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维的老婆安娜是那么好的一个女人。她个子小巧,肤色微黑,总是那么热情又主动。不管丈夫效力的这家小公司经历了多少艰难黯淡的日子,她脸上一直都挂着开朗乐观的笑容。
她的厨房是迈克和戴维的会议室。分析排解问题或策划组织商行的救急方案时,他们就会在这里碰头讨论。
安娜也会加入,她把胳膊肘支在桌上,双手托腮,设想出新的计划、新的促销活动,还有控制和削减成本的办法。
她给他们端上热乎乎的小扁豆汤,让他们放心,一大杯汤只需要花三分钱,商行的利润一毛钱也没有浪费。
戴维的双胞胎妹妹艾米莉也知道这回事,这让她很是伤心。三十五年来,她跟戴维都是那么亲近,兄妹俩分享一切、无话不谈,她还真的有那种所谓双胞胎心灵感应的能力,哥哥什么时候快乐,什么时候又焦虑不安,她都知道。但对戴维的婚外恋,她却没有任何的直觉感知。她是偶然发现这个秘密的。当时她去参加一个婚礼,听到有人用手指向一个名叫丽塔的金发女郎,嘀咕说那女的跟一个叫作戴维的家伙玩得热火朝天,而那个戴维又是在画框商行干活的。
艾米莉震惊得一屁股坐了下去。带着沉重的心情,她在婚礼剩下的时间内都留心观察,结果看到自己的孪生哥哥紧靠在丽塔身边,抚摸她的胳膊,还暧昧地对她笑着,笑容中别有深意。于是,艾米莉便知道传闻并非瞎扯。
安娜的父亲马丁也知道女婿出轨了。他有一次出差住进南方海滨的某家酒店,在前台客人登记名单中看到名为戴维·琼斯的一对夫妇也入住了,而这个琼斯先生和夫人所填写的住址也正是他女儿女婿的居所。太好了,多棒的巧合啊!他想道,我们可以共进晚餐了。上个礼拜天见面时,他们竟然没告诉我们,也太不像话了,太奇怪了。但他对此根本都没有起任何疑心,直到他给妻子打电话提到这次巧遇。
“马丁,别发傻了。安娜下午还在我这里,她才刚走一会儿。那肯定是别的什么人,同名同姓罢了。”
“哦,对,那是当然的。”安娜父亲以空洞木讷的声音回道,但他已经看到过那个地址了,所以清楚那并非什么同名之人。这位老丈人随后便待在客房里,晚餐只是让服务生送来的一盘三明治,这样就免得与女婿相遇而产生冲突。
安娜的朋友们也都知道戴维有外遇,因为他甚至都懒得费心来遮掩这段偷情的关系。她们看到过戴维和丽塔出现在高尔夫球场,厮混在酒吧,在停在火车站外面的一台小车里亲吻缠绵。
这事,她们从未跟安娜提过。一开始没提是因为她们认为她不知情,而她们又不想充当带来坏消息的讨厌角色。后来,等她们猜测安娜本人肯定也知道了,她们仍然不提,因为这时候想不想提起这个话题,就取决于她自己了。
要是她真的提起这码事,她们可以表示同情,可以耸耸肩表示对男人的蔑视,或者见机行事,抛出几句应景的场面话。而且,安娜对此事显然早已有所听闻。
戴维并未小心隐瞒丽塔的存在,他看似若无其事,好像也根本没去费心伪装自己。
玛丽戈尔德是安娜最好的朋友,她也知道这件丑事,但实在想不通安娜到底怎么能忍受这一切。安娜的生活相当正常。她步行送孩子去学校——两个小男孩分别是七岁和六岁——然后她去上班,直到下午又去接孩子。无论是谁去她家,她都热情欢迎对方,而她的微笑依旧像丽塔插足之前那般明媚。
丽塔的言行很有威胁。她一副冷冰冰又高傲的德行,耍弄欲擒故纵的伎俩,在戴维最意想不到的时刻突然袭击,让可恨又可怜的蠢货戴维几乎要抓狂。
玛丽戈尔德永远也不会原谅丽塔的这一蛮横举动,她竟然要求戴维离开安娜的生日派对去见她。电话打进来时,玛丽戈尔德就站在旁边。
“我必须离开一下。”戴维这样说道,脸色可怕又阴郁。
“不是有什么麻烦吧?”安娜看上去挺担心的样子。
“没什么,就是工作上有一件事需要解决一下。”还没说完,他就走出屋门钻进了车子。
玛丽戈尔德真想追过去猛揍这家伙几拳。他太过分了,竟敢就这么从妻子的生日宴上甩手走开,还敢假装是要处理工作。他的老板迈克明明就跟大家一起在客厅里,是个人都清楚那不可能跟工作有半毛钱的关系。戴维甚至连这一点面子都没给安娜——都懒得编个像样点的谎言。
那天,玛丽戈尔德帮着安娜洗盘子搞卫生。
“真遗憾戴维离开了。”她试探道。
“是挺扫兴的,可公司就是他的一切,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那里了。”安娜随即给出解释,心情热切,满怀支持,“你看到了,迈克乐得继续留在这里喝酒逍遥,但戴维却去忙着应付生意,也不知又是什么事。”听起来,她对这一切还挺赞赏的,好像丈夫是多重要的大忙人。
唉,好吧,玛丽戈尔德想道,如果安娜要玩那样的把戏,也只有随她去了。每个人都必须对诸如此类的事情做出各自的决定。作为朋友,她完全没理由粗暴地掺和进去,把自己的意见强加于人。
玛丽戈尔德叹叹气,男人们的不忠和背叛让她失望。很多年前,在自己的婚姻以离异黯然收场之前,她已清楚这一点。那时候,对丈夫正在进行中的出轨行为装瞎是不是也能算一个解决方案?如果她能隐忍下去,视若无睹,那丈夫的婚外情会不会就这么不了了之?
