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刚一进去就已经后悔了,因为驻唱的小哥已然换了一首非常摇滚的歌曲,实在不是我等俗人可以欣赏的音乐。
我无辜的耳朵诚恳地要求我赶紧车队,偏生酒吧负责推销的小弟们太尽责,迅速围了上来,毫不给我退路地拉开了椅子。
我的脸皮到底不够厚,只得无奈地指着吧台附近的位置:“那个,我想坐在那里。”
那是距离驻唱小哥最遥远的位置……既然非受摧残不可,那么我卑微的希望能把伤害降到最低。
本着浪费可耻的原则,我大口大口喝着廉价啤酒,想早点儿喝完早点走人,少受摧残多睡觉,做个健康的好童鞋。没想到居然会有人不识相地坐到了我的旁边:“对不起,这里……”
“郝郝?真是你?!”无比熟悉的声线,带着淡淡的喜悦,震住了原本想耍帅赶人的我——“秦云?”
我一脸不可思议,他却是要笑不笑,和过去一样,行为很内敛、很是绅士:“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见,我刚才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他利落地点了一杯伏特加,落落大方地在驻唱歌手嘶哑咆哮的歌声中抢了我的台词,“你毕业了?”
“嗯,回来有些日子了,之前一直宅在家。”气氛有些诡异的尴尬,我随意找了个话题,“这里这么暗,难为你能发现我。”
“你今天很漂亮,一进场就有很多人都在看你。”
“……你你你……你真是秦云?”我真的受到了惊吓,那个老实巴交连说句好话都要红透脸的秦云,居然可以如此不动声色地讲出这样的话,他不是被穿了吧?
“哈,郝郝,你真的一点儿都没变,还是这么有趣。”他微微低下头,透过烛光的他的眼,和过去很像,又带着点陌生的沧桑。
“什么叫有趣啊!”我白了他一眼,语气里有一丝自己无法漠视的苦涩,“你倒是变了不少啊……”
除了我,果然已没有人还停留在原地。看来,易笙没有错,错的是傻傻坚持不变的我……
“我不否认嗯,变了就是变了。虽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儿,但有的时候不改变是不行的,我只是没能免俗罢了。”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将刚点的酒推到我的面前,“不过,事隔多年后还看到没有变的你,我真的很意外,也非常高兴。”他对我举了举杯,然后一口饮尽,将空杯比了比,“真的,一定是郝郝你想像不到的高兴。”
“……是么?”我愣了愣,轻声应了声,然后低下头安静喝他请的酒,味道有点奇怪的伏特加。不愧是夜总会老板的女儿,黎思雨说得没错,国内的酒吧没有真酒。
随着一杯杯灌下的酒,我和秦云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喝酒多,说话少。多年未见,即便是曾经那么好的我们,现在也有些难以掩盖的陌生和客套。但渐渐的,也不知是不是酒劲上来了,还是真的回忆到热潮了,我们突然变得热络,天南地北地海聊起来。
我给他说世界各地的风情,说巴黎的美女总爱叼着烟,优雅地像只高傲的猫,说英国的帅哥一边早秃一边继续帅着,说意大利的威尼斯臭得让人好失望……
他给我说走入社会后发现的种种,人性的卑劣,想法的扭曲,说了很多很多阴暗的地方,可他刚毅的眼里却没有沾染太多,那里甚至写着不曾放弃过的相信,以及希望。
他的话题并不轻松,还有点晦涩,但一点一点,竟让我渐渐开始明白,明白他纵然变了,也还是当初那个秦云,温厚、诚实。
于是,我笑了,一次次地和他碰杯,展现我在国外练出来的好酒量。很快,他的脸颊微微发红,眼睛却褪去了之前的深沉,开始变得很明亮:“郝郝,我们很久、很久没有联系了,好像从……”
“嗯哪,从你和洛丹开始交往,我们就比较少……”
“对,对!就是那个时候,你开始疏远我的!”秦云好像真的有些醉了,不爱说话的他,现在却开始抢着说,争着说。不过,他的酒品比我好,即便喝醉了,也只会有些更年期妈妈的唠叨,“我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是你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抱歉,”我不好意思了,“男生可能不太细心,可我是女生,知道要避嫌。我不想让洛丹心里哽刺儿。”曾经众所皆知的亲密的我和他,如果继续这样的关系,那要置正牌女友的洛丹于何地?我想,若是易笙这样对我,我一定会非常、非常地恨他,更会恼那个不知分寸的女生。虽然,他连这样对我的机会也没给过我……但起码,我不想让自己成为自己都厌恶的那种女生,“你和洛丹……”
“分手了!我们分手了!”秦云硬生生打断了我,口气无礼,还有点儿冲。他转过头死死看着我,晶亮、晶亮的眼睛里带着让我微微恐惧的光芒,“郝郝,我们在两年多前就已经分手了。”
半晌,回过神的我才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错愕的脸,带着无比惊讶的表情:“对不起……”
“哈,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你都那么诚意地避嫌了,这样还是无法在一起是我们自己的问题。”秦云苦笑,一口接着一口地喝着酒,一杯又一杯。
那个时候,我真的以为他会醉,烂醉如泥的那种醉。但自始自终,他的脑子一直很清楚,比清醒的时候更加清楚的样子。他说出口的话句句犀利,完全不似当年嘴巴笨笨的憨厚少年。
烛光晃动,我觉得自己快看不清他了,那张成熟的、英俊的、陌生的脸……
7.
