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树街-莉莉安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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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莉莉安在栗树街5号出生,也在这里长大。早先就住在这条街的所有人都记得,她从小就是个漂亮的小姑娘,长着美妙绝伦的金发。大家对她妈妈说,小丫头去拍电影保准行。哈里斯太太却从未对这样的预言感到高兴过,跟夫妻俩自己的打算比起来,女儿成影星,那太遥不可及了。哈里斯太太坚定地说,他们的期望很简单,只想让莉莉安待在身边,在他们年老后照顾他们。

    莉莉安在主街上的一间叫“发绺儿”的发廊当起了学徒,只要五分钟就能从家走到店面。大部分日子,她都回家吃午饭,陪妈妈喝上一盅汤。店里的其他女孩子都会出去,吃上一顿挺像样的午餐,但莉莉安跟她们不同,她要存钱,她要攒钱买一套属于她自己的房子。

    不像发廊的那些顾客还有跟她共事的那些姑娘,莉莉安从来都不要也不买时髦精致的高价衣服。不过,她们都说了,她也不需要多好看的衣服——她闪亮的金色鬈发那么迷人,没人会费心再去注意她穿什么衣服的——她也从不出国度假。为什么要去呢?她所想要的,就是在这条街上买一套房子,一套属于她自己的住宅。

    如果莉莉安有一栋房子,她会把楼下改造成发型屋,然后就可以在家里工作挣钱了。楼上那一层也会被装修得漂漂亮亮的。她要把墙刷成明亮的颜色。

    接下去呢,等她成了一个有房、有事业,又有生活品质的女人,她要在二十八岁左右找到一个丈夫。

    但事与愿违。

    首先,哈里斯先生原本一直是个谨言慎行的人,却做出了一个愚不可及的投资决定,他把5号自家的房子抵押了,为的是给一个疯疯癫癫的商业项目贷款融资。他的一个同事启动了一个休闲娱乐中心的计划,仔细地挑选了一些生意伙伴,每个人需要投入几千资金。哈里斯先生事后哀哭说,他全部想要的,就是能收回他那部分的股金,但那些钱短短几个月后就没了,追加的那些更多的钱也打了水漂。

    哈里斯先生发现他的工作也没了,因为自从当了“生意伙伴”,他就没法专注于医院导医服务台的工作了。由于严重的抑郁消沉的困扰,他还失去了他的健康。

    接二连三的这些变故让哈里斯太太也饱受打击。她的身体原本就弱不禁风,这下更糟了,不能再依赖之前能为她出门购物的丈夫了。莉莉安的存款不得不被拿出来偿还父母房子的抵押贷款。存款分文不剩,也就根本别提买房子的事了。她的空余时间也派上了用场,她给家里打扫卫生,采购日杂必需品。离开了她,这个家已经无法再正常运转。她从未有过一句埋怨,上班时依旧是开朗的好脾气,服务热情,并且是个手艺出色的美发造型师。老板艾伯特很赏识她,主动给了她一个机会,让她负责在市中心开一家新店。

    “我不能接受,”莉莉安感伤地说,“我必须待在家门口才行。这里对我来说是最完美的工作地点,喝咖啡时的休息时间甚至都够我跑回去看看他们是不是好好的。”

    艾伯特摇摇头。

    “莉莉安,这样过日子是不对的。他们总有一天要学会不依靠你去生活,最好让他们早点习惯这个,宜早不宜迟。”

    “为什么他们总有一天要学会不依靠我生活呢?”她天真地反问他。他突然有一种直觉,这个姑娘非常孝顺,就像是一百年前才有的那种好女儿一样,她愿意永远陪在父母身边,不惜牺牲自己所有的个人规划。一个独生孩子愿意耗费一生去感谢父母给了她生命,但说实在的,这样一来的话,她的生活真的会空洞无物。

    老板默默想道,这姑娘都不小了,恐怕二十三岁左右了。他本人也是独生子,但即使父母需要他照顾,他恐怕也无法完全放弃自己的生活。他希望莉莉安不要过于偏执,省得度过一生才知道遗憾。

    然而,随着岁月更迭,她看似并未发觉这种生活是一个负累。父母看上去也是热心肠的好人,感激她的关心照料,但没有对此感到多意外或者受之不忍。如有必要,他们自己也会做同样的付出。莉莉安总是说,他们有宽大、仁厚的心怀。