不会,她也做不到。对她来说,那样的事情是不可能的,但对其他人来说也许可行吧。于是,她决定不将这个话题拿出来跟安娜理论。
没人会在脑袋中冒出这样的念头,认为安娜对戴维的外遇真的不知情。她们都猜测这本身就是她处理此事的个人方式。所以,得知安娜很多年前在学校就已结交的好友萨莉将要来拜访她时,大家都如释重负。安娜会跟萨莉谈谈这件事的,她心上的大石头就此移除。萨莉有办法解决这个难题的。
萨莉属于这一类女人:个人生活安排得近乎完美,好得以至于让人因为纯粹的羡慕而难免嫉妒,由此心生恨意,但由于她为人处世周到,大家又恨不起来,实际上只会去欣赏和喜爱她们。
萨莉快四十岁了,但看上去还是二十多岁的样子。在发廊做完造型出来时,那头金色短发就像是刚经历过暴风雨的冲淋或者是刚刚游过泳似的。她为伦敦的一家知名大报写专栏,还经常上电视参加访谈节目。她的老公是位帅哥,名叫强尼,对她情深意浓。两个孩子已经十多岁了,不吸毒,也不跟小混混们搅和,也不会弄一帮不三不四的家伙来家中瞎搞,他们为自己的妈妈感到骄傲。
萨莉也没撇下朋友,她每年都会过来跟安娜共度一个长周末。她对一切都赞赏有加,清楚地记得每个人的名字,还总不忘给老朋友们的孩子带些无聊的小礼物,而她们自己——曾经的这帮姑娘——萨莉通常会在外面安排一顿中餐让大家相聚。
大伙儿都认为,如果有谁能破解安娜所处的困局,那非萨莉莫属。
就在萨莉到来之前,艾米莉在午饭时分先上了门。
“萨莉一来,你和她肯定有很多话要说的,我把孩子们带走照管一两天吧。”
安娜满脸的笑容。
“哎呀,艾米莉,你真是太好了,这么好的小姑子到哪里去找啊。还是不用了,碰巧不需要麻烦你了,因为迈克夫妻俩已经说过了,跟你的意思完全一样。他们会带孩子们去滑冰。说出来你恐怕难以相信,住隔壁的玛丽戈尔德也提出要帮忙,带他们去看一个电脑展览。每个人都实在是太热心了。”
艾米莉笑不出来,脸色严峻。她知道大家为什么主动提议把嫂子的两个小儿子带走。他们都指望着,只要两人有独处的时间和空间,萨莉就能帮安娜把问题搞清楚。萨莉可以说服安娜去面对现实,不要回避和自欺。她必须给戴维下一个最后通牒:要么跟丽塔一刀两断,要么就滚出这个家。
艾米莉感到挺有把握,她的双胞胎哥哥将会放弃那个面色苍白的奇怪女人。
也许那只是戴维一时头脑发热,他大概觉得在家里没能得到足够的欣赏,所以要从外遇中求得安慰。他这样做,或许只是为了证明他有魅力,能追到女人。一旦看到安娜是多么在乎他,他说不定就会醒悟,叫丽塔滚蛋,然后夫妻俩重新和好,相拥垂泪,甜蜜又感人。婚姻或许因此变得更好,两人的关系会更牢固。
艾米莉想不明白自己为何对这件事如此牵挂。无意中,她找到一个机会,跟自己的双胞胎哥哥单独相处了几分钟。
“怎么了,艾米莉,有什么问题吗?”他问道。
“你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她气呼呼的。
他抬眼盯着她看,一脸惊讶的样子:“我知道什么啊?”
