漠也不像以前那么荒凉,总能见到点点簇簇的绿色。正说着,一阵劲风贴着地面呼啸着无遮无拦地刮了过来,灼热刺眼的夏日阳光顿时失色,长在沙地上的白刺、苦蒿、梭梭、芨芨草等矮小的绿色植物给刮得东倒西歪、摇摇晃晃,我真担心它们被肆虐的狂风给刮走卷跑。然而,这些绿草以柔嫩弱小的身躯,终于顶住了狂风的侵袭,安然无恙在站在广漠的荒野。没有呵护,缺少水分,地质贫瘠,难得养料,却生长得蓬蓬勃勃、顽强不屈,我情不自禁地被这种旺盛的生命力感动了。
穿行沙漠,最让我难忘并震憾的,是大漠中那特有的雄浑落日。
本来只有十来个小时的路程,因修路延宕,差不多走了二十个小时之久。我却“因祸得福”,得以目睹并拍下了大漠深处太阳落山的整个过程。
巴丹吉林沙漠位于东经一百零二度左右,夜色要比北京时间晚一个多小时才能降临。
下午七点半左右,太阳收敛了白天的炽烈,向西天地平线缓缓滑行。平坦的沙漠仿佛一面镜子,竟斜斜地映照出一轮圆圆的影子,犹如托盘中盛放的一枚红色鸡蛋。
太阳继续下降,大漠中的那轮影子似乎也在慢慢移动,两枚太阳越来越近。当天空落日与地平线相吻的那一时刻,沙漠中的红日犹如一轮淡淡的水中倒影,与天空落日相互晖映。若将两枚太阳连在一起,则与地平线构成一条垂直的线条。
太阳慢慢滑落,我坐在车窗边,认真地欣赏着这难得一见的大自然奇观,并不时地捕捉时机,摄下那永恒的一瞬。
落日不知不觉地逐渐被地平线所吞噬,沙漠中的太阳影子不见了,天空被落日余晖涂抹成一片耀眼的红色。
八时许,一座平缓的沙丘出现在车窗窗口,落日终于沉入地平线,被沙丘遮没。而这时,奇迹出现了,沙丘的坡面上,竟反射出一轮圆圆的太阳影子,犹如镶嵌在沙丘上端的一幅艳丽图画,与已然沉落隐去的落日本身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客车缓缓前行,沙丘消失,眼前的沙漠又变得坦荡无垠了。落日虽然早已消失,镶嵌于沙丘的落日影子,又出现在广袤而平坦的沙漠上,这轮淡红淡红、轮廓分明的圆日,竟使得天地间呈现出一片无法形容的奇异亮色。
壮美的古城堡
额济纳旗位于我国西北部,与蒙古人民共和国接壤,在古代,这里更是守护祖国大地的边塞重地。
西汉时,额济纳属古居延地区,沿着一条穿越荒漠的长河——弱水,古居延地区的要塞、城堡、烽燧林立,构成了一道坚固的军事防线。
两千多年的漫漫时光转瞬即逝,弱水仍然北向流淌,而这些军事设施却早已失却了当年的功能与活力,变成了一座座仅供后人凭吊的遗迹。在所有城堡中,保存得最为完好的当数位于额济纳首府达来库布镇东南约二十五公里处的黑城子,这也是“丝绸之路”上现存最完整的一座古城。
黑城半遮半掩在荒漠戈壁之间,隔老远,我们就见着了那耸立在古城墙之上的两座佛塔。尖尖的佛塔高高耸立,直指蓝天,仿佛向游人展示着一种令人深思的宗教精神。
黑城由四堵高而厚的土墙围成,呈长方形,总面积约十八万平方米。踏着沙子、石粒往上攀缘,我们登上高大的城墙,古城全貌一览无余。城外荒无人烟,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沙丘,空中不时传来的呼呼风声仿佛诉说着城堡当年的喧嚣与繁华;城内也是一片荒凉,但昔日那布局井然的建筑群却隐约可见。
我们走下城墙,进入城堡。呼呼长风变成了时不时从脚下突卷的阵阵旋风,旋风搅动着沙尘、碎片,突然而起,又倏尔远去,给人一种强烈的变幻莫测之感。在城堡中心,一座高台庙宇遗址犹存。以此为基点,十字形街道向东南西北四方延伸开来。从街道两旁的断垣残壁中,可以依稀分辨出当年的王宫、官署、兵营、民房等高大建筑,我们还见到了磨盘、水井等生活遗址,而砖石瓦当、陶瓷残片则遍地皆是。最让我倍感兴味的,是拾到了一块深蓝色的透明玻璃。我对着阳光专注地欣赏着,眼前不禁浮现出城堡内当年的一幕幕生活场景。
