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火文集·第五卷:东方阴影 禅悟 雪祭-东方阴影(48)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吕丽娟滴下泪来,她怕进屋被司马天雨看见,用纸巾拭干了泪才进屋。进屋后,见司马天雨仍呆呆坐在沙发上,但小津和海珠合拍的几张照片已被撕碎扔在地上了!康勒没敢作声,吕丽娟不由自主“啊”了一声:“怎么把照片就这么撕了呢?”

    想不到司马天雨“哼”了一声,斩钉截铁地说:“国家大事让国家领导人做主!家中的大事我要做主!”又大声吼,“我要打电话,同海珠通电话!不要她在日本了,叫她立刻回来,她同日本人恋爱的事,我反对到底了!”说着,他涨红着脸,眼有愠色地走回自己房里,掏出香烟,点燃了火,大口吸着,大口喷着烟。

    丽娟和康勒明白大事不好,心里实在没了主意,两人都呆呆坐在客厅里,也不知怎么才好。沉默得像哑了一样。这时忽然电话响,康勒去接电话。

    拿起话筒,万万没想到是民警来的电话,说要找吕丽娟。丽娟从康勒手里接过电话,听到对方说:“我找吕丽娟!”

    “我就是!”

    “出车祸了,有一辆开得飞快的福特轿车,上边有你的父亲吕平及驾驶汽车的你的继母邵娜,两人都受重伤送到瑞金医院在抢救。吕平让打电话告诉你,让你快到医院去!……”

    肯定是邵娜生了气,开了飞车。民警说:“她超速驾驶,与一辆货车迎面相撞……”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谁会想到竟又发生了这样不幸的事呢!

    唉!唉!老爸啊!吕丽娟顿时泪流满面了!赶紧拿起皮包,飞也似的要出门驾车赶赴医院,但叮嘱康勒说:“你在家陪着老爷子!我去后会打电话回来的!”

    吕丽娟满头急汗开车赶到医院里的时候,吕平和邵娜都在急救间里动手术。

    吕丽娟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守候在急救间的外面,心里火急火燎。半个多钟点后,急救间的门开了,邵娜被罩着白被单由护士用车推了出来要送往太平间了!她伤得太重,抢救中死在手术台上了!吕丽娟也没有勇气掀开白被单看一眼,由着护士推车走了。询问护士,邵娜坐在驾驶位子上,迎面碰撞,心脏受伤严重,吕平坐在后边,伤势较轻,仍在手术。

    吕丽娟忍不住哭泣起来,她突然想起,有一次,邵娜曾同她谈过生死问题。

    邵娜说:“我活着一天就享受一天、快乐一天!我死后不要火葬,用火烧我,我怕!但不烧我,将我土葬,我也怕。像马王堆的女尸,像新疆发现的那些女人干尸,死后还光着身体被展览,那多恶心!”当时,吕丽娟问她:“那怎么办才好呢?”邵娜笑着说:“最好不要死!真要翘了辫子,也就只好听人摆布了!”现在,邵娜却说死就死了!好不幸啊!

    吕丽娟为邵娜的死和吕平的伤流着泪,也同时为海珠与小津的婚事产生变数这么难办流着泪。心里空落落酸苦酸苦的!终于,在四十分钟后,吕平被推出来了!他像熟睡着,医生说:“手术顺利,情况稳定,主要伤在腿部,也许会落下残疾!”

    吕丽娟俯身看着似在沉睡的老父,流下了庆幸的泪水。但心乱如麻,除了拭泪,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三、命令

    兰兰听说海珠立即要离开东京回国了,想起了自己心里的辛酸事。人活在世上,尤其自己到异国他乡来,心里怎能没有辛酸呢?她心里像打翻了五味作料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那张可爱的娃娃脸上布满了失落和忧郁。

    在异国他乡相识而产生了亲姐妹似的情谊,使兰兰真舍不得海珠走。

    何况,她明白海珠这次离开,最大的可能是永远不会再回日本来了!

    海珠夜里接到一个家中打来的电话,先是妈妈,悲伤地告诉她:外公吕平坐邵外婆的车,邵外婆因为生气把车开得飞快出了车祸,她死了,外公重伤正在医院。然后,是爷爷同她谈的话。爷爷谈些什么,兰兰只能大致知道。反正,爷爷口气从未有过这么严厉。爷爷命令海珠:“你不准同日本人恋爱!必须同那个名叫小津的日本人一刀两断!”

    爷爷并且说:“海珠!我命令你立刻回国!不要在日本读什么学位了!”

    爷爷口气异常地说:“以后出国的机会有的是!可以到欧洲去!钱都给你准备好了!”

    海珠坦率地向爷爷介绍了小津,还谈了自己的看法。

    但,爷爷斩钉截铁地说:“你太使我伤心了!你有一千条理由,我也反对!你必须回来!”