“那你甚至比我意料中的更蠢。”艾米莉说道,眼泪都快流下来了。她随即转身离去,留下满脸困惑的戴维。
彼时彼地,她为什么就没能直接把事挑明了呢?因为她担心安娜或者哪个小侄儿不巧会回来,听到她和哥哥的交谈内容。她也不愿把事情给搞砸了。她相信萨莉处理起这个麻烦来会比她高明很多。
为迎接萨莉的到来,安娜先后请了四天假。她去购物,在冰箱中塞满了好吃的。她给客房换上了漂亮的新枕套,还有相匹配的毛巾。能有一个像萨莉这般的朋友,真是人生之大幸。从穿着宽松的校服坐在教室里设想未来的那些时日开始,她们的友谊直到如今也没有褪色。尽管安娜只是个办公室的小白领,而萨莉是大报“有问必答”栏目的定期嘉宾主持人,这都没有关系,她们仍然一如从前,友情常在。
萨莉给弗兰克和哈利带来了游戏机,正是他们想要的那种礼物——就仿佛两个孩子跟她事先提过似的。她从来也不会大呼小叫地感叹他们一下子长得多大了,也不会不由分说地去亲他们,而是挺有男子气地跟他们握手。她告诉小哥俩,等他们一个十岁一个九岁时,就可以去伦敦,住在她家,她会让他们度过一个难忘的周末,所以从现在起,他们就必须记下未来三年内想做的所有事情。从房子、卧室里精雅的色彩搭配、窗台盆栽,到街区清新的空气,她都夸赞了一番。萨莉自己在伦敦的住宅有多豪华,那就谁也不清楚了。她周身都洋溢出愉快和热情的气息,那样平易可亲,以至于大家都忘了她的名流身份——他们不知道,她的家经常出现在杂志里对开的大彩页上,被奉为时尚样板。
她倾听安娜讲画框生意的起起落落,讲那个小商号如何又一次地在危机中得以幸存。还有,安娜的工作是怎样累人,但同事们都对她很好,帮她安排错开的弹性上班时间。还有,戴维这些天是如何忙,为了业务必须频繁去外地出差,每周至少有一晚都无法回到家里,有时一周还要在外过上两晚。
“那可挺辛苦的,”萨莉满是同情地说,“他是去采购做画框的木材,还是去见潜在的新客户,或者是忙别的什么吗?”
安娜含糊其词:“我也不知道,我猜是两者兼有吧。不管怎么说,情况就是那样的,事情总得有人做嘛。”她还是一如既往地露出开朗的微笑。
萨莉跟多年好友安娜去散步,对乡下环境当然又赞叹了一通:生活在世上这么美好的一处地方,安娜真是太幸运了。跟很多从南方过来说北方阴冷萧瑟的人不同,萨莉总是把这里夸上了天,也难怪她能有如此多的朋友,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想与她相聚。她们都恳请她有空去喝点咖啡,去小坐片刻,品尝一杯佳酿,去欣赏一下家里新出生的小宝宝,去鉴赏一下园子里新弄的藤蔓绿廊。没过多久,萨莉便意识到有什么事发生了,因为她们都想避开安娜单独与她碰面。
萨莉仔细地想了想那会是什么问题。
不可能是安娜的健康出了状况,她的气色看上去甚至比以前还好,她已经说过最近的一次体检——她们两个都会定期去做常规检查和拍片子之类的;孩子们也安然无恙;生意嘛,虽说起起伏伏,时好时坏,但毕竟一直都这样,也能凑合下去。
那只能是戴维出事了。
戴维如今老是出差,但安娜对此说得不清不楚。
估计她们是要告诉她,戴维正在偏离这个家的轨道,而安娜还被蒙在鼓里。萨莉是不是可以充当什么中间人的角色挽救一下?但萨莉做出决定,不去做那种好人好事。如果安娜向她寻求建议,她会给出意见。不过,她不会与其他朋友单独见面密谈。
于是,她婉拒了所有那些好友相聚私聊的邀请,她推托说日程太满,自己已经忙得脚不沾地了。取而代之的是,她到哪里都跟安娜在一起,就等着对方开口吐露真相——如果那确实是她闷在心底的烦恼。可是,并没有预期中的隐私倾诉。
即使确有什么事正在发生,那安娜肯定也一无所知。萨莉和安娜之间可是无所不谈的,从初次来月经,到第一回遭男友背叛,从那种犹如在黑暗中摸索的成长体验,再到对婚姻的焦虑和疑惑,都是她们毫不避讳的话题。如果安娜怀疑戴维有了另外的女人,她应该早就按捺不住告诉萨莉了。
而戴维确实看上去有些异样,容易烦躁,显得心神不宁。他似乎害怕与萨莉单独相处,就担心老婆的这位死党哪壶不开提哪壶。关于萨莉的工作,他问了很多,但对自己生意上的事几乎守口如瓶。
“安娜跟我说了,现在你经常出差。那肯定很不错吧,或许也挺累人的吧?你都去些什么地方呀?”萨莉声音清晰,直言不讳,跟在电视节目中一样,丝毫不含糊,也不留任何空间给那种支吾的搪塞。
戴维看上去有些惊慌。他随后立即开始为自己辩护:“这个,很容易被人误以为是游山玩水,好像很有趣,但在我们这一行,像我们这样的小商号,必须有人去出差。公司要成长,就要拓宽视野,接触新观念,了解外面的动态。你们应该明白的,那可根本不轻松,不是在酒店吧台边喝喝鸡尾酒就能交差的。”他瞪大眼睛盯着她们两个。
安娜像被螫了一下:“我可从没说过那样的话。我只是说过你这样够累的,仅此而已。”她看似一脸冤屈,非常不高兴。
戴维连忙去安慰她。
“对不起,我弄错了,冤枉你了。我还以为你对萨莉告状说我总是到处瞎晃悠呢。”
“老天哪,戴维,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萨莉问道,蓝色的双眸眼神明澈,毫不回避地盯着对方。
戴维耸耸肩,转脸看向别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然后他恢复常态,对两个女人亮出那出了名的招牌式微笑。“只是因为要管生意,所以有压力吧,还有纯粹是因为我脾气不好,太没有风度了。能原谅我吗?”
