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范老师下班走进弄堂，遇见底楼的阿三和几个小青年聚在一起嬉笑说话，看见她就作鸟兽状，一哄而散。范老师心里打了个格愣。
阿三和旭东也是同学。阿三小时候不幸得了小儿麻痹症，成为残疾人，自动免去上山下乡，每月领一份政府发给残疾人的补贴金。阿三闲来无事，整天泡在弄堂里，得了一个绰号叫“包打听。”阿三交不到女朋友，但不妨碍他在心里想女人，嘴里谈女人，所以阿三另有一个绰号是“闷骚阿三。”
范老师回家换上便服，扎上围裙，下楼去公用厨房烧夜饭。小菜是干煎带鱼，花菜炒肉片，还有一碗蛤蜊蒸鸡蛋羹。
阿三闻到鱼香味，一跷一跷地跑进厨房，嗅嗅鼻子说：“范老师煎带鱼呀？香得唻。”
“阿三来，尝尝味道。”范老师铲起两块煎得金黄脆香的带鱼送到阿三面前。
阿三不客气也不怕烫，抓起来就往嘴里送，一边吃，一边说着讨好的话：“阿姨，旭东一个人闷在屋里厌气吗？明朝我去陪陪他好吗？”
“好的呀。嗳，阿三，那天你看见旭东打架了？”
“是啊，很多人看见的。旭东这次吃亏了，小康黑凶。”
“旭东平时和小康不来往的，为啥会打起来？”
“不是哦，小康也喜欢阿眉呀，他和阿眉还…….”
阿三话没说完，听见自家姆妈在喊：“阿三，吃夜饭了。”
阿三连忙一跷一跷地往家走，嘴里说道：“哟，我要回去了，明天我去陪旭东。谢谢阿姨，带鱼好吃。”
范老师大约听出一点眉目，心中十分恼怒，老古话一点没讲错，红颜是祸水，阿眉真是小老婆生的，有种像种。旭东是被糊涂油蒙了心，偏偏要喜欢这种小妖精，还争风吃醋起来了，真是坍台呀。
范老师想起刚才查信箱时收到一封寄给旭东的信，看字迹像是女孩子写的，便从围裙袋里摸出来，拆开信封一看，果然是阿眉写给旭东的，又是想念又是喜欢，真会勾引男人呀。范老师将信纸连同信封一起送进煤火中，金红色的火苗腾地往上一窜，将纸张烧成一蓬灰烬。
第二天，阿三果真上楼去到旭东家，说东说西，聊这聊那，旭东有点不屑听，阿三便语出惊人道：“你晓得吗？对面3号里的阿眉到苏州打胎去了。”
旭东大吃一惊：“谁讲的？”
“嗳，弄堂里都在传。”
“瞎七搭八，你谣言多得来。”
“无风不起浪。””阿三嘿嘿一笑，神情莫测高深。
“我要休息了，你走吧。”旭东下了逐客令。
“好吧，那我明天再来陪你解厌气。”
“解你的短命厌气。”旭东冲着阿三的背影说，脑海里像是炸开了锅。难怪这阵子没有阿眉的音讯，连他受了伤她都不来看他一眼，原来她到苏州去……
霎那间，一腔热血涌进他的脑门，彻骨的悲凉又直落他的心头。旭东愤闷了一会儿，突然暴怒地抓起枕头往床下扔，又将棉被掀起来摔到地上。
“阿眉，你做啥骗我？做啥要骗我呀？”旭东哀嚎一声，热泪滚滚涌出。
阿三闷笑着走下楼梯。旭东平时神气活现，架子十足，这些天却被霉气熏倒了，好像一只偎灶猫。嗳，一个人哪能样样占优势，事事都风光呢？偏偏旭东既聪明长得又帅，工作好，女人漂亮，全部都是胜人一筹。这下好了，让他也尝尝我阿三老是低人一截的滋味吧。
阿三窃笑窃想着，不防撞到上楼来探望旭东的小方。小方躲避不及，手里的大包小包差点被撞翻在地，瞪着阿三生气道：“你哪能走路不长眼睛？”