    海珠起先犹豫,可是爷爷大声说:“我老了!身体不好,说不定哪天就死了!你去日本时,向我承诺过,我要你回来,你就回来!你忘了你的承诺了吗?”爷爷的态度、语气都好像不太正常。

    海珠是个从小讲诚信的人!起初,脑子里一片空白,然后倏地悲从中来。她牢记着来日本前的这个承诺,她好像力求挽回一个错得不能再错的局面,痛苦地答应了爷爷的命令,说:“那,我回来!”

    答应爷爷时,她心上像压着一块千斤磐石,放下电话,她就失声痛哭起来,她的心沉下去了!像一个冬天走在结了冰的湖上的人,忽然冰破裂了,她沉入了冰水中,浑身寒彻,完全冻僵了!美的向往、纯净深厚的爱情都消失了!她的灵魂被从天而降的霹雳摧残了,心上汩汩流血了!

    时光不过这么短短一瞬间,在海珠心上却忽然觉得已经走过自己的前半生了!

    兰兰能理解海珠的伤心!这样的恋爱真像一场痛苦的劳役,何况收获不了婚姻!兰兰也伤心,以致她那张略带稚气的漂亮的娃娃脸,看上去也突然变得苍老了!她打工劳累,有时脸上带点憔悴,但这次是由憔悴变成苍老。她不愿同海珠分离,更不愿意看到海珠遭遇这种不幸!怎么能让这么美丽善良的海珠姐姐同倜傥善良的小津被硬给拆散呢?那不是有点像梁山伯祝英台一样了吗?

    海珠勉励兰兰:“你好好再拼搏奋斗一下,祝你明年4月可以如愿进入东京艺术大学!”又对兰兰说,“拜托你了!我走后,如果可能,你多照顾一下小津!他是个好人!”

    兰兰点头,难过地包着眼泪说:“我真想不到,怎么会有这样的晴天霹雳。你们这一对,本来多么好!你们像两个球星要上场了!可是游戏规则却一下子全改变了!一切都成泡影了!为什么老天爷不从人愿呢?你爷爷怎么能这样呢!太残酷了!”

    海珠摇头,话里面包容着对爷爷尊严的爱护,说:“其实,他一点不残酷!他是个最好的应该受到尊敬的老人。他是十分爱我也是十分爱国的人。因为他恨当年侵略中国的日本侵略者,血仇难消,血恨难解啊!现在中日关系这么糟!日本右翼领导人不认过去侵略的账,总是拜鬼伤害中国人的感情,还想走军国主义的老路,领土主权问题上也有纠纷,时机对我和小津就是这么不利,可是我真想不到命运的转变即在瞬间!”她流下痛苦的泪来,消沉地说,“我只怕,我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小津更承受不了这样沉重的打击啊!”

    “你准备立刻就告诉小津吗?”

    “是的!”海珠胸口发闷发烫,点头说,“我马上就订购机票!爷爷身体不好!我的事使他伤心了!从电话里,我听得出,他气得连声音都变了!妈妈告诉我,爷爷最近血压、心脏都不好。我早回去他早安心。再说,来东京前,我对爷爷有过承诺,我该兑现。我外公出车祸受伤,我也挂念他……”

    兰兰直爽地说:“海珠,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这样顺从?反抗不行吗?叛逆一下!他们老一代是可敬的!但他们有他们的生活,我们年轻一代也有我们的生活!你这么好,小津也这么好!我不愿看到你们不幸!今天什么时代了,自己的婚姻还不能由自己做主?!拿出勇气来!一个人该有勇气的时候,勇气不够,是会死掉的!”

    “可是,”海珠说,“我有国家观念,也有民族感情,这在我爷爷是神圣的,在我心中也神圣!谁叫我是中国人,而小津偏偏又是日本人呢?要怪只能怪存心搞坏中日关系的日本右翼领导人!我不愿毁去爷爷心中的神圣和我心中的神圣!爷爷老了!我不能毁去他的生命!为了回报他对我的爱,我只好付出牺牲!”

    “但你也牺牲了小津!”兰兰语气尖锐。

    “是的!我感到抱歉!我思考过了,感情有时不得不给生活让路!我只有劝他另找幸福!他条件好,能找到幸福的!”

    “那你也另找幸福吗?”

    “不!”海珠的心像一轮陷入了乌云的明月,摇头说,“不会了!我不会了!”她的眼里滑出一种哀怨,使兰兰同情和痛苦。兰兰的泪水也出眶了!