安娜等不及似的,给了他一个拥抱。而萨莉的脸上则浮现出明快的笑容。
“戴维,有什么要原谅的呢?一点点小误会罢了。”她说道。
去中餐馆聚会的这天晚上,安娜说想去做一下头发。这是其他姐妹们送给她的礼物,一张免费券。萨莉每次来,她们都要拍几张老友重逢的照片,做了发型之后,照片上的安娜看起来会美极了的。当天还正巧是发廊推迟打烊的一个营业日。玛丽戈尔德帮安娜在莉莉安的美发屋预约好了时间。
“要么我跟你一起去,也打理一下头发?”萨莉提议说。她知道,自己是被这帮娘儿们给劫持了。
“不,不要了,她们也想单独跟你叙叙旧。我稍后再加入进来。”她的朋友们是如此喜欢萨莉,安娜颇感骄傲。眼下,如果萨莉还坚持一起去发廊,那就不免生硬了,会让大家都觉得难堪。于是她神色凛然地走进中餐馆,跟服务生交代说现在可以把酒水端进来了,钱由她出,至于点菜,她们就要C套餐,但不用立刻上菜,等一会儿再说。
“好了,”她开口道,一边环顾了一下围坐桌边的八张面孔,“我们有差不多四十五分钟时间。那件事,请你们尽量清楚明白地告诉我,尽量快点,一分一秒也别浪费。”
先是沉默和停顿。她们谁也不像萨莉这样直奔主题。然后,她们就把故事说出来了。
这是一个关于欺骗和背叛的令人遗憾的故事。还有那个讨人嫌的丽塔,那个肤色苍白的古怪女人。这个女的是摄影师,有照片要参加展览,跑到店里来买大画框,可悲地爱上了戴维。据信,直到这桩恋情展开时,她是有个男人的,但那倒霉蛋随后就被打发走了。她住在挺大的一套一居室公寓里,离得并没有多远。戴维在那里逗留的时间逐渐越来越多,越来越久,下午甚至把客货两用的厢式休旅车停在公寓楼外面。任何的集会活动,只要丽塔在场,戴维就总站在她身边,略带愚蠢困窘地咧嘴傻笑,要么就是引以为豪地微笑。她们都想直接甩他一巴掌,把那笑容从脸上打掉。
“也许他是真爱她吧。”萨莉说得轻描淡写。
这让她们又全都沉默了。
爱,这可不是她们事先预料会听到的一个词。“背叛”才是意料之中要提及的,要么就是欺骗、通奸、不忠、彻头彻尾的谎言……但怎么说也不该是爱。
“他懂得爱吗?他都没能力去爱她。”戴维的妹妹艾米莉打破了僵局。
“他根本不懂怎么去爱。”玛丽戈尔德对此嗤之以鼻。其他人也纷纷摇头,认为那无论说成什么都可以,唯独跟爱扯不到一起去。
萨莉保持着明朗的表情和感兴趣的样子:“还有,安娜自己根本都没提过这个——是这回事吧?”
她试图明确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她们对她的说法表示认同,确实是这个问题。于是萨莉再度总结道:“那意思就是说,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件事……也许?”
女人们又吵闹起来,嚷着说安娜必须知道这件事,这事大家都看到了,就发生在眼皮底下。
“要么就是她确实也心知肚明,但不想说出来?”
