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错

    朱温自诛杀蒋玄晖、柳璨、张廷范等人后，一面在大梁大兴土木，兴造宫阙，一面密令王殷、孔循加紧筹划禅位大事。敬翔提醒道：“主公大事在即，长安、金州等地，紧邻岐、蜀，需严加布置，以免西顾之忧。”朱温深以为然，当即将长安改为雍州，以王重师为雍州佑国节度使，而韩建则改为淄青节度使，原武定节度使冯行袭则改任为许州匡国军节度使，同时将刘知俊调至同州，改任同州忠武节度使，将康怀英调至陕州，改任陕州镇国节度使。

    各路朝使刚走，就有魏州掌书记李山甫有密事求见。原来，自罗弘信、罗绍威父子为魏博主帅后，魏州牙军不但未有收敛，反而骄横日甚。罗绍威早在朱温围攻凤翔之时，就曾向朱温借军，意图剿灭牙军，只是当时朱温正全力攻伐李茂贞、李克用，虽口头答应了，却无暇分兵。近来，魏州牙将李公荃公然叛逃，逃至沧州后即致函于魏州牙军，煽动牙军叛乱，同时又密与太原往来，意图加害罗绍威。眼下，魏州牙军正蠢蠢欲动，罗绍威大为忧惧，只得遣李山甫前来，恳求朱温发兵相助。

    朱温问计于敬翔，敬翔沉吟道：“此事很难办，一旦牙军得志，邺王不但会有性命之忧，而且整个魏博都将叛附李克用，主公大事堪忧！因而此事决不能袖手不顾；但若是出军平叛，又会投鼠忌器，既不利于邺王，又会引发魏博大乱。”

    朱温一听，也顿感事情棘手了，他决不想在大事将成之际闹出大乱子，只好让敬翔筹划一个两全之策。

    敬翔低头想了半天，终于拍手叫道：“前两天魏博不是来报丧吗？”

    朱温点了点头，前两日，罗绍威之子罗廷规的夫人，也就是刚刚被册封为安阳公主的朱温爱女因病逝世了。

    敬翔道：“此事就着落在安阳公主的丧事上，首要的问题就是不可走漏风声……”

    次日，朱温即以帮助罗绍威捉拿叛将李公荃的名义，以李思安为主将，率军七万发往深州乐城；同时又遣寇彦卿出使魏州，令罗绍威发兵至乐城与李思安会合。罗绍威会意，立令所有魏军发往乐城，只留下牙军守御魏州城。

    魏州牙军暗喜，皆认为罗绍威这是自寻死路！

    魏军刚刚从北门离城而去，城南门就来了一千多身着丧服的队伍，说是从大梁来为安阳公主治丧的，魏州百姓与牙军并未放在心上——他们不知道，其实这一千多人全都是武艺精熟的大梁长直官兵，为首之人乃“玉面刀客”贺瑰。

    罗绍威当即密遣人进入了牙军兵械库，将弓弦、甲胄、兵器全都捣毁。

    正月十六日夜，贺瑰率领长直军与数百名罗绍威亲军突然向牙军发难，牙军慌忙至兵械库寻找兵器、甲胄，不想，竟然没有一件是完好的，无奈之下，只得徒手相搏。经过一夜激战，天色放亮之时，魏州牙军已被屠戮干净了：八千多牙军连同他们的家眷，无论妇孺老幼，全部被杀，无一幸免。

    天亮之后，朱温即亲自率军进入魏州。

    罗绍威本以为诛除牙军之后，他的心腹之患已经除去，魏州就可以安定了，不曾想，此事却事与愿违：一夜之间八千牙军覆灭、数万人被杀的消息传出后，魏州境内人心惶惶，魏州诸军更是惊恐万状，罗绍威虽多次遣人抚慰，却仍无法平息。

    魏州牙军覆灭之时，魏州牙将史仁遇正在高唐探亲，李重霸则前往宗城公干，因而，二人侥幸躲过了此劫，但二人的家眷亲属、属下好友皆被屠杀。二人悲愤不已，一怒之下即分别在高唐、宗城自称留后。

    令史仁遇、李重霸不曾想到的是，二人反旗一举，登时应者如云，不但在高唐、宗城各自聚集了数万人，就连魏州巡内州县也纷纷响应。一时间，魏州境内刀兵四起，一片混乱。

    罗绍威大惧，忙遣人报知朱温。朱温、敬翔都始料不及，只好遣寇彦卿召李思安回军攻伐高唐。李思安领命，率军直扑高唐。不想，大军行至半途，中军魏博山河营指挥使左行迁突然率领八万魏军退到了历亭，而且也树起了反旗！

    李思安大惊，立令张归弁、李茂勋、符道昭各率一军合击左行迁叛军。符道昭急于立功，竟一马当先杀入叛军阵中，如入无人之境般直奔左行迁。叛军抵挡不住，符道昭很快就杀到了左行迁跟前。左行迁只好迎战，但他哪里是符道昭的对手，不到十个回合，即被符道昭斩于马下。叛军见状，军心大乱，只好四处溃逃，梁军大肆追杀，直至傍晚，方才收军。此一战，魏军仅被斩杀者就接近四万人！