秦云和洛丹的分手,或许是现实社会里最最常见的情况,连多一点的惊讶都无需。在毕业等于失业,毕业等于失恋的时代,太多历史的重复几乎让人不屑一提。
学生时期的恋情总是那么纯粹那么美,又是那么脆弱那么伤,所以有人咏唱,有人沉溺,也有人不愿再提。可不管过去多么美好,彼此又曾付出多少,最后都会轻易地在现实面前崩溃。
H大毕业后,秦云考进了我曾经就读过的B大,真正展现出了他的实力,前途似乎一片光明,让洛丹在校友录上说起男友时就好不骄傲。工作之余,我也曾经说笑地调侃过几近得意忘形的她,却似乎只给了她更多的成就感。
然研究生毕业后,秦云因为没有背景,在伟大的帝都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高不成低不就,理想和现实的差距,一点点磨平了他的骄傲。
可秦云和我一样,蠢得无药可救,就是不愿意简单地妥协,不肯简单放弃。他放宽眼界,在故乡投出一份简历,竟成功地获得了一个很好的机会。
作为一个有理想有事业心的男人,他自然想要回故乡发展,可洛丹却不愿意了。她是典型的帝都女孩,家人和关系网都在这个许多人向往居住的城市。何况,大学毕业就就业的她,经过两年多的努力,终于在公司站稳了脚跟,有了一份非常不错的工作,也有可以展望的好前途。
两人为此口角频频,秦云的疲惫,洛丹的眼泪,让这段看似牢不可破的感情变得岌岌可危。谁也没想到,不过短短几个月,秦云就在洛丹家人一再的高压打击下,在洛丹的哭骂憎恨中,咬牙背起行囊,选择了甩手而去,舍弃了他们的爱情。
甜甜蜜蜜交往了五年的他们,就这样毫无创意地分了手,一点儿也不美好,平淡得很无聊,甚至做不来一个小说故事的题材。
我静静啜着酒,沉默地听他讲完了这个老套的故事,却是什么也没说。秦云也不再言语,只是低头喝他的酒,任由这尴尬的沉默无限蔓延。很久、很久之后,耳畔才落下了他自嘲地笑:“郝郝,我是不是很无情?”
“不会啊,”我没有犹豫地摇了摇头:“你们只是不那么爱对方罢了。”
“是么?”他对我的回答似乎有些意外。但我是真的不觉得秦云可憎,洛丹不也没为他舍弃自己的前途么?她又凭什么要求对方为她付出一切?两个都不愿为对方放弃的人,分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并没有谁负了谁。
对于这件事,我或许有些惊讶,但绝非只针对秦云的决绝离开。我只是为自己感觉可悲,本以为洛丹非常、非常的爱秦云,结果却是另一个天真错误的揣测。
没想到这么多年来,我竟真的不曾看清过任何人。
我笨得真够可以。
“不说我了,你呢?最近如何?”秦云显然也不愿意多谈这个话题,我没有抵触,简简单单说了些自己的情况,却也足够让他意外的,由其当他知道我打算在交稿后相亲、找工作的时候,他看我的眼神简直就像在看外星人!