毫无疑问,黑城建立之初,当以军事防御为主。城墙高大而坚固,易守难攻;城内储藏着丰富的粮草,可驻扎数千人的军队,军官与兵士分列而居。军队驻扎的时间一长,就有了随军家属,生活化的气息日渐浓厚。传教士也随之而来,除西北角的佛塔外,黑城的西南角,还有一座土坯固建的圆顶清真寺。佛教与伊斯兰教同城而居,倒也能相安无事,中华民族那容纳百川的大度气量由此可见一斑。
战争是一把不可捉摸的双刃剑,黑城子因战争而修建兴盛,也因战争而遗弃衰颓。相传,当年黑城守将哈拉巴特尔〈蒙语,黑将军之意〉骁勇善战,指挥有方,多次打败来犯之敌,闻名遐迩。后来,又有一支多达数万的敌军前来围攻,敌兵久攻不下,便截断了流经城外的河水。水流改道,城内水井干枯,饮水无着,黑将军纵有三头六臂,也无可奈何。于是,便将所有财宝埋入一口口枯井之中,然后在北城墙处炸开一个大洞,率众军突围而出。追兵蜂涌而至,在城西怪树林处,黑将军流尽了最后一滴鲜血。
游牧民族逐水而居,城寨一般临水而建。河水改道,黑城除了衰败颓落外,已无再生之途。只有城外那条由西向东蜿蜒远去的干枯河床,印证着历史的更替与兴衰。
黑城最后扩建于元朝,弃于明代,马可·波罗在游记中曾描述过它的繁盛。1908年,科兹洛夫率俄国探险队前来疯狂盗掘,所获文物用了近百峰骆驼才得以运走。消息传出,震惊了当时的世界史学界。此后,又有奥莱罗·斯坦因、兰登·华尔纳、斯文·赫定等人先后前来挖掘,掠走了无数价值连城的宝物,并对无法运走的建筑进行了毁灭性的破坏。
古老的黑城虽经自然的侵蚀与人为的毁坏,但留存至今的佛塔、城墙、铁器、砖石、雕梁等遗物仍在远来的游客心中卷起一股股悲壮雄伟的飓风。
游过黑城,又来到不远处的红城子。
红城是西汉时期的一座军事城鄣,筑在地势较高的戈壁滩上。红城呈正方形,总面积约五百平方米,与黑城相比,仅只它的三百六十分之一,颇有一点小巧玲珑的意味。但它不像黑城那样经过历朝历代的修缮与扩建,至今仍保持着西汉的“原汤原汁”。
红城墙高七米,厚四米,由土坯筑砌,经过两千多年的风雨冲刷,墙体早已侵蚀斑驳,深深地刻满了岁月的痕迹。通过红城规模不大的遗址,我们可以想见当年这里的驻军人数较少,顶多也就一个排的兵力而已。可肩头的压力却相当沉重,他们不仅要面对恶劣的自然环境艰难生存,还要随时准备抗击来犯之敌,用生命与鲜血保卫脚下的土地。
“风流总被风吹雨打去”,勇士长逝,空余古城。斑驳的城墙外面,唯有一只“昂首挺胸”的骆驼,正悠闲远去,与当年的金戈铁马,形成一种强烈反差。
神奇的胡杨
胡杨,又名胡桐,蒙语叫“陶来”,是当今世界上最为古老的杨树品种,享有“活着的化石树”之称。胡杨的生命力极强,有“活着一千年不死,死后一千年不倒,倒地一千年不烂”之说。
内蒙古额济纳旗现有胡杨林二十五万亩,是我国最大的胡杨林产地,也是世界上仅存的三大原始胡杨林之一。
胡杨长于水源附近,根系发达,耐盐碱,生长较快。额济纳一带的植物大多矮小,相形之下,胡杨显得格外挺拔伟岸,一般十五米左右,高者可达二十多米。
第一次见到胡杨是到达额济纳的当天深夜两点左右。客车早晨7点出发,奔驰了一天还在路上颠簸,疲劳袭来,我时醒时睡。突然间,一排高大的树影在朦胧的夜色下从车窗外一闪而过,它们便是我向往已久的胡杨!精神不觉为之一振,睡意顿时消失,目光紧紧地粘附在幢幢树影之上。
第二天,我们驱车来到达来库布镇东边的胡杨林。漫步林中,脚下是干涸的沙地,而一棵棵胡杨却长得苍翠高大、郁郁葱葱,各自展示着生命的风骚与强劲。无数棵胡杨错落有致地排列开来,便构成了一片片令人叹为观止的胡杨林。
