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乾隆年间的创作
《聊斋志异》小说产生后，在相当一段时期，是以抄本传世，局限了流传的范围。乾隆三十年，湖南王氏刻本问世，四方流传，引起传奇作者的关注。乾隆三十三年，就有钱维乔改编的《鹦鹉媒》剧本问世。接着，乾隆三十八年，有蒋士铨《雪中人》产生。此后，又有沈起凤所作《文星榜》、《报恩缘》等。这几位都是那个年代的写戏高手，出手不凡，使《聊斋》戏一产生，就有很高的艺术成就。
《鹦鹉媒》，两卷四十一出，根据小说《阿宝》改编。剧中增加女主人公王宝娘因梦观音付之鹦鹉，言良缘系之，遂买一只鹦鹉，并自绘《调鹦图》，托人装裱。男主人公孙子楚至裱店见画，喜欢上作画之人，托人说媒。其中有孙子楚化成鹦鹉，飞人绣楼探访，宝娘誓以姻盟，鹦鹉口衔绣鞋飞走的情节。从作者自述创作意图里，“是故情之至也，可以生而死之，可以死而生之；可以人而物之，可以物而人之。……或有疑其幻者，则夫蜀魄楚魂，至今不绝，又况千年化鹤，七日为虎，漆园蝶栩，天下境之属于幻者多矣，何不可作如是观耶？临川曰：‘第云埋之所必无，安知情之所必有？’信已”[1]。可见其继承发扬了《牡丹亭》“至情”的精神，是一部想象丰富、蕴含丰厚的佳作。
《报恩缘》，一名《报因缘》，又名《攀桂图》，上、下两卷，每卷十九出，共三十八出。根据《小翠》的某些情节改编。剧中描绘白猿因受书生之保护，一心图报恩，助他成就功名，并增加还为其牵红线，使之与紫箫、绿琴、白丽娟三位佳人联姻等情节。剧作家有感世风日下，人性败坏，号召知恩相报，若受恩不报，禽兽不如，激愤之情，溢于言表。吴梅在跋中分析此剧：“或谓通本白多曲少，情文稍逊。余意由虽不多，而语语烹炼，且登场搬演，又适得其中，为观场者计，还不必浪费才情也。”[2]从剧中故事情节的展示，如第十四出《捕询》，描写裁缝出身的县丞胡圈，道白句句皆是裁缝口吻。又如王寿儿、李狗儿等净旦角色的插科打诨，加入这部人猿传奇之中，使正剧添些喜剧性色彩，加强剧场搬演效果。
《雪中人》，十六出，根据《大力将军》改编。剧中描述查伊璜劝助乞丐吴六奇。吴建功立业后，查家遇难，吴尽力报恩的故事，表现了千里马需伯乐赏识的意旨。全剧结构精巧，形象鲜活。梁廷枏《藤花亭曲话》极为推崇：“写吴六奇颊上添毫，栩栩欲活。以《花交》折结束通部，更是匠心独巧。”[3]此处所言《花交》折，指剧中查夫人得知丈夫与吴六奇相交始末，将此撰为新曲，被之管弦，辅以歌舞，并以百花盛开，仙蝶飞舞场面迎接丈夫归来，结束全剧。青木正儿在《中国近世戏曲史》中也倍加赞赏：“不独其事痛快，见人物描写亦生动。余甚喜此剧。”[4]
《文星榜》，两卷三十二出，根据《胭脂》改编。剧中改换了人物姓名，鄂秋隼改名为王又恭，胭脂改名卞芳芝，宿介改名杨仲春，王氏改名薛鸾姐，毛大改名王六讧，施愚山改名方鲁山，并增加了甘碧云和向采苹两位女子。即在剧中先叙苏州书生王又恭父母在世时，已聘甘碧云为妻。王又恭在父母双亡后勤学苦读，以第一名考中秀才，受到向采萍的倾慕，女扮男装拜访，愿效法娥皇女英，与甘家小姐同嫁于王。医家女卞芳芝，也爱慕王又恭，被邻居焦道士之妻薛鸾姐查知，愿与之撮合。后面情节，大致与《胭脂》相似。最后又增三女同嫁王又恭的大团圆结局。剧作家把一个公案素材，加入惩恶警世的内容，即新加入本应金榜题名的杨仲春，因行为恶劣，被逐出文星榜，受剐惩罚的情节。全剧虽人物众多，情节曲折，头绪纷繁，但经过剧作家巧妙安排，层次分明，详略得当，艺术成就很高。如吴梅《文星榜跋》评曰：“观其结构，煞费经营，生旦净丑外末诸色皆分配劳逸，不使偏颇，而用意之深如武夷九曲。《嫌姻》、《骂婚》二出，非慧心人不能作，通本遂玲珑剔透矣。”[5]从《昆曲大全》中存有此剧《怜才》、《露情》、《戏泄》、《失帕》四出曲谱，可知此剧当时搬演较多，流传较广。
二、乾隆之后的创作滥觞
乾隆之后，随着《聊斋志异》刊本的增多，流传更为广泛，创作滥觞，瑕瑜互现。
（一）黄燮清的《脊令原》和《绛绡记》
《脊令原》，两卷三十四出，道光十四年根据《曾友于》改编。全剧劝孝教悌，情节曲折，文辞朴实。与作者相友好的陈用光在《序》中评云：“情文朴挚，类皆布帛粟菽之谈，元人与《琵琶》近。”[6]
《绛绡记》，根据《西湖主》改编，原作九折，其中《诨筵》一折，有眉批“此折删去”。致使有的抄本，只有八折。剧中对小说有所增删，但剪裁得法，文辞生功，被后世改编为京剧《西湖主》和滇剧《洞庭配》。
