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夫人宠颜口述昭宗口谕道:“胁留车驾,惧罪离间,不欲协和,皆此辈所为。今朕与茂贞决意诛之,爱卿可晓谕诸军,以息众愤。”
朱温仰天大笑,说道:“这些脏货,何德何能,竟敢在天子跟前拨弄是非?岐王倒是推得干净!”
韩偓见朱温如此无礼,心中大为不悦。朱温见其脸色有异,便问道:“韩学士名闻天下,怎也会为这些小人所制?”
韩偓不卑不亢地答道:“外有强臣,内有小人,幸赖陛下圣明,才不致小人完全得志!”
朱温闻言,立时面现怒色。宠颜见状,忙打圆场道:“小人下场已得,请梁王早定大计,使天子早回京师!”
朱温这才转怒为喜,说道:“微臣自当遵命!”
宠颜、韩偓告别后,朱温对敬翔道:“韩偓在朝,于我不利,须当尽早除去!”
敬翔道:“此人忠名远播,还当慎重!”
朱温随后即命李振奉表入城,面奏拜谢。
李茂贞见韩全诲等人已经伏诛,而朱温仍不撤凤翔之围,心中就怀疑是崔胤怂恿朱温一定要攻取凤翔,只得奏请昭宗紧急召崔胤及百官来凤翔迎驾。昭宗准奏,即刻颁诏召请。可是,四降诏命,三赐朱书御札,且言辞恳切,崔胤就是称病不至!李茂贞大惧,只得亲自致书崔胤,言辞极为谦卑恭逊,但崔胤仍是不至。朱温因急着东归,只得以书信相召,并戏言道:“本王不认识天子,必须相公来此,才能辨别天子真伪!”
崔胤见朱温亲自来书相召,不敢怠慢,连忙率百官来到了凤翔。
李茂贞担心昭宗回京后会对自己不利,便奏请让平原公主下嫁其子宋侃,并以苏检之女为景王李秘王妃。
平原公主为何皇后之女,何皇后自是不愿。昭宗这时所想的就是尽早离开这个地狱一般的凤翔城,暗地里劝皇后道:“先答应了他,一旦出了凤翔城,还不是朕说了算?”何皇后这才同意。
这时,凤翔已诛杀了七十二位宦官,朱温又密令京兆尹搜捕不愿意随行的朝官,又接连诛杀了九十多人。
凤翔街头,甚是“热闹”,日日都有宦官、朝臣被诛杀。
天子之威
昭宗车驾终于出了凤翔城,住进了设在朱温大营中的临时行营。朱温身着素服,待罪于营门。昭宗令客省使宣读圣旨,赦朱温无罪,令其身着朝服入谢。
朱温一见昭宗,即痛哭流涕地连连叩首。昭宗此时想想在凤翔的这段日子,真是恍如隔世,心中不禁一阵酸苦,眼泪如泉水般涌落,良久才命韩偓将朱温扶起,泣道:“宗庙社稷,赖卿再安;朕与宗族,赖卿再生。卿之大功,可昭日月!”说着,亲自解下御带赐给朱温。朱温也以玉鞍勒马、金银器皿、纹锦、御馔、酒果等亲自供奉。
次日,昭宗起驾。朱温亲自为天子执辔先导,边走边哭,一直送了十多里。众官吏百姓看在眼里,无不认为朱温忠义感天,纷纷交口赞叹。最后在昭宗的一再要求下,朱温才拜辞离去,令朱友伦率军扈从。
不久,车驾回到长安。安顿下来后,昭宗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召见朱温、崔胤,商议诛除宦官。
崔胤奏道:“本朝开国之时,太宗皇帝鉴于之前诸朝的利弊,特意下诏宦官不得掌兵干预政事,官位不得超过四品。明皇时开始重用宦官,晚年竟令高力士批判奏章,宦官自那时起开始兴盛。贞元末年,分羽林军为左、右神策军,而令宦官分掌,以两千人为定制。自此宦官渐至参掌机密,夺百司之权,互为不法,大则勾结藩镇,倾覆国家;小则卖官鬻狱,蠹害朝政。李辅国、程元振、鱼朝恩、王守成、仇士良、田令孜、杨复恭、刘季述、韩全诲为之魁杰。杨复恭尤其过分,竟然自称‘定策国老’,视天子为门生。王室衰乱,朝纲难振,此为主因,若不根除,祸乱终是不止。请陛下罢黜所有宫内宦官,其事务尽归各省处置,并将诸道监军召回京都。”昭宗准奏。
当日,朱温、崔胤即大开杀戒,率军将第五可范、仇承坦、王知古、杨虔朗等七百多名宦官全部诛杀,一时间,喊冤哭号惨叫之声,远在宫外都可听得见。次日,昭宗又下诏,命各藩镇将各镇监军及出使在外的宦官一律捕杀,不论有罪无罪,见一个杀一个,宫内也只留下年幼体弱的小太监三十人,令他们干些打扫清洁的杂活;又诏命王镕选五十人送入宫中做敕使。据说,赵地民风淳厚,人性谨朴,不至于再弄权干政。
至此,宦官几乎被杀绝,只有河东监军张承业、幽州监军张居翰、西川监军鱼全堙逃过了此劫,分别被李克用、刘仁恭、王建藏匿了起来,各斩死囚以瞒天过海。
昭宗随后又下诏,宣布之前在凤翔任命的所有朝官全部作废,赐苏检、卢光启自尽,原宰相陆翊、王溥被贬为分司,加王建守司徒,晋爵蜀王。崔胤不但恢复了宰相之位,还被加封为司徒兼侍中、门下侍郎,领三司,兼判六军十二卫事。如此一来,军、政、财权都集于崔胤一身了。自此,崔胤专权恣横,朝廷大小事情都须经他认可,刑罚、赏赐皆取决于他的爱憎,中外大臣,无不畏之如虎。
对朱温及其将佐,昭宗当然更是大加封赏了:赐朱温“回天再造竭忠守正功臣”封号;赐其僚佐敬翔、李振、蒋玄晖等“迎銮叶赞功臣”封号;赐其将领朱友宁、朱友伦、刘捍、寇彦卿、康怀英、高季昌、刘知俊等“迎銮勇毅功臣”封号;都将以下皆赐号“四镇静难功臣”。
崔胤奏道:“梁王之功,堪昭日月,主上应选一位皇子为天下兵马元帅,以梁王为副元帅,如此,诸道诸侯必会畏惧梁王之兵,还有谁再敢乱为?”