    看起来,她根本都没想过,自己的心怀才是那么宽厚无私。

    幸好有个社会组织在照料亲友者外出度假期间能派人临时顶班,所以莉莉安每年能有两周空闲去参加跟团旅游。和善又有责任心的女义工会来到栗树街5号,在家里短住两周,经常还会带来些新信息。

    哪些店铺可以在订货后把肉菜、日杂货品送上门,当地童子军是不是能做基础的花园修整活计,什么邮购目录可供妈妈给她自己和爸爸选购衣服,莉莉安对这些已经了然于心。

    度假行程中,莉莉安享受着阳光,放松休闲,但从未有过什么旅途罗曼史,一路上倒是有人献殷勤,提出邀请或暗示。由于有一头美丽的金发,加上随时浮现的微笑,她自然有足够多的爱慕者,但她一律跟他们保持安全距离。

    直到遇上了蒂姆。这人锲而不舍。

    “你在家里有丈夫吗?”繁星闪耀的意大利夜空下,他问她。

    “老天,你真问得出口。没有,我跟父母住。”

    “那未婚夫呢?男朋友?固定的情侣?”

    “没有,什么男人也没有,我没时间。”

    两周快结束时,他已经明白了那个状况。

    “我想哪天去看看你们。”蒂姆主动表态。

    “蒂姆,你想来我不反对,但你可能会发现我们,我父母以及我自己,都有些沉闷无聊。我们通常就只是坐在家里看看电视,你知道的。”

    “这个,如果你要离开,还得为此花上一笔钱,那何必还为看这些砖头瓦块买单呢?我一贯都是这么说的。”

    蒂姆有一种讨人喜欢的节俭的习惯,莉莉安还没能适应,但觉得那挺有趣的。

    他知道,如果他们从这个地方而不是从那个地点搭乘公交车,就能省下好多个里拉。他还知道,很多小餐馆的面包和黄油都是另外收费的,所以早餐吃不完的软面包应该收好带在包里。

    他看起来完全理解莉莉安为什么要跟父母一起住。如果一处住宅就够用,何必费事弄两套房子呢?此前已经有那么多的人试图说服她要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现在蒂姆的这种态度当然就让她感到安心和慰藉。

    蒂姆非常容易沟通,确实非常好。她希望旅程结束之后,他还会跟她联系。事实上,他还真那么做了,于是她就邀他来家里吃晚餐。

    他跟哈里斯先生说,他因为搭乘了非高峰期的火车省下了多少多少钱;他告诉哈里斯太太,带来送给她的小小盆栽是他直接播下种子长出来的,因此就在一只装酸奶的盒子里长大了。他说,像这样的盆栽,他总共培育了十几棵,可以当作拿得出手的小礼物,同时还几乎不费分文;他告诉莉莉安,旅行社给了他一笔退款,因为他投诉说实际入住的酒店与描述不符。

    “可那酒店很不错呀。”莉莉安提出异议。

    “是挺好,但这些退款是可以要的,所以拿回一点钱也是完全合理的嘛。”蒂姆说,似乎那是不言自明的事情。

    莉莉安的父母还挺喜欢他的,看似也欢迎他的到访。事实上,妈妈甚至开始习惯于早早去睡觉,并且把老头子也一起带回卧室,这样是特意给两个年轻人创造交流的机会。然后,等到第六次上门做客时,蒂姆问哈里斯先生,他是否可以留宿。

    “你的意思是睡在这里?跟莉莉安?”莉莉安听到父亲惊讶地问。

    “不是跟莉莉安。哈里斯先生,我真正的意思是指,能不能在沙发上睡一夜,那样可以给我省下不少钱。我已经预约了这一带的几个客户要拜访,如果不用另外单独再跑一趟的话,那我今天来这里的交通费就花得很超值了。”他扬扬得意地微笑着环顾四周,似乎对自己的聪明感到满意,大家也都跟着笑了。蒂姆是个整洁的人,很快,他就搬来住进了楼上空着的一间卧室。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又住进了莉莉安的房间。在那不久之后,他跟莉莉安去婚姻登记所完成手续,也确定了婚礼的时间与日期。

