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树街-合理的探视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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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多年以前就开始了,就在我生日之前。5月7日那天,我九岁了,气氛很可怕。我想不出我做错了什么事,但那肯定是非常糟糕的事。爸爸把门甩得砰砰响,所有的门,浴室门、车门、花园棚屋的门。

    他几乎把棚屋的门甩得脱离了铰链。我跑去那里看看他是不是还好。他对我大吼。

    “看在耶稣基督的分上,别来烦我,不行吗?整个房子都被你搞得不得安生,没地方能待了,再怎么说,我待在棚屋里总行了吧!”

    然后他才看到是我。

    “德柯,对不起,”他说,“我还以为是你妈呢。”但即使那样也不对,他可不该像这样朝着我妈大吼大叫的。他绝对爱着妈妈,她是他的阳光,他说过的。

    他以前总是这么说的。从他第一次在国立音乐厅看到她起,她就是他唯一的女神。

    我们每次经过音乐厅,他都会说,那里应该竖起一面特别的小旗子,或者应该有个提示牌,告诉大家那是他和妈妈相识的地方。

    妈妈曾经也总是笑着说,她对风笛大师利亚姆·奥弗林吹奏的乐声如痴如醉,世上唯一能让她从那笛声中分神的,就是一个男人脸上的微笑——他最终成了我的爸爸。他也是她的阳光。

    那是在以前,那些美好又安稳的日子。

    然后,就该讲到我的生日了。当时有九个同校的男生来给我庆生,我们去看了电影,在麦当劳吃东西。

    那是挺糟糕的一天,真的,因为在电影院里,我的朋友哈里不断地瞎扯什么美妞不美妞的,有姑娘经过时,他还对她们品头论足,于是我妈就生气了,而我爸说小家伙盯着美女看再正常不过了,但我妈说,才九岁大的小屁孩,在公众场合大声谈论美妞的胸部大小,这可不正常。

    我爸说她总是煞风景,这样是在毁了德柯的最后一个生日。

    我一下子变得非常惶恐,因为我以为自己或许得了什么绝症,没几天可活了,要么就是父母打算把我送走。

    “好吧,无论如何,这是你可以在场的最后一次生日。”妈妈说。

    “我会有合理的探视权利的。对天起誓,我应该有合理的探视权。”爸爸说。

    然后,他们注意到我在看着他们,于是脸上都挤出了一丝难看的、不诚恳的、勉强的微笑。

    生日的两天之后,爸妈都提早下班回到家里。

    他们竟然在周一提早回来,这异乎寻常。通常,在这一天下班后,妈妈会去健身房,爸爸还要加班开会。

    他们告诉我,已经安排好了,让我去哈里家吃晚饭,因为他们有很多事要做。

    “我不能跟你们一起做吗?”我问道。爸妈随即都显得有点不安了。

    我总是会说错话。

    于是我试图去解释。

    “你们看,我们都已经不再一起做多少事了,就像一家人那样一起行动。”我说,“上次我们带着三明治野餐去威克洛峡谷通道,在那里找个地方坐下来,什么房屋也看不到,只有山丘和绵羊,那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拼图游戏也不玩了,也不在家里做外国菜了。记得有一次,我们还在做印度尼西亚的一道什么菜,却把花生酱全都吃完了,一点没剩,结果就没法往调味酱里加这个配料了。”

    但这看似让他们更为不安了。

    所以我就不吭声了。

    “现在就告诉他吧。”妈妈说。

    “如果你没那么爱找别扭,没那么较真,我今天就不会有什么要告诉他的了。”爸爸说。

    “那你就是要在未来的二十年对一切视而不见。”妈妈语气冷静。

    “我只是要你听听解释,讲点道理。”爸爸的语气更为冷静。

    我看着他们,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你们要告诉我什么?”我问。

    长时间的沉默。

    “你们打算告诉我什么?”我再次问道。

    “德柯,你爸跟我都非常爱你。”妈妈开口了。我的心往下一沉。很快会有个转折词“但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

    我倒是看不出那会从哪里冒出来。

    是因为哈里?因为他胡诌美妞和胸部什么的?

    是因为那一次我在厨房玩游戏,拔掉了冰箱的电源插头,结果只好扔掉里面所有的东西?

    是因为我没告诉他们学校有额外的数学课,为了不被命令一定要去上那些课?我实在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

    “你是我们生命中最重要的宝贝。”爸爸说道。接着,他的喉咙哽住了,说不下去了。

    所以,我就想道,老天,我肯定是得了什么可怕的重病。还有别的什么能让他们这么不安吗?

    那大概不可能是因为我闯过的什么祸。

    “我是不是就快要死了?”我问。他们俩都开始哭起来。

    这种场面我以前可从未遇到过。太糟糕了。太可怕了。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不在乎,真的。”我说,“那会不会很疼,你们觉得呢?”