据说金秋十月的胡杨最为动人,那时,胡杨树叶由浓绿变成金黄,又由金黄变为枫叶般的火红,它们披挂在一棵棵呈冠状的胡杨枝头,超凡脱俗,美丽极了。可惜我无法从八月等到十月,难以观赏独具魅力的金秋胡杨。
为了减少遗憾,我们又前往位于达来库布镇北面约二十五公里处的茂密树林,专程观赏当地颇负盛名的“神树”。
神树也是一棵胡杨,只是它饱经苍桑,比一般胡杨更为高大,算得上是一棵名符其实的“胡杨王”。神树高达二十三米,树干粗壮,须六个小伙手拉着手,才能将它抱住。最为有趣的是,在神树根部,又长出五棵或卧、或斜、或立的“小胡杨”,簇拥在神树四周。这些分蘖而生的小胡杨与胡杨王本身自然无法相比,但也显得粗壮高大。故此,当地人又将神树称为“母子树”。母子树占地约三十多平方米,傲然耸立在沙丘之间,显得尤为壮观。
神树之神,更在于它的传奇经历。
三百多年前,蒙古土尔扈特人回归祖国,他们第一次来到额济纳,这里胡杨成林,枝杈交错,片片密集,骆驼马匹难以入内采食。于是,扈尔特人便点起一把大火,将森林烧了个精光。几年后,他们又游牧此地,胡杨灰烬那丰富的养料已将额济纳催生为一片地域辽阔、丰美鲜嫩的绿色草场。在这片肥沃的草地中,当年的胡杨唯有一棵“硕果仅存”,傲然耸立,它不仅毫发无损,更显枝繁叶茂。于是,扈尔特人认为是神灵在保佑这棵胡杨,或者说这棵胡杨就是神灵的化身。于是,他们便将这棵“大难不死”的胡杨奉为“神树”。
每年初春,当地牧人便成群结队地来到神树四周,念诵经文,虔诚祷告,祈求神树保佑他们风调雨顺、人畜兴旺。嫩绿的冠盖之下人头涌动,经幡飘舞,声声诵经与缕缕烟雾缭绕升腾,给千年古树更是增添了一份神秘的色彩。
苍凉怪树林
怪树林位于内蒙古额济纳首府达来库布镇西南约28公里处,离红城遗址仅百米之遥。
据传当年黑将军从铁桶般的合围中突破而出,敌军紧追而至,黑将军只得率军退进了枝叶繁茂的胡杨林中。敌军蜂涌而至,又将这片胡杨林围了个水泄不通。经过一番殊死搏斗,黑将军寡不敌众,终于全军覆没。不久,这片目睹那场残酷恶战的胡杨林竟全部枯死。当地百姓甚感怪异,认为黑将军及其部众的肉身虽然消失了,灵魂却变成了一棵棵死而不屈的枯杨,昂然挺立在沙漠之上、蓝天之下。故此,他们便将这片枯死的胡杨称为怪树林。
其实,这片胡杨林死得并不奇怪。为攻打黑城,敌军曾切断水源,致使流水改道,经过胡杨林旁的河水也因此而流往他处。流水不再,无论胡杨的根系多么发达,也只有渴毙而亡。尽管如此,怪树林确与曾经驻守黑城子的黑将军密不可分。
我们到达怪树林时正值中午,炎炎夏日将脚下的沙地炙烤得犹如一盆炭火。站在怪树林边,我不仅感受到了气候的酷热,更有一股强烈的悲壮深深地攫住了我的心胸。
放眼望去,怪树林可真像一场残酷大战过后,硝烟刚刚飘散的古战场!但见一片沙地之上,横七竖八地或躺着、或站立、或偃卧着一棵棵枯死的胡杨,它们既像一片白色的尸骨,更似形态各异的沙场将士:有的拄着长矛站立原地在喘息,有的身受重伤缺胳臂少腿正痛苦挣扎,有的被砍掉头颅流尽最后一滴鲜血倒地而亡,有的伸开双臂向苍天呼号,有的凭借惯性仍在挥舞矛戟指向虚无之敌……天地间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上帝之手”,使得往日的瞬间凝成永恒的化石。
我与朋友朱丹林静静地走进怪树林,生怕惊醒、打扰了每一位将士的魂灵。四周也是一片肃穆寂静,没有风声,没有虫鸣鸟叫,只有空中的瑟瑟之声如游丝般无目的地四处飘荡。
