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珠诚恳地说:“这里实际是住人家的房子,我去你那附近租的是住我自己的房子。再说,有你邻近做伴,我也欢喜。”
兰兰机灵地似乎听出海珠的话里有话,说:“与你同住的是个男朋友?”
海珠摇头:“不是男朋友,是个熟人,比我小,一起来日本的。他在上语言学院。”
兰兰似乎不好深问了,告诉海珠:“我赔了老板一些钱,早几天离开了那里,现在不干女招待的工作了,饺子店选中了我,除包饺子外,也包馄饨,有时还掌勺做几个菜,累是累点,老板精明,半夜天不亮就干活,时间长,常常一身油腻腻的,只有待遇还算好。你那天说过一句:‘打这种工确实不好’,虽只是八个字的一句话,可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也叫你相信我,我今天来,一是为了你要租房子的事给你个回音,二是来报告你我已经不干那侍候陪伴坏男人的工作了!你该为我高兴了吧?”
海珠心中有些感动。她曾为兰兰的事向广告公司的主管说过,但回答是:“以后特别忙时可以找她做点什么。”海珠把这事告诉了兰兰,说:“我会留意着的,但日本老板没有承诺,话是不算数的。”
海珠想去厨房,说:“兰兰,我来做顿午饭你吃!有现成的鳗鱼盒饭,放在微波炉里加下温就行了,再给你煎块牛排好吗?”
兰兰笑了:“早饭吃得迟,吃了就来了,过一会儿我就走了!你就别为我忙了!”
海珠坚持,兰兰说:“那好吧!鳗鱼饭很贵,我爱吃面,吃碗拉面或者方便面就行!”
正说着,忽听零乱的脚步声和开门声,海珠一看,是陈川富回来了!他一副毛焦火辣的模样,鞋也顾不上脱就大步一阵风进来,径直朝自己房里走。海珠起身问:“你怎么回来了?”
陈川富心不在焉地说:“拿点东西!”他不看海珠,甚至好像也没有发现兰兰在场。他走进自己房里,翻起东西来。听到他开箱子的声音,海珠估计他是拿钱。他的钱全都是锁在那只深蓝色航空箱里的。
兰兰看着陈川富进来,又看着陈川富进自己卧室。海珠忽然发现兰兰的脸色和表情有些异样,似惊恐又似突然。这时,门又开了,而且好像是有人用脚“乒”地踢了一下门,门外站着两个陌生人。海珠和兰兰看到一个是烫着黄头发的矮个子。她立刻想到是那天她看到川富驾驶的轿车上的那个“黄头发”。这人神色凶恶,傲慢张狂,染了的黄毛烫得横七竖八,穿双白鞋,镶着金牙。另一个是肚子凸出的胖汉,肌肉强壮,完全像个打手,露出的手臂上还刺着青。这两个人服装有些另类,显然都是日本人。兰兰忽然拨转身去,似是害怕看到这两个日本人,海珠也一时愣在那里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又该怎么对待。所幸,川富匆匆忙忙手里拿着个黄色大纸袋出来了!海珠看到田中装现钞给川富时用的都是这种黄色大纸袋。只见川富心慌意乱地也没同海珠说什么,也似未看到兰兰,自顾自地跨出门去,“乒”地关上了门,同那两个日本人“蹬蹬蹬蹬”地下楼走了。
海珠懊丧极了!这意外的一幕使她不知向兰兰说什么好,她的心“扑扑”跳得极快,一时都静不下来。
但,兰兰说话了,问:“刚才那个穿灰西装的就是你的朋友?”
海珠无力地坐了下来,点头说:“是的!他叫陈川富!”她非常想把心里郁积许久了的关于川富的事都告诉兰兰,一时又似乎不想多说。她忽然看见兰兰脸上又泛起刚才川富进房时有过的那种怪异的神色和表情,她忍不住说:“他比我小,实际我感到应当把他当个弟弟待。过去没来日本时,他给我的印象是不错的。但是……”她不知为什么竟想哭泣了!