萨莉再一次环顾众人。这些善良的好女人,为心地宽宏、无限信任丈夫的安娜感到忧心,同时也表示了极大的愤慨。虽心有不甘,她们还是咕哝着达成了一致意见:看起来,事情也只好如此了,怎样就还是怎样。
萨莉似乎赢得了胜利,微笑道:“那么,我们要做的就是,别去提,也别去议论这件事。”
她们可不喜欢这个结果。她们设法安排了时间与她单独商量,需要一个领头的来主事,需要有人来出主意。她们不想听之任之,让这件事永远悬在那里,成为一个无解的谜。她们无法继续容忍这个不清不楚的婚外情局面。
“要知道,他可是在作践安娜呀,把她当大傻瓜耍,”玛丽戈尔德说,“他让安娜受辱。”
“没有,没那么严重。他的表现或许是很糟糕,可这并没有让我觉得安娜是个任人欺骗的傻瓜,我也不认为有什么事要安娜抬不起头来的。在我看来,安娜还是跟从前没两样。”
这话是没错,但也不是完全对头。
她们按捺不住,提出各种各样的反对意见和狂热的行动计划。
“等她发现戴维的猫腻,一定会火冒三丈的,她也会知道我们全都知情,却单单瞒着她。”
“她会认为我们不是真正的朋友。”
“我们应该提醒她一下。”
“这太不公平了。”
“可以给她写一封匿名信吧?”
“萨莉能不能出头去跟丽塔交涉?”
萨莉的声音很冷静,直直地穿透眼前的一片嘈杂。“每次来到这里,我都疑惑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在伦敦生活。你们可是一群难得的好朋友,你们都能理解,做起来最困难的事,经常反倒就是什么也不做,在一边旁观,而这就是我们现在不得已要做的事。”
她的手在微微颤抖。她拿起菜单,看上面有哪些菜式可选。
“头盘小菜,我们可以要汤或者春卷,不必两个都要。现在可以先上小菜了吧,好填一下胃。身体饿坏了,脑袋也转不灵的,不是吗?再过大概十分钟,安娜就回来了,也能赶上吃主菜。”
等到安娜顶着时髦的新发型走进餐馆时,女人们已经深深地陷入了别的家常话题,聊孩子,说工作,交流打理花园的经验,谈论各自的度假计划。安娜轻松自在地加入群聊,而萨莉也感到呼吸顺畅了不少。她不禁有些惊讶,自己刚才怎么会感到那么恼火?怎么会为了一位朋友那样激愤?
诚然,她是能够阻止其他人,让她们别再去愚蠢又麻木地干预安娜的私事。她已经无意中利用了自己的权威发出指令说,不作为才是唯一可取的行动。可这并不能缓解或消除她内心的恼怒。戴维的妻子爱他,为了补贴家用,这位妻子去上班,在办公室里辛苦地整理文件,而他却这样对待老婆,家里的钱被他拿走,带着那个丽塔去高价酒店逍遥——萨莉一想到这个,不禁气得手都要发抖了。
但萨莉在脸上露出微笑,多多少少算是加入了朋友们的闲谈,其他人放声笑时,她也跟着一起笑。不过,她感到那就像飞机的自动巡航,是不假思索的程序化动作,而她的大脑一直是在超负荷地运转。
萨莉和安娜之间没有秘密,至少曾经如此。难道她亲眼看到了戴维的什么丑事,需要告知安娜?或许,安娜两口子的柔情蜜意,已经像烈焰燃尽般自动熄灭了?假如是她自己,她希望怎么办?假设她老公强尼的生活中也有了一个丽塔,而她又是唯一不知情的人,她是否也不想让安娜来为她透露风声?别人对她说出实情,她能否承受?等她自己逐渐发现事实真相,然后去找好友倾诉,趴在对方肩头哭一哭,那样岂不是更好一点?第二天,她就要回伦敦了。如果要跟安娜好好聊聊,那只能是在今晚。明天,她就坐在回家的航班上了,会在万米高空寻思她到底是做错了还是做对了。
她请餐馆的华人服务生给她们拍照,一边看着自己密友那生动活泼的面容。一共十个女人,其中九个都保守着一个秘密,关于合照里坐在中间位置的那个女人的秘密。
她们到家时,戴维也在屋里。
“哎呀,姑娘们,要不要再喝点酒?要么,还是倒两杯水吧,冲消食泡腾片喝?”
他咧嘴微笑,一如既往地富有魅力,让人放下了戒备。
萨莉揣摩丽塔今夜会在哪里。她是不是孤单地待在那开放格局的一居室公寓里,希望这个英俊的男人最终会跟妻子摊牌,将所有其他人看来都心知肚明的那件事对安娜和盘托出?萨莉几乎无法忍受还要跟戴维说话。她一声没吭。
“哦,戴维,我想我们还是来点酒吧,”安娜回应道,“这是萨莉住这里的最后一晚了,我们想好好聊一聊。”
“两个杯子,一瓶红酒,外加开瓶器。看看是谁对你们这么好?”
他在她们两人的额头上都轻轻地吻了一下。
“你们自便吧,我不管了。”
但他并没有上楼去睡觉,而是向大门那边走过去。
“嘿,戴维,你不是现在要出去吧?这个点还要去工作?”安娜很惊讶。
“喝酒呀享受呀,总得有个人来付钱买单的。我刚才就是等着,等畅饮尽兴的女士们回到家。现在有你们照料小东西们,我就能回办公室去了。”
萨莉语气尖锐,一针见血地问道:“戴维,都夜里十点半了,你去办公室到底能有何公干呢?”