进到林中,一棵棵枯杨虽然褪去了绿色,但它们仍顽强地保持着生前的姿势形状。走近一棵棵枯杨,换上一个角度,古战场的悲壮之感渐渐消失,它们在我眼里又变成了一座座巨大的盆景,一幅幅巧夺天工的艺术精品:有的似吹奏古乐的芦笙,有的像饮水的长颈鹿,有的如虬曲盘绕的巨龙,有的与惊慌奔逃的野兔没有两样……
心境不同,角度有别,枯胡杨的形象随游客的感觉不断地变换着它们所扮演的角色。
太阳当空,阴影与障翳几乎全然消隐,整个世界一片透明光亮。我不顾酷暑,从一棵枯杨静静地走向另一棵枯杨,将它们一一藏入心灵的胶卷;与此同时,照相机快门也在不断地“咔嚓”作响,留下了一幅幅别具特色的画面。
行走在怪树林中,我真正体验到了胡杨树生命力的强盛。它们不管寒暑更迭,不避风霜雨雪,就那么裸露着、坦呈着,这些大自然之子,枯死了还保存着生命的精蕴,一遇水源或雨露,又会起死回生。在林子深处,不少枯杨或昂首、或横逸、或下垂的枝桠,竟蓬蓬勃勃地绽放出一簇簇苍翠的树叶,闪烁着一片片生命的绿色。是的,它们一千年长绿不死,像那棵众人供奉的“神树”,生命早已跨越千年,超乎千年之上;死后又要挺立一千年,与寒流、风暴、烈日顽强抗争;即使倒地,还要保持一千年的“尸身”与“枯骨”不朽。一曲生命的浩歌,在天地间盘旋三千年经久不息。若论精神与气魄,胡杨的精灵可谓充塞天地,万古如斯,永不消逝!
我拍完一个胶卷,又换上一个。临离去时,一步三回头地依依不舍。当我爬上高高的路基打开车门,准备进入“桑塔纳”之时,又情不自禁地回过身来,对着眼前的怪树林,张开双臂,做出一个热烈拥抱的姿势。我的双臂开始有力地合拢,于是,在一片奇异的幻想中,我感到我的热血与生命正与胡杨精灵一点点地融为一体。
天地过客
散步
散步,指缓慢而随便地行走,它不以到达某地为目的,而是转上一圈后又回到了原来的起点。但这共有的外在表现形式却因了年龄、职业、环境、文化修养等方面的差异,其心态、作用、意义各有不同。
散步会给我们的日常生活带来许多有趣、有益之处,它可以活络舒筋、放松身心、排遣忧愁、消除烦闷……但是,又不能抱有太强的功利思想,否则,便难以达到真正意义上的散步境界。
在我的生活中,散步的机会并不很多。匆匆忙忙的生活使我难得有这样的闲暇与心境;加之我从小养成了行走快捷的习惯,只要一抬脚,就是举步如风,即使从外在形式而言,也难以进入散步的状态。
也曾遇到过非散不可的时候。谈了女朋友,相约出去散散步,交流交流内心的情感,这已成为当今社会的一种时髦。到了恋爱的季节,我自然也不能免俗。那么,也就散步去吧。约在一起,肩并肩走着,投机地谈着,皆将自己美好的一面展露给对方。开始,我强迫着自己,走得很慢,仿佛迈着碎步似的。不一会儿,我就不知不觉地加快了步伐。我一边快走,一边讲着什么,可是却听不到回应。扭头一瞧,只见女朋友已被我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后来便想,之所以进入不了散步的状态,还是因为功利的因素在作梗。散步的时候并不是在散步,而是为了谈朋友,谈朋友与散步,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回事。只有当散步成为心灵的一种需求时,才有可能进入散步的境界之中。而这,是过了而立之年以后才领悟到的一种人生体验。
有一首歌唱道,“三十以后才明白”。的确,只有过了而立之年,心中才有一份萦绕不散的苍桑,对历史、社会与人生才有一份独特而深刻的感悟。