兰兰性子直,也是个感觉敏锐的人。刚才那一幕确实震惊了她。这个陈川富她确实认识,那两个日本“异类”,黑道上的角色,她也认识。她在新宿做女招待时,陈川富曾经不止一次地点名要她坐在身边陪他聊天喝酒,在那样的地方,照明器具是放在桌上的酒精灯或者蜡烛,靡靡甜软的音乐声中,在烛光和荧光映照下,这个年轻的中国人自己开一辆轿车,给她留下的印象是个大把花钱的阔少爷。他对她动过邪心,有一次,竟要她陪他去“凡尔赛皇宫”情人旅馆开房间,说是要多少钱给多少钱,被兰兰板着脸一口拒绝了。为这,店长和“妈妈桑”都说她傻。那个“黄毛”绰号叫“导弹”,胖子绰号叫“一匹狼”。“导弹”的左手上缺一只小拇指[4],他与臂上刺青的胖子既是皮条客,也出售摇头丸,是在有乐町开扒金宫娱乐场和地下赌博场的老板。陈川富认识他们后,有一次,黄毛对兰兰说:“嗨!你这支那姑娘,性观念开放点嘛!放着你们那个支那男人的钱不要,你失去了一座金矿啦!”又说,“现在,我们给他找的是十五六岁花一样的青春偶像啦!这些女孩乐意援助交际,背着的双肩包,有手机,也有花花绿绿的安全套,她们比你聪明啦!……”
这个中国来留学的少爷姓陈,但后来他确实不来找兰兰纠缠了。看样子,黄毛说的没错!他结交了黄毛和胖子这样的坏家伙,当然会进入色情和赌博、吸毒的领域,结交这样的坏人,进入那样的领域,这个姓陈的中国青年可是不会有好下场了!拿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场景来说,兰兰可以意味到大致是怎么一回事了。看来,姓陈的已经被操纵在黄毛和胖子的手中,看来,姓陈的是欠了他们的赌债被迫上门来取钱还账了!
兰兰愕然地坐在沙发上,脑际闪过一幕幕电影似的画面,海珠也默默坐在沙发上,不知这噩梦般的事怎么蓦然会无情地降临。
兰兰忽然站起身来,说:“我还有急事要回去办!我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她似乎不想卷入太麻烦的纠纷当中去,所以匆匆用一种赶快离开是非之地的态度同海珠告别了!
七、偷窥
但是,兰兰是一个心地纯真厚道的女孩,走在回去的路上,心里忐忑不安,谴责起自己来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呢?你怎么可以这样呢?……
她自责应当帮助海珠,使海珠了解情况。都是中国人嘛!都是S市的人嘛!她不把心里知道的事说出来,自己觉得对不住美丽、善良的海珠!终于,兰兰决定不回家了!她回转头来,又来到海珠住处,找到海珠说:“海珠!我要把我所了解的事全部马上告诉你!陈川富大祸临头了!他跌到东京黑社会的旋涡和深渊里去了!……”
兰兰的性格泼辣干脆,使她毫无隐瞒地一枝一叶地把知道的事都讲给海珠听了。海珠也坦率真诚地把自己和陈川富的故事无保留地告诉了兰兰。她觉得川富可能已经很难自拔了!听完了兰兰的叙述,又讲了自己的遭遇,海珠控制住感情,显得比较冷静地向兰兰咨询:“兰兰,你说我该怎么办?”
“立刻劝他!”兰兰说,“赶快让他悬崖勒马吧!甩开‘导弹’和‘一匹狼’,越快越好!不能再同他们在一起了!他们都是Yakuza——黑道组织的人。同他们赌博,会倾家荡产;通过他们吸毒、玩女人,更是没有好下场的!陈川富面临危险,他最好马上回中国,别再在日本待了!海珠,你劝他快刹车,先赶快搬个家吧!唉!我实在也想不出好办法来帮你的忙了!”她说得非常诚实和认真。
海珠觉得兰兰说得对,但主要问题,是川富要能幡然醒悟,立刻停止堕落。如果他仍旧不改,谁也救不了他。海珠下了决心:川富今天回来,一定严厉地劝他。如果他同意改,就商量一下该怎么办,必要时搬个家避开“导弹”和“一匹狼”也好。如果他不同意改呢?海珠决定,那只有把真相原原本本立刻打电话回去全部告诉妈妈,让妈妈去陈家使陈向明和黄雪梅夫妇知道实情,想出解决的办法来。
兰兰讲完,心里无愧了,决定告辞,她表示无奈,但关心地劝海珠:“你也不要太着急,赌钱、玩女人和吸毒这种事,沾上了就像进了迷魂阵,人是不清醒的。你劝他时,要耐心点。”
海珠点头,心里难过,说:“兰兰,如果方便,你帮我继续了解了解,不知他究竟陷得有多深!好吗?”
兰兰回去后,海珠才想起竟忘了热午饭煎牛排给兰兰吃。但自己也未感到饿。坐在椅上,脑子里像天马行空似的胡思乱想。她估计陈川富是很难自拔了!她索性自己搬出去一人住算了,但她怎么能就这样做呢?两人是一同来日本的,她总不能一点责任感和道义都不讲啊!她必须要做最后一次的努力,尽到自己的心。
晚上,川富没有回来吃饭。海珠早早吃了点东西,看了会儿电视,心神不定。拿起书来看,也看不下去。
天气燥热,川富不在,估计又是半夜后才会回来了!海珠决定洗澡。
她穿好睡衣,走进浴室,打算洗淋浴,先拉上淋浴莲蓬头外端的塑料遮帘,然后在外端的盥洗间里洗脸,扎好长发,冲洗了一下日式便池。她像每天一样小心翼翼地关上外间盥洗间的拉门,要闩上搭扣。睡衣已经脱去,她忽然发现门上的搭扣坏了,门无法闩上了!