昭宗虽觉不妥,却不敢有异议,只好同意,说道:“崔公所言有理,濮王李襄当可胜任。”
崔胤却建议以辉王李祚为元帅,昭宗道:“辉王年幼,濮王年长,还是濮王合适。”
崔胤早就征求过朱温的意见,认为李祚年幼,于己有利,故而一再坚请。昭宗无奈,只得下诏:以辉王李祚为天下兵马元帅,朱温为副元帅,守太尉,兼中书令,汴州宣武、滑州宣义、郓州天平、河中护国等军节度使;以朱友裕为镇国节度使;朱友宁为岭南西道节度使,加特进、检校司徒;朱友伦为宁远军节度使;朱友恭为武宁军节度使;氏叔琮领保大军节度使、检校司徒;刘捍领常州刺史;寇彦卿领亳州团练使;高季昌为检校司空、宋州刺史;敬翔、李振皆拜太府卿……
昭宗欲拜韩偓为宰相,韩偓却道:“微臣能力不及赵崇、王赞,还是以此二老臣为相吧!”
崔胤听说后,担心二人与自己分权,忙请朱温阻止。朱温当即求见昭宗,恰好韩偓也在场,朱温竟当着昭宗的面就对韩偓厉声喝问起来:“赵崇轻薄无度,王赞无才乏能,韩学士怎会推荐此二人为相?听说你登进士第时,是赵崇知贡举,你推荐自己的恩师做宰相,如此私心,怎可居于朝堂之上?”
韩偓没有理睬朱温,只是对昭宗奏道:“微臣身为翰林学士,不能与朝廷重臣争曲直,还请陛下圣裁!”
朱温见韩偓不卑不亢,似乎对自己根本就不屑,不禁又想起了当年在王官谷的情景,韩偓那股从骨子里滋生的傲气和清高,让他又恼又恨,于是对昭宗道:“恳请陛下贬韩偓出京!”
昭宗以为自己听错了,情急之下,高声问道:“卿说什么?”竟是平常惯用的天子对臣下的口气,隐隐中有一种龙颜震怒的感觉。朱温心中不自觉的一个激灵,这种与生俱来的天子威严,让他有些双膝发软……然而,仅仅就在一瞬间,他就清醒了过来,也明白了过来:如今,已是今非昔比!他不禁为自己刹那间的自惭形秽而恼怒不已,同时,他第一次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天子”这个称呼的真正意义,也就是在这一刻,他才真正把自己和“天子”这个称谓结合在了一起!
昭宗见朱温面色阴晴不定,先是惊慌,继而恼怒,最后转为阴鸷,当即明白了自己眼下的处境,同时也为韩偓的处境担心,忙转换了口气,几乎是带着哭腔地哀求道:“梁王息怒,韩偓对朕忠贞不贰,若是没有他,朕早就死在凤翔了。至于宰相一事,咱们可以从长计议!”
本来,朱温是为了崔胤才出面阻止赵崇、王赞为宰相的,此时,他已经明白了宰相之位的重要;至于韩偓,他是绝对不能让他再留在天子身边了。想到这里,朱温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从容地说道:“陛下,微臣只是一介武夫,识字不多,只知道平叛、平乱,至于用谁为宰相,那是陛下的事,臣就不再置喙了!”说罢,起身扬长而去。
昭宗望着朱温的背影,两眼呆滞地愣在了那里,还是韩偓的一句话才把他唤醒:“陛下,看如今情势,已是不能容臣再在朝堂了!”