    然后,就是那些老生常谈的一通套话,告诉我我不会死的,没事,我是世上最好的孩子,我是他们的乖儿子德柯,那事丝毫不是我的错误。

    “什么事我一点没错?”我问道。无论那到底是什么不幸,我都一定要问个明白。

    他们,爸爸和妈妈,要离婚了。我难以相信。

    他们要卖了房子,去别的地方生活。

    还有,实际上,那是两个别的地方。妈妈要去栗树街,住进一处比现在小得多的房子,但那里会有我的一个房间——在她口中,那已经被称作是德柯的房间了。至于怎么装饰它,我可以帮忙一起干。

    爸爸会住到什么地方的一套公寓房里——究竟是哪里,还有待决定。

    “那公寓里也会有个德柯的房间吗?”我问道。

    我不该问的。那样是过于贪心了。现在,我明白了这一点。我那时只想搞清楚正在发生的是怎么一回事。

    “可能会有一间的。”爸爸回道。

    “但房间不是让他在那睡觉的。”妈妈补充道。

    “但有些周末例外。”爸爸说,有点咬牙切齿。

    “那永远也不会得到同意的,不可以过夜,永远都别想。”妈妈回道。

    “到时候我们再来讨论这个吧。”这是爸爸的回应。

    他们不再哭了,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我没有得什么可怕的绝症,不会就此死掉,这让我感到高兴,但他们对彼此说话的方式让我极为担心,似乎他们心中充满了仇恨。

    说实话,我感到非常困惑,他们干什么突然想要卖掉房子?我的意思是说,他们可是对我们这个家爱得不行的,总是说这一带的环境有了多大的改善,房价又涨了多少,还说他们住在这里简直是一屁股坐到了金矿上。

    “你们就不能把房子分成两半吗?各住一边,那样我就能两边随便跑?”我建议说。

    这个主意显然行不通。

    我想知道为什么不行,但他们两个都变得急躁起来,粗暴地说就是不行,就是这么回事。

    他们问我能不能像个乖孩子那样,现在就去哈里家,让他们好“继续处理事情”。

    “继续处理什么?”我问。

    结果,他们要处理的是这个:爸爸会联系一个搬家公司在一周之后过来,把他的东西先打包寄存。爸妈眼下不得不商量好,哪些东西爸爸可以带走,哪些东西应该留下。

    “我可以帮你们分东西的。”我主动请命。这是我能够找到的借口。听到这样出乎意料的消息之后,我真的不想去哈里家了。

    他们各自拿走家里的什么东西,我也就会知道了。

    我的这个想法还是让他们感到相当不安,但令人惊讶的是,他们答应让我留下了。他们先从录音带和CD开始分起。

    我们把这些家产分成了三堆,妈妈的一堆,爸爸的一堆,还有一堆是共有的。

    他们对奥弗林的风笛专辑《布兰登航程》有疑问,爸爸认为那是他的,而妈妈又说那是她的。

    于是我就说,我上楼去翻录一盒,他们就可以一人拥有一盒了。

    “我觉得那是不合法的,”爸爸说,“你知道吗,音乐家们恐怕不希望我们那样做的。”

    “但他们会希望你们两人都快乐的。”我这样一说,他们就又开始抽抽噎噎的了,不断地擤着鼻子。

    他们继续分家具和书,而我一直全程参与,给他们出主意。

    我觉得自己挺有帮助的,真的,因为他们也说多亏我帮忙。他们把所有的东西都一一写下来。一切都是那样的不真实。

    然后,我们三个在厨房一起吃晚餐。

    这非常好。

    一个分量够大的牛扒牛腰子馅饼,那是妈妈以前做好了冻在冰箱里的,在困难之时可以拿出来应急。

    “哎呀,小家伙,今天就是困难的日子吧?”她说道。我们俩都对着她微笑。

    爸爸说,他去开一瓶红酒。

    妈妈说,实在没什么值得庆祝的吧。

    爸爸说,这只是文明社会的习惯做法,于是餐桌上有了红酒——他们甚至还给我倒了一小杯,然后我们就聊起了一些平常的话题。

    他们时不时地伸出手来摸摸我,只是拍拍我的胳膊,或碰碰我的脸。这挺怪的,但并不让人觉得害怕。

    那天夜里,他们大概都认为我已经睡着了,然后爸爸就去楼下睡沙发。

    我什么都没说。显然,让他们烦心和尴尬的话,我已经说得够多了,我不想再说。然后,变化很快就发生了。一天,我放学回到家里,发现爸爸已经走了。

    他留下了一张字条,上面有他的手机号码和地址,地址是在一个新建没多久的公寓房街区,离栗树街不算太远。

    他写道,他爱我,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我都可以打电话给他。于是我就打电话了,只是想试一试,但电话接通后是答录机的留言提醒。

    我于是说道:“老爸,是我,德柯。不管我之前做了什么不对的事,都请你原谅,对不起。我现在挺好的。如果我圣诞节的时候能有一部手机,那你也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白天晚上都可以。”