三十岁以后的我,每当回到故乡之时,会不知不觉地走出家门,漫步在蜿蜒的田埂上。田野吹来的清风拂过我的面颊,往昔的一切如电影镜头般浮现在我的眼前。一瞬间,我看到了自己的童年时代、少年时代,看到了昔日在田野上辛勤劳作的身影以及乡亲们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庞……于是,一股久违了的亲切与甜蜜顿时涌上心头,我恨不得将故乡的一切风景与人事全部装入心中,然后在城市的天空下如骆驼般地反刍;紧张地工作之后,我感到了散步的需求,我需要在一种放松而随意的形式中松弛神经、恢复自己;“少年不识愁滋味”,往昔,即使有什么忧愁,不过一时半刻,也就缓解消失了,而如今,却常受着压抑、烦闷与苦恼的折磨,此时,则更需要在散步的状态中释放这股不良的能量;有时晚饭后,还有一种莫名的情绪支配着我走下高楼,步向旁边的体育场,体育场上有着一块城市中难得的绿色草坪诱惑着我,我常常蹲在地上,嗅闻着绿草的清新与芬芳,于不知不觉间与那生机盎然的绿色融为一体……
若论散步的最佳环境,还是在那自然、原始的田野、山川与草地,可是,生活在其中的农民却很少散步的闲情逸志,一个为生活所迫的纯朴农民与散步根本绝缘;然而,具有散步心境的城市居民却少有理想的散步去处,街道的喧嚣令人望而却步,狭小的生存空间使人举步维艰,只有公园、体育场、江边河畔、海岸沙滩、农村郊区等才是散步的较好地方。但是,如果人人趋之若骛时,虽然置身在这些处所,也难以进入散步的最佳境界。
这不能不说是散步所面临的一个矛盾所在,欲避免解决,一是选择较好的散步时间,如夜深人静、晨曦初露之时;二是以顽强的意志摒除四围的喧嚣,达到入定入静的忘我状态。我以为,当散步成了心灵的一种需求时,是不难找到适合自己的最佳散步方式的。
列车之旅
在列车“哐啷哐啷”的响声中,大家走在了一起,开始了短暂而漫长的旅程。我们都不认识,但是,只消你来我往两句话一搭腔,便相识了、熟悉了。同是天涯旅行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们有着共同的心境,共同的氛围,也有着共同的语言。无数条不同的轨迹就这样交于一点。“同船过渡,五百年修。”咱们能够碰在一起,该是多么的偶然,多么的不易,更该百倍珍惜才是呢!
于是,皆脱下了防护的铠甲,将一颗诚挚的心,毫无遮掩地袒露给对方。语言是不尽吹拂的春风,眼神是流入心田的甘泉。大家无所顾忌地交谈着,不时爆发出一阵阵开心的笑声。你拿出新疆的葡萄,他拿出南国的菠萝,我拿出中原的柑桔……不用客气,都是随身带着的特产,请尽情享用吧。兴致勃发了,干脆,玩几盘扑克怎样?大鬼,小王,调主,捡分……闹闹嚷嚷,好不热闹,其乐也融融。车厢内,呛人的烟雾、腾腾的热气与喧哗的人声、聒耳的喇叭声搅在一起。那就打开车窗,让新鲜宜人的长风拂过,让爽心悦目的美景注入灵魂吧……
白昼不知不觉地从身边流逝,夜,静悄悄地来临了。车内,灯光亮了;车外,晚风更急。“哐啷哐啷”,铁轨与车轮的撞击声更响。大家的身子在不由自主地摇晃。摇了一天,乐了一天,阵阵疲累袭来,呵欠一个比一个打得响亮。大家沉默了,皆各自想着心事。偶尔也交谈几句,就又不言声了。整个车厢趋于沉寂。身子疲软了,眼睑在不由自主地闭合,闭合。“睡吧,睡吧,”大家皆这么说。狭小的硬座车厢,简陋的条件,怎么个睡法呀?有的伏在桌上,有的靠在沙发上,有的躺在列车底板……有的弓背,有的曲身,有的缩腿……睡了,就这样睡了。
夜,寂静的夜。灯光在闪耀。“哐啷哐啷”,“哐啷哐啷”……响声一阵紧似一阵,不时响起“呜呜呜”汽笛的鸣叫。渐渐地,车厢内出现了此起彼伏的鼾声与梦呓的主旋律,伴随着各种杂响的副部,有翻身的,有磨牙的,有在梦中大笑的……再看看那千姿百态的睡相,真是有趣极了:有的张大了嘴,有的双手捂头,有的做着鬼脸,有的露出甜蜜的微笑……此时,大家忘了奔波于旅途之中,忘了置身于奔驰的列车之上,都仿佛回到了温暖的家中,躺在了舒适的床上,沉浸在无尽的享受与陶醉之中。车厢内,充满了浓浓的柔情与温馨、惬意与愉悦。