他看着她,目光强硬,毫不畏怯。
“萨莉,你看,我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写专栏,或是为你的专题报道做准备,但我可以向你建议,什么时段比什么时段更适合去工作。在我而言,去核算账户,安排木材供应,对邮发广告名单进行最近的更新,诸如此类的事,是一天中任何时候都可以做的,夜里也一样。”
他依旧看着她,微笑着,挑衅她做出回复。
“当然如此。”萨莉回道,声音小到勉强算得上耳语。
“亲爱的,别耽搁太久。”安娜的语气充满关切。
“如果太迟的话,我就在那儿睡了。”
他挥挥手走了。
萨莉不敢抬起眼睛,以免触碰到她这位亲密好友的目光。他竟然打算睡在办公室,而那个工作场地离家才不到半英里。而安娜却忍气吞声地装糊涂,对这通胡编乱造照单全收。
她们倒上酒,一边说起了刚才一起吃晚餐的那些姑娘。她们提到了各自的孩子,于是上楼去看了看那两个熟睡的小家伙。她们接着便憧憬起未来的那个时刻,也就是从现在算起的三年之后,到那时,两兄弟可以单独去伦敦,萨莉将会到车站接他们。她们聊起萨莉的孩子,设想他们大学入学考试通过后将会学什么专业。她们聊到了强尼和他开的酒吧。萨莉心里一直都想哭。
在忍不住落下眼泪之前,她设法找借口走进了她的卧室。她在漂亮的新枕套上铺了一条毛巾,把脸埋在上面,无声地悲泣着。此时,钟敲响了午夜十二点,然后敲响了一个又一个的整点,直到早上七点。无论哪个时点,她都没听到大门打开过,或是听到戴维回来上楼的响动。他整夜都在办公室那边了。她即使强迫自己也几乎无法喝下安娜煮的咖啡。出租车如约而至,要接她去机场。她还是郑重其事地跟那两个小男子汉握手告别,而他们已经在“伦敦之旅必做之事”的清单上列出了许多条目。他们正准备着要去上学,妈妈将拉着小哥俩的手送他们到学校,然后再转头去上班。
如此的悲哀,令人心死。悲哀,这一切太不公平。
飞行的全程,萨莉都呆呆地望着舷窗外面。眼前的报纸或手边的书,她一直都没有动一动,翻一翻。在伦敦落地后,她拿出手机给强尼打电话。听筒中传来一条语音留言。
“亲爱的,如果是你的话,我马上就会来接你;如果不是你,那这位呼叫者,敬请留言。”
萨莉对着话筒柔声地回复。
“我倒是看不懂了,我怎么就不能也同样留言呢?强尼,我爱你,你可是个好人。”
然后她左右张望着在出口找他。
“很遗憾,不得不告诉你一个坏消息,”他局促不安地说道,“是安娜那边。”
“不是吧,怎么会,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她的手提箱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她打电话给我的。是她丈夫出了事。”
“哦,老天,她是什么时候发现问题的?”
“是医院电话通知的——很显然,事情发生得太快了,一下子就过去了。”
“什么过去了?”
“他死了,萨莉,亲爱的,很遗憾不得不告诉你这个噩耗。我想最好还是来机场接你。”
“他死了!”
“是的,应该就是昨晚,在他办公室里。”
“他真的是在办公室——他在办公室里死掉的?”
“我也不清楚,亲爱的。她说,他被送进了医院,但为时已晚……然后医院就打电话通知她了……肯定就是在你刚离开后不久。”
“那是谁送他到医院的?”
“亲爱的,我怎么会知道这个?我只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谁送他去医院很重要吗?”
萨莉脸色很苍白,显得非常安静。
“是的,强尼,这很有关系,关系大了去了。”
萨莉一动不动地在家里坐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始打电话。她可以联系玛丽戈尔德,或者是戴维的妹妹艾米莉,她都不妨打电话给昨晚一起吃饭的朋友当中的任何一个。但那不管怎么说都会显得有点背信弃义的意思,仿佛是出卖了安娜。戴维临死之际,是不是躺在丽塔的怀里?这一点,她可绝不该从那些女人口中得到讯息。
大概是丽塔把戴维送到医院,然后把他扔在那里的?
她是不是悄悄跑开了,还恳求处置意外的相关方不要提及她与此事的牵连?