“哦哟，对不起。你先走。”阿三拐了拐脚，侧过身体让路。小方没再说什么，踏着脚步往楼上去了。
“小烧鸡，倒窝男人还神气得唻。”阿三冲着她的背影咕哝了一声。
小方开门进屋，只见旭东面朝墙壁躺在床上，枕头和被子全都落在床下。她放下手里的东西，捡起被子盖到在旭东身上。
旭东纹丝不动，瓮声哽气道：“你来干什么？快走开，不要来烦我。”
“师傅你醒啦？当心一点噢，不要受冷感冒。”小方捡起枕头，塞到旭东的脑后，不妨看见旭东竟是涕泪满面。
“师傅，嗳，师傅。”小方一时不知所措，呆愣了片刻，从热水瓶里倒出半盆水，绞了一把热毛巾，敷在旭东脸上，轻轻地为他擦了脸。
“师傅，吃中饭好吗？”
“嗯。”
“师傅你能试试看吗？今天下床吃饭好吗？医生讲你应该活动一下身体，锻炼肌肉和筋骨，促进血液循环，伤口恢复得更快。”
“嗯。”旭东右脚上的石膏已经拆除，只缠着纱布。他用手臂撑起身子坐起来，让左脚先落地，右脚凌空晃着。
小方上前搀扶他，旭东说：“不用，我自己来。”
“我搭把力，你可以轻松一点。”小方说着，将旭东的左臂架在她肩膀上，扶持着他走到饭桌边，帮助他往椅上坐下。
小方熟门熟路地揭开陈家的饭窝，从锅里舀出一碗温热的蛋炒饭，从菜橱端出一碟吃剩的干煎带鱼，又将自己带来的方口保暖瓶打开，倒出一碗黄豆排骨汤，一样一样摆在旭东面前。一
旭东一声不响，埋头吃了饭，又喝了汤。
小方涮洗了碗筷，擦干净桌子，将陈家的医药箱放在旭东身旁，又搬来一张凳子让他搁脚，自己坐在他对面，轻轻地取下他右腿的旧纱布，拿药水棉花抹了抹伤口，涂上新药膏，用新纱布重新包扎右腿，然后在他的小腿和脚裸处按摩一会儿。
这些日子以来，小方为了配合母亲照顾他，特地请示车间主任将她的上班时间换成夜班。让旭东诧异不已的是，小方在厂里做工时呆头笨脑，伺候起人来竟是无比体贴周到，她温顺朴实的性格也合乎母亲的心意。母亲经常留她吃饭，还送了她一件时兴的红黑格子呢外套。
“师傅，这样按摩可以吗？力道太重还是太轻？”小方抬头问，正遇上旭东目光炯炯地看着她，脸一红低下了头。
“不重不轻，力道正好。辛苦你了，小方。”
“不辛苦。”小方放下旭东的脚，把用过的棉花和纱布扔进畚箕，把医药箱和凳子归回原处，将一切收拾整齐了，才对旭东说：“师傅，我上班去了，你想继续坐这里，还是躺到床上休息？”
旭东想了想说：“你帮我把书橱左面第三格的几本书拿来，我想坐这里看一会书。”
小方捧了一摞子书放到桌上，又用保温杯为旭东泡了一杯热茶，告辞道：“师傅，我走了，你当心点，明天我再来看你。”
小方刚走到门口，旭东唤了一声：“小方。”
“嗳。”小方回头看旭东。
旭东避开她的目光，柔声说：“明天你就不要来了，每天跑几个地方太辛苦了，你早上再多睡一会吧。”
旭东平时对她一本正经，常常还带着点挑剔，今天的异样让小方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她不禁带一点嗲声说：“不要紧的呀，我明天早点过来，烧一壶热水帮你揩揩身，擦擦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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