    蒂姆说度蜜月真是浪费钱,那还意味着要给请来照料老两口的护工支付工资。他们为何不能放弃蜜月呢?他们可以就在家里把房子整修一下,刷得漂漂亮亮的,就用鲜艳的颜色。

    莉莉安发廊的老板艾伯特认为这整个事件都挺离奇的,但他知道,最好还是不做评价。

    同事们给莉莉安凑了份子钱,但表示不会去婚礼现场。蒂姆的意见是,如果摆出华丽的排场,也没有谁会真的欣赏,所以还是浪费金钱。他的母亲和姐姐,还有工作上的两个朋友会出席仪式;栗树街3号的盲人邻居马克小姐将参加婚礼——她在莉莉安还是小婴儿时就知道这孩子了;14号的雷恩太太也会来——她过去一直都那么乐于助人。

    婚礼正日之前两天,蒂姆来了,他看到厨房那边一番忙碌的景象:哈里斯太太、马克小姐和雷恩太太都正在烫头发;莉莉安在三人间走来走去,这里试验一下发卷的弯曲度,那里上一点中和剂什么的,将发束绕上卷发棒又打开,用毛巾和手持吹风机吹干湿发,给三位长辈端上茶水和饼干。蒂姆兴味十足地在一旁看着。

    “你可不可以给我妈妈和姐姐也这样弄一弄?”他问。

    莉莉安自然说她很乐意。

    “婚礼这样的大事,她们怎么不去自己熟悉的发廊做冷烫呢?”马克小姐问道。

    “她们可从不去发廊的,”蒂姆坚定地说,“那太贵了。假如不得不付钱的话,这些烫发造型要多少钱?”

    马克小姐嘟起嘴。雷恩太太表情模糊。莉莉安的妈妈告诉了蒂姆大致的收费。

    他简直震惊了。“你在家一个晚上就能挣这么多!”他说。

    “不是这样的。我妈说的只是发廊正常的要价——你知道的,要支付日常杂项开销、店面的租金、时髦豪华的装修,还有很多员工的工资。收入是非常不稳定的。”莉莉安不愿蒂姆的话让邻居们觉得她这是过于慷慨了,让她们受之有愧。

    “这是莉莉安送给我们的礼物。”雷恩太太解释说。

    “我们运气可真好,”马克小姐补充说,“美发师上门服务。”

    “莉莉安热爱做这一行,这可以说是她的第二天性。”莉莉安的妈妈插话。

    蒂姆拿出一个计算器坐了下来。假设她每周只做七个冷烫……想象一下!染头发呢?这个发廊又要收多少钱?不会吧!这么贵,不可能!莉莉安也会做染发?

    他们所需做的一切就只是把客厅的格局稍稍变动一下,安置一个洗头池、一面镜子、两三张椅子,再买上七八条毛巾。

    “但是,也许莉莉安并不很喜欢单干吧,她会失去在发廊工作的那份乐趣的。”马克小姐语气犹疑地试探说。仿佛她是在努力为莉莉安争取一点属于自己的生活,而不是天天封闭在5号的大门之内。

    “哎呀,谁说要从发廊离职啦?”蒂姆喊出了声,“她不能同时也做那个工作吗?”

    第二天,莉莉安给未来的婆婆那稀疏的头发做了冷烫造型。那位未来的大姑子长着老鼠毛色调的头发,她用散沫花染剂给她做出了深棕红色的挑染效果。

    两个女人都说她们的形象改变了,感到很高兴,她们表示以后会定期来访的。

    “往后你们可得付钱喽,这是不用说的。”蒂姆笑着说。她们也附和着笑了。

    “但莉莉安的收费会比外面营业发廊低的,我们在这里还能享用茶点,所以算起来是我们赚了。”他姐姐开心地说道。

    莉莉安有些动情地看着她们。碰上占便宜的事,想到有什么东西物超所值,她们竟然能高兴到如此程度。她可从来没有过那样的。诚然,你也会为了什么东西而省吃俭用地存钱,但随后你就会把钱花掉。而蒂姆和他的家人好像只是为了省钱而省钱。不过,他们看来还是乐在其中的。况且,这种小习性难道不好吗?难道不比那类酗酒或赌博的恶习更好吗?