好好的搭扣怎么坏了呢?她用手推紧了门。
她踌躇、犹豫了一下:怎么办呢?一种侥幸的心理支配着她。一向在这时候洗澡,陈川富都不会回来,估计今夜也不会早回来。她想:好在我洗澡快,快快冲洗一下就是。
她解开护胸,开了水龙头,调好了水温,赤裸了身体,用洗浴液涂抹全身。清水舒适地淋洒着她。她洗了头,湿了水的乌黑长发摸起来滑润而柔软,衬得她青春婀娜的肉体更加雪白。灯光金色地映在她可爱的胴体上,她觉得此刻她自己很像人鱼公主了!……
忽然,在喷头哗哗的水声中,她听到外边的门似乎发出声响“吱”的一声。
是陈川富回来了吗?她心中一惊,侧耳细听,但没有再听到声音,还真是疑神疑鬼了!她继续用水哗哗地冲洗全身,但心里盘算着应当快点洗!忽然,她又听到了外间盥洗间的门似乎一响,吓了她一大跳。她紧张地听着,却又没有声音了!自己的心反倒“扑通扑通”地跳得飞快。
她赶忙冲洗完身子,关了龙头,洗完用干毛巾抹干全身,穿上内裤,戴上胸罩,又穿上睡衣,走出浴室。却出乎意料地看到外间盥洗间虽然本来紧闭却因搭扣坏了未曾闩上的木门敞开着。……在这瞬间,川富的身影一晃,窜到客厅沙发上坐下了!
啊!啊!刚才川富一定是悄悄猫着身子踮着脚步进来开了木门,隔着塑料浴帘偷窥自己沐浴了!她脸都红了!心里明白这浴室外间盥洗间的木门上的搭扣,肯定是川富故意弄坏的!
她好后悔啊!后悔自己不该冒失着这样扣不上盥洗间的木门就沐浴!看见川富若无其事地坐在客厅沙发上开了电视在看逗人笑的肥皂剧,她心里气恼极了!
偷窥的事难以同陈川富理论,海珠看见陈川富脱了上衣,松了领带,叉着腿仰卧在沙发上,闭着眼。海珠迅即回房换好了衣服,走出来说:“陈川富,我想向你做最后一次的规劝了!……”
“有什么好规劝的!”川富说,“我困了!喝了啤酒、清酒和洋酒,我想睡了!”他显然是想回避,怕海珠提起刚才他偷窥的事。
海珠声音沉重:“你在外面胡作非为,现在处境非常危险了!你不能再同坏人来往,那样弄不好会有杀身之祸的!看在同到东京来的分上,我劝你悬崖勒马,赶快想个避祸的方法……”
川富懒洋洋地说:“没那么严重吧?你在侦察监视我的行动?我愿意风风火火闯九州,我花的是我老爸老妈的钞票,满足欲望就是快乐。关你什么事!别以为你是漂亮女人!女人算什么?有钱就有女人!……”
海珠忍住气愤:“陈川富!你快完了!我也仁至义尽了!你做了什么侵犯我的坏事你心里清楚!你在外面乱七八糟,我直到现在,还没有打电话告诉家里。但现在我决定如实报告你的情况,我不该隐瞒,这是一!我同你是一起来东京的,我决定走!很快搬走,这是二!陈川富,我的话说到这里,听不听由你!别丢中国人的脸!你好自为之吧!”
海珠说完,回身走进自己的卧室,紧紧锁上了门,从她的态度、语气和关门的声音上,可以发觉她的决心。
海珠独自坐在房里淌眼泪。突然,她听到陈川富来敲她的房门:“开门!开门!……”她当然不开门!为了提防,她打开手提包,将那把雪亮的水果刀牢牢拿在手里。
陈川富突然在门外高叫:“海珠!你开门!原谅我好吗?我错了!你该知道,我实在太爱你了!你为什么不能爱我呢?!……”他语气里竟带着哭声了!
海珠想,这人真是无可救药了!他仅仅把自己的错只局限在偷窥我的问题上了!他怎么糊涂得连自己堕落得结交坏人会带来危险的结果都想不到呢?!
月亮就像天上点着的一盏明亮的灯。
海珠这一夜辗转反侧没有睡好,主要为陈川富,但更有一种乡愁。
她真希望自己能有一双翅膀,一下就能飞过大海飞回去,飞到家里去。……她做了一个决定,赶快搬走!绝不再同陈川富住在一起!
八、分手
早上,海珠离开住处到春稻田大学时,川富的房门关着,似乎尚未起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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