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并不出国,因为哈里·凯利不喜欢外国菜,而瑞莎·凯利又有恐惧飞行的心理障碍。
可只要你环顾四周,你会发现爱尔兰国内也有足够多的地方可去的。有一年,他们去了温泉镇利斯登瓦纳,另一年去了约尔那座美丽小城。他们发现了一些很好的民宿,令人感到舒适和愉快,便总是保留着这些地方的名片,想着有朝一日会故地重游,但他们实际上从未那样做过。
二十四年来的这些暑期,他们从未有一次选择重返旧地,不管当时曾说过某个地方是如何好,如何令人留恋。
经过一番研究,他们将这一年的度假目的地选定为克利夫登。周二,他们将从栗树街开车出发,尽量早点动身,以便为路上留出充足的时间。他们将备好几块三明治和一暖壶的咖啡,因为谁也不敢保证一路肯定能够顺风顺水。出发之前,他们在周五就开始整理行装了。最好早点打包行囊,瑞莎说,因为你永远也料不到自己可能会忘记带什么东西。哈里喜欢列出一份清单,根据清单来打包。他说,把要带的东西都写出来,每放一样东西到行李箱里,就从清单上勾掉那样东西,这样做更聪明,否则的话,你很容易搞错,会认为还没打包的东西已经在行李里了。
瑞莎把家里的五件银餐具拿去银行寄存,每件分别用棉花裹起来,然后全部放进一只带拉链的黄色小包中。
这一年的其余时间,五件银器都被安顿在餐具柜的最下方。倘若把它们放在陈列架上或者别的什么显眼地方,会引诱盗贼入室行窃,那样做当然是犯傻。哈里转悠一圈,仔细检查了所有的窗户锁,还把防盗报警系统测试了好几遍。谨慎点总比事后懊悔好,他一直都是这么说的。他们奢望过能有个可靠的邻居,或许愿意帮着给他们的小花园浇点水,但遗憾的是,隔壁的26号住着个邋里邋遢、疯疯癫癫的红头发姑娘,在那过夜的还有她的一个男朋友。要请她帮你做任何事,那还是别指望了吧。
但他们依旧热情礼貌地跟她点头致意——这类人,你跟他们友好相处终归要好过跟他们交恶——那姑娘则会咋呼着大声回应:“瑞莎,今天还好哇?哈里也好?”这对她而言不免太冒失了,太不尊重,因为她肯定还不到瑞莎两口子一半的年龄。
动身去克利夫登的前一晚,凯利夫妻俩把一切都打点好了。万事俱备,只等出发。三明治在冰箱里,两个鸡蛋等着煮一下就行,面包片正好足够做吐司当早餐。房屋整洁干净,一周之后也仍将如此干净地迎接他们的归来。然后,在回公司上班之前,哈里还可以有整整五天的时间休整。自驾去克利夫登的往返旅途很长很长,他们清楚这一点。夫妻俩都会累得够呛。
门铃响了。他们警觉地面面相觑。晚上八点!这个时候不该有人来拜访的。
“是谁?”哈里胆怯地问道。
“是我,梅丽,”门铃里的声音说,“哈里,我可以进来吗?”
他们并不认识有谁叫梅丽的。
“我是隔壁的,”那声音又说道,“有紧急情况!”
他们让她进屋了。她那红头发乱糟糟的,穿着一件骇人的紫色高腰上装,肚脐这里露出一大片,穿着破洞牛仔裤。她的脸色苍白得可怕。
“眼下我就是不想独自一个人待着。请问,我能不能在这里停留一会儿,一个小时就好?我不会带来任何麻烦的。瑞莎,行吗?哈里,你同意吗?求求你们了。”
她的目光在两口子脸上看来看去。
“你身体不舒服?”瑞莎问道,“要去看医生吗?去医院?”