    紧接着我就寻思起来,那听上去就好像我是在跟他要手机似的。可为时已晚,留言已经发出了。

    妈妈非常辛苦。在上班的地方,她必须勤奋工作。她告诉我,别人不喜欢员工因为私人生活而影响了工作,所以她至今也没跟他们说过爸爸走了,也没提过所有那些个人问题。

    她说,不超过两周,我们就会搬家,那样就能在圣诞节之前安顿下来。

    “圣诞节我们怎么过?”我问她。

    “德柯,你想要做些什么呢?”她问道。

    她看上去很累,一副苍白憔悴的样子。我不想带给她更多的烦恼,于是就说,对圣诞节我无所谓,怎么过都可以。尽管这话没什么意思,却让她相当高兴,就像得到了很大的安慰。

    每个周六,我都在十一点跟爸爸见面,然后就去某个好玩的地方。

    他会在报纸上查找信息,也问其他人,看哪里有好玩的地方适合带一个九岁的男孩子去,而我们在那里玩得也确实挺开心。六点钟,我总是准时回到妈妈身边。

    但爸爸从未带我去过他的公寓,所以我就不知道那里是不是留了个空房间,房门上写着“德柯”。

    我想要给他看我的新房间,但他说,我们不该为了这样的小事再去给我妈添加烦恼。

    可我觉得这是挺大的事情——给我爸看新房间。但我已经做过那么多的尝试,所以就没再说什么。

    就在圣诞将临时,爸爸送我回家,妈妈站在门口。

    “我们说说圣诞节当天怎么安排吧。”她说话的语气很生硬。

    “我整天,整晚都有空。”爸爸说。

    “是啊,有空,除了那个小浪货要你跟她那些未成年朋友一起玩派对游戏。”

    “我会优先考虑德柯的。”爸爸说。

    “哦,当然了。”

    “他们说我有合理的探视权,这是法律规定的。”爸爸说。

    “他们也说节假日要协商决定。”妈妈说。

    我再也受不了了。

    “我做错什么了吗?”我问道。

    “你什么也没做错。”他们异口同声。

    “那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他们无法回答。门口这里非常冷。

    “进来吧。”妈妈说。

    “妈妈,如果给爸爸看我的房间,你会生气吗?”

    “不会的,德柯,带你爸爸上楼去参观你的房间吧。”爸爸把看到的所有东西都赞赏了一通。然后我们下楼。

    “爸,要不要喝上一杯?”我提议。

    “啤酒,还是雪利酒?”妈妈说。

    “一小杯雪利酒就行,那挺好的。”爸爸说。一切看上去好像又回到了从前,那么自然。

    “我可不可以问你们,发生了什么事?”我问,“我已经足够大了,你们分开,要离婚,我可以面对,可以接受了,但就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吗?”

    他们说不出为什么,显然如此。

    “你们听着,没多久以前,你们还告诉我,你们彼此相爱,是彼此的阳光。你们还唱那首歌,《你是我的阳光》。可现在你们不再那样了。那肯定是我的错。我心里想着,如果我走掉,消失了,也许一切就又会变好了。”

    “德柯,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爸爸问道。

    “因为你们跟我说过,我是你们彼此相爱的结果,正因为这个我才来到了世上。所以,如果你们不再相爱了,那我一定出了问题。不是这样吗?”

    沉默了好长一会儿时间,妈妈开口了。

    “德柯,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是你爸爸的阳光,但我不是他唯一的阳光——不像那首歌的下一句歌词唱的那样。问题就在这里,你懂了没有?”

    “可是,天空灰暗的日子里,他没有让你感到快乐吗?”我问道。

    我非常熟悉那首歌。

    “这个,我得承认,有过。”

    “你妈就是我的阳光。我只不过是跟另外一个人有了些牵扯,但她只是星光吧,甚至都不如星星亮,也谈不上温暖,可有可无的。你懂了吧,就是这么个问题。”爸爸解释道。

    “星星,就是那个小浪货?”我问道。

    他们两个都笑了。

    真正的笑。

    “她还是有名字的。”爸爸说。

    妈妈问:“圣诞节怎么过?”

    “你说呢?”爸爸满怀希望。

    “什么时候来随你的便,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吧。带德柯出去,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让他跟那个小浪货见见,聊上个把钟头,也许会对他有点启发吧。最主要的一点是,德柯相信他是我们彼此相爱的结果,除此之外就无关紧要了。因为,那也是千真万确的。”

    爸爸朝着妈妈举起了酒杯。他内心充满了感情,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哈里说我不用屏气凝神地瞎激动。

    他们不会破镜重圆的。一旦把从前的房子卖了,人们就不会回心转意的。

    哈里目光尖锐,非常精明。这些事他一清二楚。

    但那已经没那么重要了。我现在知道了,这一切不是我的错,还有,不管爸妈以后怎么安排那“合理的探视权”,我都可以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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