黑夜,在悄悄地隐退,隐退……
隆隆的列车风驰电掣,载着天南海北的旅客,正向新的黎明冲刺。
天亮之后,大家将从美好的睡梦中醒来,伸伸四肢,活动那已然注入活力的身躯,开始新一天的旅程。
穿越城市
每到一座陌生城市,我总是喜欢跳上一辆公共汽车,从起点坐到终点,或从终点坐到起点;然后换乘另一辆,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地坐来坐去。对照城市交通图,透过车窗,看那一幢幢高耸的楼房,观赏一个个商业网点,打量一个个行色匆匆的市民,尽可能地将这个城市的一切收入眼底。高楼、人流、车辆、喧嚣……似乎是所有城市的共同特点。透过这些共性的表面,我分析这座城市的独异之处,比较它与其它城市的不同风格,寻找它那流贯其中的内在神韵。如此,不管时日多久,只要一回想起这座城市,它那独特的形象便鲜明地凸现在我眼前。
流行,可以说是当代城市的主旋律。从衣着服饰、生活消费、情趣爱好、建筑结构乃至生存方式,如旋风般席卷蔓延,流行普及。那飘荡于街市上空的一首首通俗歌曲,便是流行的最好注脚与说明。于是乎,要找寻城市间的差异似乎很难。复制、消费、平面等现代模式组成一些看似五彩斑斓的景观,搅得人眼花缭乱、晕头转脑。慢慢地,我才摸出了一些门道,将注意与视点凝聚在城市的地理环境、文化景点与总体格局等方面。
不同的地理条件,造成了城市间的互异。北方地势平坦开阔,城市街道多为长横长竖、宽横宽竖的“棋盘形”;南方受山地丘陵、湖汊水网的限制,街道弯曲,错综复杂,如入迷宫。山城、江城、海城、水上城等不同地域环境中建构的城市,更是各具特色,别有风光。地理条件的不同又使得某些城市具备了独特的资源优势而形成自己的鲜明个性,如钢都鞍山,油城大庆,铜都个旧,瓷都景德镇,煤都焦作、萍乡等。
城市诞生历史的长短、生态环境的互异、产业结构的特征,使得每座城市形成了不同的文化景点。西安、南京、北京的古塔宫殿,上海、广州、武汉的工商网点,苏州、青岛、桂林的旅游风景等等,无不给这些城市打上了深深的烙印。
法国地理学家潘什美尔在《人类生态学》一书中写道:“城市既是一种景观、一片经济空间、一种人口密度,也是一种生活中心和劳动中心;更具体一点说,也可能是一种气氛、一种特征、一个灵魂。”的确,每座城市都有它那独异的气氛、特征与灵魂。欲把握它们,就得真正深入每座城市,深入机关厂矿、家庭住宅,进入市民之中,分析这座城市的生态环境、历史背景、传统变迁,感受它的文化氛围,了解市民的精神风貌,才能概括出这座城市的中心与主题。
因此,只有长期生活在某座城市,才能谈得上对这座城市有着深刻的认识。事实上,我们到达某些城市,或经商、或参观、或旅游、或路过,在时间上只作短暂逗留,在观感上只能浮光掠影,难以深入其中,不得不留下一定程度的缺憾与肤浅。能够做到的,便是从多种角度、多种侧面去观察去认识,尽可能充分地掌握有关这座城市的背景、信息与独特之处。
穿越,不过是适宜于我个人的一种认识城市的方式而已。其实穿越城市,除了乘坐公共汽车外,还可以是步行、骑车等等,那当又有一种别致的感受与认识。在穿越的过程中,我们的目光一般只作平视的观察,如果能多抬头多低头作一些仰望与俯视,其认识也将会更加丰富而深刻。
穿越,是一种独特的体验,一种生命的展示,一种升华与飞跃的积累。只有进入超越的层面,才能达到本质认识的高度。当我们展开城市地图,或乘坐飞机时,某座城市的总体轮廓、规划布局不觉了然于胸,这,还只是一种形式上对城市的超越。而真正的超越,当是透过光怪陆离的表面,把握它的内在神韵与中心主题。