“不用,我就是害怕。迈克,跟我同居的那个人,他吸食了坏东西,天知道他会对我做出些什么举动。我不想被他看到我在家里。”
“他难道不会来这里找你?”这样自找麻烦让哈里感到非常担忧和惊恐。
“不会的,他永远也想不到我会来这里。”梅丽说。
“这个,这个……”他们很是怀疑。
“哦,哈里,放心,还有瑞莎,你们可以看着我的。我不会拿了你家的银器或者别的任何东西溜掉的。就只要在这里待上一两个小时,怎样都行。”
“我可拿不准主意。”哈里说道。
“哈里,你是个正直的好人。如果我被人往死里打,你会是什么感受?而你们本可以救我的,你们会怎么想?”
他们发觉自己在点头。
“但我们不能熬夜到很晚,因为明天就要去西部了,等车开到了克利夫登,我们会非常累的。”
“那我去拿包。”梅丽说完就三蹦两跳地跑回家,拿来了一个巨大的青绿色的袋子。
“我全部的东西都在这里,就这么多。”回来后,作为一种解释,她这样说道。
“可是……呃……梅丽,我们已经告诉你了,我们明天就要去克利夫登!”
“我跟你们一起去!”梅丽兴高采烈地叫道,“他永远也不会想到要去克利夫登找我的。这简直完美。”她对着凯利微笑,又对着哈里笑笑。
她在客厅沙发上睡下,个人物品散乱地铺满了地板。夜里,他们听到那个男人在隔壁大喊大叫,在找她。
“你认为我们该做点什么帮帮她吗?”躺在床上,哈里对瑞莎咕哝道。
“我们正在做好事啊,我们还要带她到这国家的另一边去呢。”瑞莎回应道,一边努力将那男人提高音量的吼叫声赶出她的脑袋。
第二天早晨,梅丽冲淋浴,把所有的热水都用完了,还用了他们准备好的回来就能用的漂亮的新浴巾,不过她倒是为夫妻俩做了早餐,她说既然只有两个鸡蛋,她只好做了一份奶酪煎蛋饼,然后把它切成了三块。
哈里和瑞莎大眼瞪小眼,都已经被吓呆了。他们几乎还不认识这个无厘头的野姑娘,她却已经破坏了他们的整个度假计划。一切都乱套了。本来,他们早就该上路了,到这时候应该已经开过了卢肯。但事实上,他们仍然还在家里,谋划着怎么才能把梅丽弄上车。
“他很可能正从窗户那里往外看着呢,所以我们最好别冒险。”梅丽警示道。
“你们不妨找一张小地毯盖在我身上,我可以爬,很慢很慢地爬进车后座。”
然而,她还有她那只青绿色的大袋子,他肯定能认出那袋子的。所以,哈里只好把一只黑色塑料袋套在了那袋子外面。
“等到了克利夫登,我们可以直接开去精神病院了。”瑞莎对着哈里小声耳语。
“要是我们真能到得了那里,就千恩万谢了。”哈里嘀咕着回应,“她会临时起意,半路上要干这干那的。”在半途去哪里看什么东西或什么人,那是哈里和瑞莎从未有过的经历。他们往常只是埋头赶路,一直开到目的地,无论那里是什么地方。不过,这一次看似不会那样了。
当他们终于离开了出发地以后,梅丽也从毯子下露出脸来了。这也差不多通常是他们放好一盘卡带,打算听一本有声书的时候。按计划,这一路开到克利夫登时,他们也正好在车里听完萨克雷《名利场》的有声书。那个录音版本是三个半小时的,但那是他们在没有梅丽的情况下做的估算。可她根本就不喜欢这种消遣,正相反,她喜欢的是沿途的风景和一路经过的那些地方。她一刻不停地、乐此不疲地说着那些房屋田产、路牌标志,那些围墙圈起的巨大的私有地块,说着那些工厂和沿路的交通情况,以至于哈里和瑞莎完全听不进贝姬·夏普在浮华世界闯天下的故事了。他们最终被迫关掉了车载录音机。
“那样更好,”梅丽评价道,“现在我们可以愉快地聊天了。”
她用手机提前打电话给住在莫林加的朋友,说要他们准备好午餐为她接风,她还会带去两个伙伴,分别是哈里和瑞莎。
他们提出激烈抗议。这样的话,等他们开到克利夫登就会太迟了,况且他们随车就备有三明治。
但梅丽把他们的话当作耳旁风。在莫林加,擅自占用空屋居住的两个嬉皮青年已经用小扁豆和番茄做好了一道令人惊艳的大菜,还配上了很多的法式脆皮面包。他们跟哈里和瑞莎绝对自来熟,毫不见外地请他们带些蜂蜜给谢伊,因为住在阿斯隆的这位谢伊喉咙不舒服了。
“可我们不一定会在阿斯隆停留的。”可怜的哈里艰难地说道。
“正常来说,你们是不会,”嬉皮们表示同意,“但谢伊喉咙发炎了,你们这次就不妨停留一下,不可以吗?”