（二）李文瀚的《胭脂舄》
《胭脂舄》，两卷十六出，道光二十二年根据《胭脂》改编。全剧本于小说，只是更为详细合理一些。由于作者任过县官与知府，察办过公案，对指证设计，定谳程序，都有增改，因而《自序》有“补《聊斋》所未圆之说，非与《志异》操戈”[7]之语。
（三）陈叔明的《喜梅缘》、《负薪记》和《错姻缘》
《喜梅缘》，两卷十六出，根据《青梅》改编。剧中借程青梅与张介受的悲欢离合之情，谱写人生聚散、世态炎凉之感。
《负薪记》，八出，根据《张诚》改编。当时有俞廷瑛《序》评曰：“剪裁有法，翰采灿然。……吾知此剧一出，梨园小部必且竞相肆习。”[8]
《错姻缘》，八出，根据《姐妹易嫁》改编。当时俞樾《序》评价云：“不独词曲精工，用意亦复深厚。异日红氍毹上，小作排当，聚而观者……”[9]由俞廷瑛和俞樾《序》中可知，陈叔明创作的剧本，当时很快就会被搬上舞台。
（四）许善长的《胭脂狱》
《胭脂狱》，十六出，也是根据《胭脂》改编。剧作者在创作的《绎供》、《提鞠》两出中，详细地描述了官员施闰章耐心细致地访查案情，展示反复推求思索的心理活动，正如作者《自叙》：“特申明蒲志未详之意旨云。”[10]
（五）刘清韵的《丹青剑》、《天风引》和《飞虹啸》
这位清代多产的女剧作家，共创作了24种剧本，由于遭受水灾，14种传奇稿本淹没在泥淖瓦砾之中。幸存下来的10种，就有3种《聊斋》剧。若那14种传世，极有可能还会有一批《聊斋》戏。
《丹青剑》，十二出，根据《田七郎》改编。剧中首尾增加了情节，即第一出《梦谶》里孔融发现边隅荒凉之地，竟有田七郎和武承休这样的伟岸人才。第十一出《寻亲》和第十二出《奠基》，增入大团圆旌表的结局。
《天风引》，九出，根据《罗刹海市》改编。剧中强化了小说中离奇情节，即海外罗刹国中美丑颠倒，美男子马龙媒到此地，只好戴假面具。今人周妙中认为：“在传奇中尚未见有这类题材，曲白文字也很可观，若有机会演出，必会收到良好效果。”[11]
《飞虹啸》，十出，根据《庚娘》改编。剧中情节基本上与小说相同。正如俞樾对这位女剧作家作品的总体评价：“余就此十种观之，虽传述旧事，而时出新意，关目节拍，皆极灵动。至其词则不以涂泽为工，而以自然为美，颇得元人之味。”[12]今读这三种《聊斋》剧本，知不是过誉之辞，当属确论。
另有陆如钧根据《连锁》故事改编的《如梦缘》，存同治年间抄本，笔者无缘一见。还知存目的有《钗而弁》、《紫云回》、《恒娘记》、《盍簪报》、《颠倒缘》5种，而剧本皆佚，作者阙名，实为憾事。
综上所述，从笔者目前所能读到的清代十几种传奇《聊斋》剧本来看，乾隆时期的剧作家主观意念太强，对《聊斋》小说的故事人物增减较多，改编幅度较大。后来，改编《聊斋》的剧作家减弱了主观色彩，比较忠实原作，改编幅度较小。尤其是女剧作家刘清韵，以女性的视角，不仅对人物故事安排编织，突出对情感因素的显现，而且洞悉人物心理，裸呈人物内心隐秘，别具一格。有的对某一些题材作而又作的，如有3种《胭脂》改编本，而李文潮的《胭脂舄》和许善长的《胭脂狱》，比较忠实原作，后世的京剧、川剧、秦腔、越剧等地方戏，又依据这两种剧本改编，搬上舞台。这些，在中国戏剧文化史上和《聊斋》文化传播中，都有重要影响，值得研究总结。
（原载《戏文》2004年第4期）
注释：
[1]《中国古典戏曲序跋汇编》，齐鲁书社1989年版，第1954页。
[2]同上。
[3]转引自《古本戏曲剧目提要》，文化艺术出版社1997年版，第544页。
[4]转引自《古本戏曲剧目提要》，文化艺术出版社1997年版，第544页。
[5]《中国古典戏曲序跋汇编》，齐鲁书社1989年版，第1947页。
[6]《中国古典戏曲序跋汇编》，齐鲁书社1989年版，第2190页。
[7]同上，第2122页。
[8]同上，第2315页。
[9]同上，第2475页。
[10]同上。
[11]周妙中：《清代戏曲史》，中州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349页。
[12]见石印本《小蓬莱仙馆传奇》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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