    随后，李思安集合大军，直奔高唐。史仁遇闻听梁军来攻，连忙遣使赴太原请求援助。

    史仁遇的使者到达太原之日，正逢李克用最为悲痛之时：两个月之内，李克用连失盖寓、李袭吉两大柱石！

    盖寓为蔚州人，世代均为州府牙将。李克用起兵云中之时，他便与康君立等人倾力辅佐，并成了李克用的心腹至交。盖寓不但武艺超群，而且聪慧过人，对李克用知之甚深。自李克用镇守太原以来，他就一直执掌军中大权，内外将吏，无不对其景附。朝廷使者、藩镇结交，无不先见盖寓，后见李克用。朱温也曾遣人离间李、盖的关系，散布谣言说盖寓将要取李克用而代之，当时也确曾使太原人多有疑心，但李克用一笑置之，对盖寓反而更倾心相对。盖寓知道李克用嗜好美食，特意习练厨艺，经常烹制珍膳，山珍海味，无一不精，以至于李克用非盖寓家所献不食，经常亲至盖寓府第，乐不忘归，俨然将盖府视作己家，恩宠之洽，可说是无人可比。盖寓病重后，李克用每天都亲至盖府，甚至于亲手喂药。盖寓死后，李克用如丧考妣，哭得死去活来。

    盖寓之丧未罢，掌书记李袭吉又因风寒卒于太原。

    李袭吉在李克用幕府长达十五年，视事之暇，唯有读书著文，手不释卷。李袭吉性情恬淡，不事荣利，对后进更是倍加奖励，从不恃才傲物。参决府事，但求公平，从不交结权贵，绰绰有士大夫之风。

    盖、李二人之死，令李克用哀痛而病，因而，当史仁遇的使者抵达太原求援时，他并没太放在心上，只让李嗣昭率领三千骑兵去攻袭邢州以牵制梁军。

    史仁遇原指望能坚守到李克用的救兵到来之时，不曾想，李思安攻势迅猛无比，史仁遇只硬撑了三天，高唐就被攻陷了，虽然张归弁被流矢射中了胸部，但史仁遇却被符道昭生擒了。李思安痛恨高唐百姓跟着史仁遇抵抗梁军，因而入城之后，即下令屠城，无论老幼，一个不留！史仁遇被押至魏州后，被朱温活活锯死。

    此后，李思安以符道昭为先锋，李茂勋、寇彦卿为左、右军使，在魏州境内如旋风裹地一般，连平相、贝、博、澶、卫等州。符道昭率军猛冲，多是率先犯阵，常有危急之时，幸好有李茂勋、寇彦卿继进，所以才连连告捷。护兵记功不实，常将功劳记在符道昭头上，朱温虽然知之甚详，却故意俱不封赏。不久，符道昭又攻克了宗城，献上李重霸首级。至此，魏州境内才全部平息下来。

    朱温正要率军返回大梁，突然又有邢州团练使牛存节前来告急：李嗣昭正在急攻邢州！

    李嗣昭虽然只有三千骑兵，但邢州兵更少，只有区区二百人！不过，牛存节却丝毫不惧，他将家中的财物全都分赏给了士卒，立志坚守。李嗣昭急攻了七天，邢州城仍然分毫无损！朱温接报后，立遣另一位善于守城的将军——时为右长直都将的张筠率两千骑军救援牛存节。张筠抵达邢州后，竟然不入邢州城，而在马岭设起了埋伏。之后，他亲自率数百骑军挑战李嗣昭，边战边退，一步步将李嗣昭引进了伏击圈。李嗣昭中计大败，死伤一千多人，只好率残军逃回了太原。

    魏州全境虽然平定，但罗绍威却消耗甚巨，单是杀掉的牛、羊、猪就多达七十万头，物用、粮食更是不可胜计，再加上赠送的上百万军资，等到梁军准备南返时，魏州的积蓄已为之一空了。更可怕的是，经此一变，罗绍威虽然消除了牙军的隐患，魏州的军力却所剩无几了。罗绍威越想越悔，私对幕僚道：“合六州四十三县之铁，也不能铸此大错呀！”

    罗绍威此时最担心的还是据守沧州的刘守文，他认为，魏州此时已虚弱至极，梁军一旦离开魏州，刘守文万一来攻，魏州很可能就有覆灭的危险。罗绍威越想越怕，就把这一担忧告诉了朱温。朱温一听，随口说道：“既是如此，本王现在就发军把沧州平了，以免除邺王的后顾之忧！”

    罗绍威自然是感激涕零，但敬翔颇为担忧，暗对朱温道：“刘守文自顾不暇，又怎会主动出击魏州？大梁宫阙近日即可完工，主公大事在即，怎可长留在外？此举实在是画蛇添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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