萨莉心急火燎地想知道事情的原委,但问她们的话,某种程度上就是背叛了她为安娜所争取到的那种独立和生活有意义的感觉。
她心头有着千万个疑问想要得到答案,但她绝不能去问那帮女人。昨天,她表现得是那么强硬……她们在中餐馆相聚,难道不是昨夜才刚刚发生的事?她现在绝不能让步妥协,免得她费力营造和维持的那种尊严受到削弱。
她必须自己来找答案。她要打电话给安娜,她的朋友。她拨出了号码,等着,看自己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发现。
安娜很镇定。
“萨莉,他工作太辛苦了。”安娜说,“过去这两年,他都没有像样的生活。你都亲眼看到了。”
“安娜,我亲爱的朋友,实在是遗憾,我深表同情。”
“萨莉,我理解你的心情。你是这么好的一个朋友,我知道你也爱他的。”
“那个……他发病,心脏病突发,是在办公室那里?是这么回事吗?”
“不是,幸好不是——这是我不得不坚持自己意愿的事情之一,我要说,这就像是个奇迹。赶往医院的路上,我一直忍不住想,我担心他临死时是孤单一人在办公室里,发病后挣扎着拨出了急救电话。”
“那他是在哪里发病的?”萨莉声音低弱,简直是在耳语。
“你根本意想不到,太不寻常了。他在办公室加班,工作到很迟的时候,接到了一个电话订单,然后他就去送货。”
“送货?”
“是的,有一个摄影师,老客户,她买过很多的画框,反正就是那样吧,戴维送了一些急需的东西过去,是她参加一个作品展要用到的,他在她家里喝了点酒,意外就发生了,事情就是从那里开始的。”
“在她家里?”
“是的,那女人的名字叫丽塔,她说戴维发病时没多大痛苦,就是猛地抓住了自己的胸口,说出了我的名字,说了‘安娜’,她随即就叫了救护车,救护车把他送到了医院,然后医院做了一切能做的抢救,但他们说他一下子就死了。”
“那对她肯定也是很突然的打击。”萨莉说着,一边并不能完全相信自己竟然在进行着这样一个对话。
“很糟糕,今天上午她都坐卧不安的,心烦意乱。我提议她到我们家来坐坐,但她谢绝了。”
“她大概是想自己冷静下来吧。”萨莉几乎都不知说什么了。
“唉,萨莉,这是不是太可怕了?”安娜说,“没有了他,我怎么才能继续过下去呀。”
“他一定希望你好好过下去的。”萨莉说道。她的思维在飞速狂奔。这天早上,她是七点半离开安娜和戴维的房子的。直到那时,医院还没有打电话过来。安娜肯定就该意识到,戴维夜里是跟丽塔混在一起了。只要她的脑子动两秒,算一下时间,就能明白,那无疑太奇怪了,谁会在清晨五点跑到别人家去喝点小酒呢?她这必定是在自我欺骗,要么就是在编造故事,以便余生能过得安心,好有点面子。她自己不可能真的相信这种说法的。这两者之中,安娜到底是耍的哪一出?
“要不要我回去?我能不能帮上一点忙?”
“如果你有空的话,我希望你下周能来出席葬礼,那样会给我很大支持的。老实说,萨莉,这里的每个人都乱了套了,那些朋友没一个知道该说些什么。我父亲根本不能说出一句正常的话,我甚至都不懂他在说什么,听起来就仿佛他认为戴维死了是他自己的错。”
“我猜那是因为年龄的缘故吧,戴维这么年轻就走了,你爸觉得不应该。”
“没错,一定是这么回事。”这样的解释似乎让安娜松了一口气。每一天每一刻,萨莉都忍不住琢磨这个问题,直到戴维葬礼这一天,她飞回去站在了好朋友的身边。她们都穿了一身黑,包括中餐馆聚会的所有女人,还有那个一头浅色长发、肤色苍白的陌生女人,她孤零零地站在人群的边缘。
“那就是丽塔。你知道的,是她把戴维送去了医院。”安娜小声说道。
安娜的眼睛哭红了,但她脸上是一副无愧于心的清白样子。人们围在她身旁,等着一一跟她拥抱,表达对一位勤奋工作的父亲、温柔有爱的丈夫、不知疲倦的事业伙伴不幸英年早逝的哀悼之情。所有的人都说,戴维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可惜没能尽享天年,与他们共度夕阳红,实在令人悲哀。
萨莉在一旁听着,也看着。她注意到安娜邀请丽塔去家里稍作停留,但那个一头麦秸色长发、肤色苍白的女人摇了摇头,独自一人走开了。
安娜走进吊唁人群的中心,他们马上就要转头回到她家,她在家里准备了三明治和酒水招待大家。萨莉在那些几天前在中餐馆相聚的女人脸上似乎看到有一丝快意,仿佛是安娜最终获胜了,尽管那场战役从未公开宣告开始。安娜是悲壮的女英雄,勇敢无畏的年轻寡妇,一个深受爱戴、充满荣耀的女人,那个男人在临死之际还念叨着她的名字。那位丈夫出去卖力工作,来供养妻子和孩子,那么无私忘我,毫不顾及自己的健康和个人欲求。