    莉莉安洗好毛巾,拿出她的礼服长裙和蒂姆的衬衫来熨烫。他说了,既然她穿起那条灰色长裙来是如此好看,再去买新衣服就不免又是浪费。

    她们一起核实第二天的吃食以及安排。主食是鸡肉焗饭,随后是慕斯巧克力,还有一个袖珍的小结婚蛋糕。住14号的雷恩太太会带相机过来,与蒂姆一起当推销员的同事兼伴郎也会带相机来。

    电话响了,是马克小姐。她首先表示抱歉,这么晚还打电话来,但她要跟莉莉安商量一下结婚礼物的事情,所以问莉莉安能不能去3号她家里小坐片刻,只耽搁十到十五分钟。莉莉安说她马上就到。

    “如果可以的话,尽量让她出礼金当礼物吧,或者购物券也行。”蒂姆建议道。

    马克小姐在自家屋里活动自如,触碰东西的表面时动作轻柔,所以什么也不会被弄乱。尽管失明了,她却比很多拥有完好视力的人更显优雅。她打开一瓶波特甜葡萄酒,给自己和莉莉安各倒了一小杯。

    “莉莉安·哈里斯,敬你一杯,就当作你的婚前单身派对吧。”她笑着说,但不乏打趣之意。

    “谢谢,马克小姐。”莉莉安呷了一口酒。

    “不要嫁给他,莉莉安。”马克小姐诚恳地呼吁。

    “我爱他。”莉莉安简短地回应。

    “不,你不爱他。你爱的只是他不会逼你在你父母和他之间二选一这样一个事实!”

    “我们确实相处得还挺好的,他跟我家人也能和睦相处,那当然也是有益无害的,对彼此都有帮助,但那并不就是我们关系的一切。”

    “毫无疑问,莉莉安,他跟你的关系就是这回事,他有了现成的房子住,你爸妈去世之后,那也就成了他的财产,他还有了个能挣钱的老婆,不仅在外工作,往后还要在家里赚外快。莉莉安,没有像样的婚礼,也没有蜜月,你以后也难有正常的生活的。别做这傻事。我恳求你。”

    现在,莉莉安感到受了伤害。

    “马克小姐,这是一场正当的婚礼,合乎体统。有美食,有酒水,是我们自己不想去度蜜月,我们打算在家里把房子整修一下。另外,实事求是地说,在家里干点活,多挣一点钱,那也合情合理的吧。”

    她的声音接近哭腔,但马克小姐像钢铁般强硬。

    “多挣钱是为什么呢,莉莉安?你结婚,甚至都不买双新鞋或一只新手袋。你现在已经站到一个可怕的东西的边上了,就是要嫁给一个吝啬鬼,而我是那个唯一有勇气来提醒你的人。”

    “吝啬一点也不是什么坏事吧。”莉莉安慢慢地说道。

    “那就是一件坏事,莉莉安,听我的话没错。”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差点就嫁给了一个小气鬼。他竟然说结婚礼物只希望别人送购物券,好随他自己用,所以我在举行婚礼六周前改了主意。”

    莉莉安忍不住咯咯笑了。

    “我猜,蒂姆也说他情愿要购物券。”

    “嗯,确实。”莉莉安承认道,“可是,马克小姐,这也没多可怕吧,他又不至于成了个连环杀人犯。”

    “但这肯定证明了他是个非常小气的男人,你往后会恨他的。”

    “你拒绝了的那个家伙,你后来也越来越恨他了吗?”

    “我感到后怕了,我怕会是那种结局。你懂的,慷慨大度的人没法跟卑鄙小气的人生活的,那行不通。”

    “这只是无稽之谈吧。”莉莉安情绪振奋了起来,“就像星座配对的那种胡扯,什么双子配天秤,但跟金牛犯冲,诸如此类的!那些说法没道理,不能当真。记得吗?多年前他们还说不能跟不同宗教信仰或不同种族的人结婚呢,甚至不同社会阶层的也不行——如今这些都是老皇历了。”

    “但你不能嫁给一个吝啬鬼,他的灵魂、他的精神,都毫无快乐可言。”

    “马克小姐,说实在的,这也谈不上有害吧。遇上占便宜的好事,蒂姆感到快乐,这就像一个孩子吹散蒲公英花絮感到快乐一样。”

    “不,丫头,那不是一码事。”

    “也许你遇到的情况是另一回事,但就蒂姆而言,他那样做时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你没法对他解释,想改变他也不行。”

    马克小姐凝重地点点头。“关键就在这里,他们无法被改变。”她幽幽地说道。

    “那么,你拒绝和他结婚的时候,你当年的那个朋友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不知道,他连一点模糊的概念都没有。他认为我在歇斯底里,认为我疯了。”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吗?”