穿越,位于面对与超越之间,是迈向超越的中介。在不断穿越的过程与积累中,那超越的曙光,自会破晓而出。
宁静与躁动
我喜好宁静,视它为人生的一种享受与幸福。
我在湘鄂交界处一个古朴的乡村长大。天空游移的云彩,田园驯顺的水牛,沟渠缓缓流淌的清水以及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村民们所营构的故乡氛围沁入我成长的每一时刻。我躺在自然的怀抱,感受春夏秋冬的交替,享用山川田野的赐予。山高皇帝远,故乡是宁静的;顺乎四时,在生老病死的循环中无奈而又执着地生存,故乡人是宁静的;在自古至今一以贯之的生活轨道上滑行,我是宁静的。但是,有一种躁动的生命潜流,无时无刻不在我内心深处涌动。我时常独自一人望着凸凹不平的土路弯弯曲曲地伸向远方,如一根细线消失在朦胧的地平线。我呆愣着出神,任想象的翅膀在那视不可见的地平线背后扑扇。星光闪烁的夜晚,长长的汽笛隐隐传来,一声声,勾走了我的魂魄,在那无从体验的空间流浪漂泊。天空一阵轰鸣,我仰首观望,飞机展开矫健的羽翼,划过一道透明的白线,钻入深邃的湛蓝。我追寻着飞机的轨迹飘然欲仙,进入了迷幻瑰丽的仙境……
终于,躁动的潜流日渐壮大,如岩浆般在我胸膛奔突。我忍受不了单调的宁静,用自己的双手以坚韧和奋斗打破了沉寂的宁静。十八岁那年,我欣欣然地走出宁静而古老的乡村,步入喧嚣而躁动的城市。
一个人海茫茫、物欲横流的世界。我以青春的明媚和火热在城市的天空奔突往来:我在生命的激情中泅渡,在喧闹的市声中跋涉,在竞争的环境中寻求生存空间……我消耗着生命的能量,在自我的光芒中陶醉不已。
忽一日,不知因何缘由,也不知因何契机,我的心猛地一悬,感到一种强烈的下坠。我睁眼打量四周,一片茫然。时间、空间、人流、功名、利禄……一切的一切皆已离我而去,我仿佛置身人世之外,在一个空空洞洞、无所知之的深渊下坠、下坠……我昏昏沉沉地卧身床榻,无思无念无欲。当这一混沌状态消失,我又能够清醒地面对现实时,心中唯有宁静而已。是的,躁动销声匿迹,宁静一片光芒。
宁静的诱惑是那么强烈,我不得不为它辟出一片广阔的天地。我躺在自己的天地中,独自咀嚼、回味、消受,心中升起一片幸福的风帆。
然而,宁静久了,躁动又起。且越来越炽,犹如一团难以浇灭的烈火,焚烧着五脏六腑。于是,我不得不弃宁静而不顾,在躁动这面猎猎作响的旗帜下,再次奔向广袤的远方。
宁静,躁动。躁动,宁静。它们犹如硬币的正面与反面,构成了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二极。我寄身宁静的一隅,向往奔波劳碌的旅途;我生活在熟稔的此地,憧憬遥远而陌生的地方;我在上班下班循环往复的轨道上生活,渴求生活中的大波大澜浮沉起落;我在浮华喧嚣的城市谋生,向往古朴宁静的乡村;我在创作的激情中挥洒,渴求掷笔后独有的疲惫与慵懒;我在大庭广众登台亮相,渴求独处的幽静与洒脱的情怀……
于是,我就不难理解宗教的感召与魅力了。真正的生活在彼岸在天堂,先知们如是说。人生与现实的缺憾使我们对此生此地产生疑惑乃至失望,唯有那天堂的美妙幸福才是人生追求之所在。于是,我想,那天堂之中定有一种人世间难以寻觅、难以言说、幸福无比的宁静吧?
但是,人生躁动的一面又使我对宗教产生了怀疑。在那彼岸的天堂呆久了,难保不会生腻生厌生烦,心中自会滋生出另一种高层次的躁动,向往着更加遥远的地方与彼岸。而天堂已是至善至美之极,置身于这样的境地,人啊,该怎么办呢?谁会不说又成了一只迷途的羔羊呢?