历史就是这样被重写的。
那个脸色苍白的女人曾是那么大的一个威胁,现在被赶跑了,还遭到了惩罚——充满关爱的吊唁人群环绕着死者的妻子,纷纷送上安慰。
那位情人孤零零地走开了。萨莉找个借口离开了墓地间的人群,跟着那个女人来到一辆小车旁。她并不清楚自己要说些什么,但觉得有些话还是应该讲一讲。
丽塔转过头来,略带惊讶地看着她。
“我叫萨莉。”她嗫嚅着自报家门。
“我知道……做媒体的那位朋友。”丽塔回道。
她说话的那种方式,其中有些痕迹完全跟戴维的声调语气如出一辙。萨莉能够想象到,戴维对她相当地鄙夷和排斥。
“我只是想说……”
丽塔看着她,等着。
在专栏中,在电视上,萨莉能面对千万人侃侃而谈,但眼下却词穷语塞了。
“我想说,你很出色。”她说道。
丽塔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他一直都说你挺有品位的。”她最终说道。
“这个,你当然也是如此。”萨莉回道。
然后就无话可讲了。
回到屋里,萨莉忍不住打量安娜,就仿佛她从未见过自己的这个朋友。即使安娜好几次感激地伸出双手紧握萨莉的手,一再感谢她坚定的友情,这也没能让萨莉的视线明晰一些。突然之间,她觉得不认识安娜了,而这个女人从上学起就是她的好友。这难道是一盘巨大的棋局?安娜在特意扮演一个角色,因为婚姻已经出了纰漏,而她必须从这破碎的生活中拯救出一些东西?现在,她是悲伤的寡妇,是勇敢的女子,有家人和朋友的巨大支持,无论如何也将坚持下去。如果她此前承认了丈夫出轨的事实,恐怕就不会有这么多人来参加葬礼。人们会尴尬地推诿躲闪,从很多方面来讲,戴维虽然死得早,但也事出有因。那样一来,丽塔反倒成了有丧亲之痛的同情对象。
安娜肯定清楚这一点,并且意识到其他人也明白这个,但她那样做只是为了今天这个结果,也是为了孩子。夜里稍晚时,等大家都走了,安娜会跟她倾谈的,会跟她推心置腹,就像她们多年来所做的那样。然后,所有这一切假面和伪装会被尽数卸除。
每个人都非常欣慰有萨莉在场。他们确信安娜不可能找到比这更好的陪护人和生活顾问,于是各自安心地回家了。
她们点燃了壁炉,坐在炉火边的地板上,手边有茶和一罐饼干。过去这么多年来,她们经常如此。安娜翻出相册,说戴维是多么好的一位丈夫,说他们做出了正确的决定,是多么幸运,说她将如何抚养孩子,让他们记住自己有世上最棒的老爸,在这样的美好回忆中长大。萨莉听着,惊愕地张着嘴。
她想喊出来:“是我啊,我是对你的情况无所不知的萨莉,正如你对我的事也一清二楚一样。你不必再跟我假装了,让我们开诚布公地说说那事是多么地令人绝望、难以启齿。还有,最终,拐走戴维的那个浪婆娘不是也学乖了吗?”
但根本没有迹象显示,会有哪怕是一句话来提起这件事。很明确,安娜不打算摆脱她扮演的那个角色。如今,那恐怕不再仅仅是一个角色了。到了现在,她已经对那一切笃信不疑。眼下,说出什么话来推倒这一切又有什么意思呢?
不过,这看上去毕竟不像好友之间的真诚之举:坐下来,看看老照片,说些不符合事实的假话。但是,她们在中餐馆的那晚,萨莉自己建议大家所采取的姿态,不也正是这样吗?那曾经就是她的策略,不让自己的朋友变成仅仅是又一个受害者——只有受害者才必须要被告知实情——而是要给她尊严的赠礼。尽管萨莉还是在炉火旁哆嗦了一下。她给了安娜尊严,今天的葬礼就是不折不扣的明证,但是要以什么为代价?
她看着对面的这个女人,她们曾是心有灵犀的莫逆之交,但现在,她知道一切都已处于另一个不同的层面上了,面对所有这些伪装,她们曾经拥有和分享的那份友谊已经消亡了。如果她们只是这样继续下去,不说破这一巨大的变化,这样是不是更好?或者这根本不可能做到?
她们可以共同克服这个难题的,就像她们过去熬过的许多别的困难。这将会是一种全新的体验:你有一个朋友,但关于生活中极为重要的事情,你却不可以去跟她/他坦白。萨莉不知道,此前她想要安娜来承认和直面已发生的事实道理何在,但她确实希望安娜能那样。
她也明白,她所给予的这些尊重和尊严,几乎还不如大哭一场来得痛快,还不如跟安娜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宣泄情绪,一起下决心去解决问题。她之所以如此,是出于友谊。一言难尽的是,尊严得到保全的同时,她们却遗失了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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