    兰兰急着出去了,海珠忙着打电话订机票。已经决定回去又何必拖拖拉拉,很巧,她订到了后天中午十二点飞回国的机票。她就忙着收拾行装。但一边收,一边发呆,她想起小时候爷爷抱她逗她的情景,想起小时候爷爷挽着她的手逛街的情景,想起爷爷带她到南京旅游的情景。那次,走在一条长长的小巷里,两旁都是青砖的高墙,小巷又长又深又寂静,她说:“爷爷,我想坐车!”爷爷笑了,说:“没有车!得靠我们自己走出去!走出去就有车了!”那时,爷爷还不老,走路快极了!可是,现在爷爷老了!早已不是当年的爷爷了!想再要回从前那个爷爷,不可能了!……

    她心绪不宁,爱情还没有爱够,就戛然而止了!那多可怜!她连收拾行装都感到不安,拿起这样又放下那样。许多东西她都全准备留下给兰兰用了。理理东西,又想到该到学校给导师辞个行,她明白:这次回去,不会再来东京,也就是说,不会再到春稻田上学,那么,当然无须办什么手续了。至于向导师辞行,她也不准备多说什么,只是去图书馆将书还清时,去向导师表示一下作为一个学生的礼貌和意思而已。对导师,她的敬爱已经褪色。导师对她,就像一个圆框框里塞放不下一个方的框框似的。自从与导师有过当面小小的辩论,实际在观点上却有着极大的不协调与分歧,导师的言而无信及古怪表情下的骄横跋扈,使她原来应当有的尊敬与师生情谊早被破坏了!而这次回国,既然自己与小津的爱情遭到了毁灭打击,以后她又何必再到东京来呢?……

    这是一个冷清的夜晚,她失眠了整整一夜,寒彻心底,好像在冬天淋了一场冰冻的雨水,浑身湿透地狼狈。

    第二天早上,兰兰打工去了。她只是在一种近乎木然的几乎无动机的礼貌驱使下,提着一大包书来到学校,在学校里,她在研究生室里有张桌子,桌子里有一些她的书籍、讲义、资料等物。她收拾干净,先去还书。在图书馆里,她清清楚楚地办好了还书手续,然后,就到了导师谷川教授的办公室。

    见到她,导师谷川教授平静而不动感情地看着她。她见到那张古怪严肃显得很难看的脸,克制住自己的反感,向老师礼貌地行了鞠躬礼,腰部弯下,手摆在大腿上,日本的鞠躬文化她不喜欢,但入境随俗,对导师表示一下中国人的尊师礼貌和风度是应该的。导师也还了她礼,她保持着距离,轻声细语地问了下导师身体好否,又说了两句闲话,见到导师冷漠,她就简单地说:“我要回国了!来辞行,并且谢谢导师过去对我的关照!”她递上了退学的报告。

    谷川教授出乎意料,态度突然变得温和了,问:“为什么?为什么?”

    海珠不想多说什么,只说:“家中有急事!我决定赶回去。”她以一种礼貌的内敛的态度告辞出来,看到导师谷川教授的两个眼睛和张开未闭的嘴巴凑成了一个“?”号,拿起她的退学报告在看。

    那种处在陌生环境中的压迫感此时更重更深了!外边,就这一会儿,已下起了蒙蒙细雨,远处校园古老的建筑和围墙在淡淡的烟雾中,近处草叶鲜亮,空气清新,凌乱的思绪和细雨随风飘散。似乎经历了一场梦。梦里有可怕也有甜蜜。似乎经历了一场曾有兴奋的烛光舞会,听到优美而伤感的《一路平安》乐声已经奏响,无论有多少感叹,有多少依依,都只能挥手说一声Bye-Bye!

    她自从昨夜接到爷爷的命令电话后,就想同小津见面,就想把一切都告诉小津。但是,时间太晚了!今天上午,又怕干扰小津的工作。他们公司里的工作纪律是很严的。事实上,中午时间才适合同小津通电话并同他见面,但午间太匆匆,似也不合适,斟酌后,她决定午间打电话同小津约定:晚上在住处见面。明天,就要走了!就要离开日本东京了!就要同小津分手了!绚烂换成了灰暗,温暖变成了冰冷。想起这,心头就卷起波涛。雨,渐渐大了,像泪水似的,天也在哭吗?天阴沉沉地下起了雨。雨水,像淋进了她的心!心也在流泪了!她感到自己很狼狈,何尝料想到,会有这样悲哀不幸的遭遇?!

    回到住处,身上已湿。她洗了脸,换了衣,又收拾起物件来。稍停,从冰箱里取些食物出来,用微波炉加温胡乱吃了些当作午饭,感到前所未有的疲乏。她独自坐在桌前,看着窗外雨越下越大发出沙沙沙的声音。听着雨声,心中更感沮丧,神思与雨声溶在一起,她似乎剩下的就是再同小津见一次面,看一看他那阳光般的笑容,做一次倾诉,然后是伤心的告别了!

    她并不喜欢日本东京,但无论怎样,东京的这段生活,已是她生命中无法割裂、排除的一部分了!

    她忍不住打电话去了小津的公司,小津用略带沙哑不安的声音接她的电话,看来他非常忙,但出乎她意料地说:“前晚,杏子去找你的事,昨天兰兰打电话告诉我了!今天,兰兰给过我电话,你的事我知道了!我恨不得马上就来,但现在无法来,下班后我就来一起吃晚饭,好吗?”

    她答应了,说:“来吧!下雨,就在我这儿,我做点现成的东西吃。我想同你谈谈!”她心里悲哀地想,再幸福的人生也会有个结束的时候,我该满足了!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