未知生,焉知死?儒祖孔夫子如是说。既如此,就不去为死后之境的二难而自寻烦恼吧。那么,面对现实的人生,将目光推向那难以知晓难以透视的未来,我分明看见了宁静与躁动相互缠绕着迤逦前行,伸向那奥秘无穷的远方。
漫漫旅程
外地出差、走亲访友、旅游观光、流浪奔波……都可以算是一次次游历,只不过时间长短不同、目的意义互异而已。同理,人生也可以看成是一次别致的游历,一段漫长而曲折的旅程。从生命之始,我们就已匆匆然踏上了遥远的路途。
人在旅途,免不了惘然四顾:天苍苍,野茫茫,我们要奔向何方?路途迢迢,漫漫无涯,归乡在何处?匆匆而来,匆匆而去,飘泊无定,其意义何在?人生短促,犹如朝露,永恒在哪里?一系列的疑问与困惑在我们心中升起、袅绕、弥漫……其实,这也是千百年来一直困扰着人类的永恒话题,一代又一代的生命追寻不已,一个又一个睿智而深邃的头脑解说不已,却无法形成一个标准而统一的答案。走完生命的旅程,在那临终的一瞬,也许我们能够大彻大悟,找到一个超越时空、永恒无误的答案。但那时就已太晚了,不待开口言说,生命就会化为灰烬如云烟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永恒而唯一的答案不在人间,它似乎是一个不断挣扎的神话而已。
尽管如此,生命的本能冲动仍促使正值旅途的人们不断发问追寻。我们无法超越现有生命的束缚与局限而进入随心所欲的境地,但我们拥有无数前人的参照系统与自己的类比系列,它们无时无刻不在向我们启迪与诉说。从一个新的角度与侧面出发,或许,我们能够窥见那永恒的奥秘于一斑。
在历史发展的长河中,根据时间的长短,我们可以将游历分为三个层次。短时游历:走亲串友、出差工作、浏览观光等皆可归入此类,人的一生注定要经历无数次这样的游历;漫长游历:个体生命从生到死可看成是一次漫长的游历;永恒游历:整个人类从初始发展至今乃至未来,可看成是一次漫无涯际的永恒游历。在每一个瞬间,个体生命正置身于旅途的坐标点上,整个人类也在漫长的旅途上跋涉穿行。
现在,我们登上了一班远行的列车,开始了一次既平凡又伟大、既短暂又漫长的旅行。列车鸣叫着驶出站台驶向远方,辽阔的大地迎面扑来,我们敞开心灵的怀抱,朝着深邃浩渺的蓝天,朝着大地与天空深吻的地平线奔去。我们尽情地欣赏着车窗两边秀丽如画的风景,将它摄入心灵的胶卷;我们开始与同行的乘客攀谈,由陌生而熟悉,心灵的篱笆在一点点地拆除;我们掏出茶杯,放上茶叶,注满开水,水色由透明变为淡绿,开始一口一口地啜饮,品味新茶,品味四周,品味应该品味的一切……崇山峻岭如海潮般汹涌而来,无限风光尽在险峰,多么地雄伟壮观!一声呼啸,列车驶入隧道,此间的瑰丽又是别一种风采、别一种情致,令人眼界大开。又是一声呼啸,列车如长龙般钻出幽深的隧道,出现在辽阔的原野。一站又一站,走过晨昏黑夜,走过阴晴雨雪,走过高山平原,走过历史苍桑。我们默默地体验,不断地探讨求索,既有审美的愉悦,也有沉重的喟叹;既有满足的喜悦,也有遗憾的痛苦;既有坚定的执着,也有茫然的迷失;既有创造的激奋,也有平庸的无奈……不知不觉地,列车一声长鸣,吼叫着驶进了终点站。噢,终点,终点就到了!怎么这样快?面对停止前行的列车与确凿无疑的站牌,我们忽有所悟:这就是目的,就是此次游历的归宿,就是我们不断追寻的永恒之一!
此时,一个独特的声音在茫茫无际的宇宙间回响不已:意义与价值、归宿与超越、目的与永恒,一切的一切,原来就在那滚滚向前的游历过程之中,就是游历本身!
这是谁的声音?它能够穿越历史的隧道与迷雾难未来以新的昭示吗?对此,人们自会作出客观而公正的评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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