谢伊热情欢迎他们,弄了茶,烤了司康饼款待他们。他说,哈里和瑞莎简直就是凡间天使——能描述他们的就只能是这个用词了——把梅丽从那个怪物手中拯救出来。
“如果她没能遇上像你们这样两位凡间天使,那家伙会把她打得稀巴烂的,你们明白的。等你们回去,那混蛋也许已经把她的房子——连同你们家的——都给捣烂了。”谢伊的语气挺欢乐的。
瑞莎和哈里相互看了看。他们那匆忙的瞥视向彼此提出了一个问题:他们该掉头回家吗?现在,这一刻就回去?没有时间了。梅丽又把电话打给了阿森瑞。于是,他们便跟谢伊挥手道别,回到了车上,继续开向西方。
结果就是,你看到了,有朋友在阿森瑞的一家啤酒馆里在等着他们。他们到达时,将有食物篮装好炸鸡块迎候他们,还有一伙玩音乐的人在那里,奉献精彩的现场演出。
“等我们到了克利夫登,预订的房间大概早被店主给别人了。”哈里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像绝望的哀号。
“别胡说,哈里,我们可以给店里打电话的。”梅丽回道。
瑞莎翻出一张小纸片——那被叫作“旅程用紧急电话与联系方式”——找到了那家民宿的号码。
“梅丽,你可以给他们打电话吗?”瑞莎问道,“你好像更清楚我们的行程计划。”
梅丽倒不觉得这里有任何不对头的地方。
“你好哇,这里有一对夫妻叫瑞莎和哈里,要到你们那里入住……啊,对的,凯利先生和太太,那就没错。我就是想告诉你们,一路上我们不断有情况,耽搁了,就那回事,你们懂的。”
对方听上去确实能明白那是怎么回事,还满怀着同情理解。
“哎呀,什么时候到,根本说不准的,你们能不能留一把钥匙,写一张字条,放在大门外面?你看,我们甚至还没到戈尔韦呢,事实上,我们现在只是在去往阿森瑞的路上。谢谢你,对的,多谢你们能如此善解人意。回头见,见到你们的时候就见到了。哦,还有,我能睡在椅子上吗?店里别的什么地方也行,就一个晚上,然后我自己就能安顿下来了。”
看上去,这事也得到了同意。
“你问我是谁?我叫梅丽,我是凯利两口子的邻居,是他们很好的朋友,他们某种程度上是救了我。不,根本不是什么挑剔的人,绝对随和。你们担心的肯定是其他什么客人吧?他们不麻烦,真是很爽快的好人。我们要去阿森瑞看一个现场演出,到了戈尔韦,也许会跟人喝上一杯,只是见见朋友,维持联络。然后,在马姆克罗斯交叉路这里,我们也打算下车,看看山羊呀绵羊什么的,顺便闻闻大西洋的气息。夜里一两点之前,我们是到不了你们那里的。再怎么说,他们不是要在你们那住一整周吗?会有时间调整过来的。”
她从后座上往前靠过来,把头伸到两人中间。“你们看,现在万事大吉了。”她显然颇为得意。
瑞莎和哈里冲着彼此笑了笑。被说成“绝对随和、很爽快的好人”让他们莫名地感到开心,虽然那些词用在他们身上不伦不类。
梅丽真心地认为他们不算挑剔的那类人。
等他们到了克利夫登,也许凯利两口子就真的习惯了随遇而安,再也不会为小事而烦恼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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