昭宗心中明白,韩偓若再留在京城,定是凶多吉少,无奈之下,只得下诏,贬韩偓为濮州司马。
韩偓临行,昭宗依依不舍,微服出宫与韩偓告别。韩偓见天子两眼含泪,心中酸楚不已,哽咽道:“朱温此人,野心更为骇人,陛下一定要当心啊!微臣能被远贬,即使是死,都算是幸运的,微臣实在不愿看到篡位弑君的奇耻大辱啊!”
昭宗握着韩偓的双手,热泪不自觉地扑簌而下,呜咽道:“爱卿一走,庙堂就再无忠君之臣了!”
韩偓拜辞昭宗后,正欲离京,突然又有噩耗报至:他的挚友吴融竟忧愤而亡了!韩偓一时肝肠寸断,祭奠过吴融后,便满腔幽怨地离开了长安。当晚宿于硖石县,他回望长安,知道此一去再难返回,心内酸楚至极。
夜里,韩偓辗转反侧,他这才开始考虑自己的去向:濮洲在朱温辖属之内,朱温的野心很大,可以料定,他早晚会倾覆唐室!到时候,自己即便苟活,也难以置身事外,因而,中原他是呆不下去了!想来想去,他想到了福州,福州节度使王潮新近去世,其弟“白马三郎”王审知袭位。王审知不但贤名远播,而且颇好文士,再加上他的好友黄韬为福州掌书记,那里应该能有他韩偓的栖身养老之处,故而,他决定南去福州。
不过,此去之后,关山阻隔,恐怕再也难回故里了,想到此,他不禁悲从中来,含泪吟道:
谪宦过东畿,所抵州名濮。
故里欲清明,临风堪恸哭。
溪长柳似帷,山暖花如醭。
逆旅讶簪裾,野老悲陵谷。
暝鸟影连翩,惊狐尾纛簌。
尚得佐方州,信是皇恩沐。
昭宗送别韩偓后,即准朱温所请,以裴枢为宰相;又让朱温致书李茂贞,让他将平原公主送返京师。李茂贞不敢违拗,只好将平原公主送回了长安。
朱温急于东回征讨王师范,不愿在长安多耽搁,便奏请留下一万步骑军宿卫京师,以朱友伦为宿卫都指挥使,以张廷范为宫苑使,以王殷为皇城使,以蒋玄晖为充街使。昭宗巴不得朱温快点离京,一一准奏——朱温之党自此遍布于禁卫与京辅了。
朱温安置完毕,这才向昭宗辞别。昭宗置宴于寿春殿,为其送行。席间,朱温奏道:“李克用与臣本无大嫌,请陛下厚加宠泽,遣大臣抚慰,令其知道臣的本意。”
昭宗道:“全忠如此大度,朕心甚慰。”
次日,昭宗再次于延喜楼为其饯行。昭宗临轩泣别,令朱温在楼前上马。
崔胤一直送至灞桥,又亲自置酒饯行。临别,崔胤建议道:“长安离李茂贞太近了,不能不做守卫准备。朝廷的六军十二卫,现在只留下一个虚名,崔某想招募一些军士来充实六军,这样,朱公就无西顾之忧了,不知可否?”
朱温朗声答道:“难得相公有此远虑,有何不可?”
崔胤直至二更,方才告辞回长安。
崔胤回去后,敬翔问道:“崔胤募兵,显然是有私心,主公为何还要答应他?”
朱温道:“崔胤私心,我岂不知!只是现在我有事于青州,此时与他翻脸还不是时候。先生只要让友伦、廷范安排一些心腹壮士前去应募,不就可一举两得了吗?”
敬翔连声称妙。
兖州之主
王师范的使者到太原后,李克用对王师范的忠贞赞不绝口,张承业也劝他趁机出兵攻讨朱温,李克用遂决定先攻伐晋州。大军行至半途,才得知除兖州外,青州兵在其他州镇均未得手,不久又得知车驾已经返京、朱温大军即将东回的消息,无奈之下,李克用只好收军退回太原,遣使赴长安称贺。使者自长安返回太原后,即向李克用禀报崔胤专权跋扈之事,李克用道:“崔胤身为人臣,却依仗强贼之势,胁迫君主,既执朝政,又握兵权,可谓权势至极了。然而,权重则怨气必多,势大则寻衅变生,我料崔胤家破人亡就在眼前了!”
使者又说,朱温临离长安,竟然在皇上跟前帮着晋王说了不少好话,实在令人费解。
刘代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他要攻讨青州了,担心我等在西面找他的麻烦!”
诸将深以为然,同时也替王师范捏着一把汗。
朱温抵达大梁后,一见裴迪,即执手相谢,对诸将道:“你等皆获‘迎銮叶赞功臣’封号,要说叶赞之功,裴公才是大大的功臣,你们并不一定当得起啊!”众人也纷纷向裴迪致意。
此时,各地告急军报相继而至:
徐怀玉、张归弁报称,王师范遣其弟王师鲁率军五万来攻齐州;
刘康义报称,杨行密遣其大将王茂章来攻密州,王师范也遣其弟王师诲率军来攻,密州军士不足千人,情势危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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