我相当无语:“我只是对现实妥协。怎样,我也并非完全没有改变吧?”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像中二生对着试验台上的青蛙那般瞅着,让我鸡皮疙瘩直起,却不给我这个受害者半点抗议的时间,突然放下了炸弹:“那么,不如考虑我吧。这样你至少不用对现实完全的妥协,你可以继续做你喜欢的事……”
他后面说了些什么我都没有听清,我被他爆炸性的话语炸得魂飞魄散,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怔忡地看着怎么看怎么像被外星人穿了的他,那双读不出真实的黑眸。
暗影弥漫的室内,仿佛传来一声声破碎的声音。我莫名有些烦闷,慌乱地从怀中掏出烟,只是还来不及点上,就被他一把抢了下来:“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女孩子抽烟不好。”
看着他颦着眉将我整包香烟很浪费地扔掉,我突然有些恍惚,在他将烟投出去的那一刻,好像跟着那漂亮的抛物线,回到了很久以前的过去——那年,在酒吧中买醉的我,和局促不安陪在一边的他。
我突然笑了:“抱歉,我忘了。”
我乖乖地捧着杯子,像那年的自己一样,很是受教的模样。他亦反射性地摸上我的脑袋,然后,僵硬在我的脑袋上。
我想这一刻,他或许也想到了我们共有的过去,那样无聊那么悲伤又固执地温暖着彼此的那些年。接着,是他很深、很深的叹息:“说吧,郝郝,我要等你多久?”
“喂,喂,算我拜托你,千万别等我,我压力很大的。如果有好女人出现,你可一定不要错过,甚至要不择手段不顾一切地抓住!”我说着,还张牙舞爪地对着空气狠狠地抓了抓,逗得一直偷听的无良酒保差点笑趴下去。
然而秦云只是所有所思地看着我,说得每个字眼都让我恨不得把那句话塞回去,烂死在肚子里:“……是么?我会考虑你的意见——不、择、手、段和不、顾、一、切!”
“哈,我开玩笑的,我童言无忌,没风吹过,也散了散了哈!秦云童鞋,请一定、一定无视我!坚定的、不用犹豫的,彻底无视我吧!”我承认自己现在很有冲动,让这个初次见面的酒保尝一尝只有易笙尝过的我的飞腿,让他再也没办法如此歪嘴抽笑……
秦云却没搭理我的耍宝,他只是淡然地、平铺直叙的问道:“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到易笙的身边?”
闻言,正努力赔笑的我手一抖,杯子差点儿落了地,倾斜的杯口洒出许多酒,溅在桌子上,泛着点点黄色的光,昏暗的,却莫名闪痛人眼。
秦云深深看了我一眼,半晌,才无奈地长叹一声:“果然如此。郝郝,你还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傻瓜。”
这下,我真的笑了,忍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我没有落泪,只是自以为优雅地勾着唇角,假装淑女。
面对他略带错愕的脸,我脸上的笑意更浓:他果然还记得么?若是多年前的我,听到这样的话,怕早已泪如雨下了。
可是,我到底长大。走过了那么多,我纵然没有改变,心也会包上一层硬壳。
我侧过脸,突然很认真地问道:“秦云,你有没有倾尽所有也想得到的东西?”
他似笑非笑地瞥了我一眼,许久,才闷闷地回答:“没有……我甚至不曾有过那样想的机会。或许,郝郝,你真的比我幸福,纵然那是一个束缚人的死结。”
“哈哈。”我笑着举杯,隔空敬了他一下,“拜托,别这么文艺好不好,我会怕!你不是工科生么?”
“你也是工科生,现在不还在搞艺术么~”他耸了耸肩,举手投足间,自有一派成熟潇洒的风味。我不算太意外地发现,周围偷偷张望他的女人亦不在少数:“反正,我等他到三十岁……”他的眉头才刚刚皱起,我已笑不可抑地继续道,“我曾经真的这样想过,但我到底没办法把自己搞的那么伟大。我已经等他太久、太久了……知道么,秦云,等待真的是一个很可怕、很可怕的过程,我已经等得怕了,所以我不想再等,也不希望你等我,真的不希望。”
我低下头,怔忡地看着自己的指,有些发白的颜色,“现在我要的只是一个结果,一个彻彻底底标志着结局的结果。”
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它都会成为我新的开始,斩断过去的开始。纵然以后的人生,易笙只会是一个想起时就隐隐作痛的伤疤,那样也好……
我不会一辈子都因为他而过得不幸福,同样,我也不会祝福在没有我的人生中,他会幸福。
如果他没有成为我的,我也要他伤得比我更深,然后在未来的日子里,每每想到我时都剜心割肉的疼,并终其一生都如此的痛着。
我抿着嘴,抬起眼睑,在秦云如墨的眸子里那样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决绝的脸,那么绝望,又那么坚定。
这一刻,我蓦然想起宋依初的话:“郝郝,易笙真是你的劫,你一生的劫。”
我想,她说的一点儿没错。
但是,我也会是他的毒,他一生的毒。
我不会只让他毁了我的所有。
绝、不、会。
这天晚上,我们一直喝到凌晨2点,又在略显空荡的马路上走了一个多小时,彻彻底底醒了酒,秦云才开车送我回家。他很细心,笨拙的体贴,这一点倒是和多年前没有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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