    “是的,几十年前了,远在我失明之前。但是,莉莉安,我从没后悔过。”

    “他后来跟别人结婚了吗?”

    “是的,在那之后他很快就结婚了。对的,那两口子还守在一起,我相信他们过得很幸福。那女人有可能也是个小气鬼吧。有人告诉我说,她不买报纸,而是在火车上和公园里捡别人扔掉的旧报纸看,而且总是在超市附近转悠,看是不是有人没把购物车还回去,有的话她就去还车,冒领别人的押金。”

    “可是,马克小姐,那也不违法呀。”

    “那不是正常的生活。”这位老妇人的立场非常明确。

    “那些打呼噜或者剔牙的人,有人也一样跟他们生活;人们会跟投票时和自己意见相反的人结婚,会和不要孩子的人结婚,会和不洗脚的人结婚;那些加入邪教秘密社团的人、买卖毒品的人,或是做色情交易的人,也一样有人嫁,有人娶。世间万物,造化弄人,嫁给一个只是对钱太在意了一点的人,真的不能算是世上最差劲的选择吧?”

    莉莉安的声音中透露出激情。马克小姐显得异常沉寂。

    “请继续,马克小姐,是你挑起了这个话头,请告诉我你的想法。”

    “我想,我还是给你和蒂姆一些现金当作结婚礼物吧。那总是派得上用场的。”马克小姐回道。

    “请不要这样对我冷冰冰的,不要这么瞧不起我。正如你本人说过的,我几乎从不拿自己做什么文章,也从来没什么可让人家闲话的。请不要用钱来侮辱我。”

    “不,莉莉安,不是这么回事,那不是我的用意。你,你宽宏仁厚的心灵,你如此包容差异而且愿意与差异共存,你明知人都不一样还能坦然接受,这都让我肃然起敬。只要我能做到这些,那恐怕我的心境也会不同,活在这世上要快乐很多。”

    “你现在是在用你的善意抚慰我而已。”

    “不,那样说可不对。假如我嫁给那个男人,我就不会孤身一人,要依靠邻居关照。我失明之后,他大概还会跟我在一起。也许我们还有了自己的孩子,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他们都爱着这个盲人妈妈。”

    “你足够坚强了,如此独立。”

    “那是我装出来的。”马克小姐说。

    “马克小姐,请继续做我的朋友。我需要你。”

    “我也离不开你。但我肯定,这次贸然干预你的私事,已经让我失去你了。”

    “不,那是没有的事。我需要你,是因为有一样东西是我不想要的。我真的不想在家里接待客人。一天的工作结束之后,我已经够累的了,而且我也不愿分流艾伯特的生意,他对我实在是太好了……可我不知道怎么来处理这个局面。你懂的,我不能直接否决,那会让蒂姆感到不安的。”

    “我明白,”马克小姐说,“我会很乐意帮你的。”

    她们坐着又聊了一会儿。马克小姐轻轻抚摸着莉莉安的金发——她只能看到那模糊的一团暗影。她对莉莉安解释说,这条街道按功能规划就是居住区,只要有任何投诉,说谁谁谁故意改变了房产用途,在这里开始了商业活动,那么邻居们就会站出来反对和抗议。所以根本不存在家庭作坊或在家营业的任何机会。

    莉莉安回到家,给蒂姆看了钞票,他则小心翼翼地把票子折好,收在一旁以备将来不时之需,还对她说他爱她。明天的大好日子在等着他们。

    莉莉安躺在床上没睡着,她很长时间都在想着马克小姐和遭她退婚的那个男人。

    两家的房子顺着街巷坡地隔壁相邻。马克小姐也躺着没入睡,很长时间都在想着这个心胸宽大的姑娘:她竟然已做好了准备,将极端的吝啬视为睡觉打呼噜那般的小毛病。

    一般情况下,马克小姐并不会为未来三十或四十年将发生什么而烦恼,但今夜,她却感到一种强烈的渴望,希望自己能年轻一些。她想在这世间多多停留,以便能看到莉莉安这个美好可爱的姑娘最终婚姻顺遂,生活幸福。即使那证明了她自己很多年前做了错事也无所谓。

    而那个可能犯过的错误,是马克小姐不允许自己去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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