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艾拉。”她简洁地说道,“这件真是最漂亮的夹克外套。是羊毛的?”
他看似对此感到挺高兴,但并不惊讶。关于那短外套,他简短地说了几句,带着一阵并不矫揉造作的热情。那是他三周前在意大利买的。但是,他的风度涵养不允许他就此长篇大论。
“我叫哈里。”他说,“说真的,我们该谈论的应当是你的衣服,对吧?”
“今晚就免了吧,”艾拉回道,“我是直接从办公室到这里来的。”
他的微笑简直可以点燃画廊壁炉隔栅后面的取暖炉火。不过,那柴火只是纯粹用于装饰。
“那你的办公室一定非常漂亮雅致。”哈里说。艾拉立刻就找不着东南西北了。
为爱昏了头之后,她一直都提醒自己,那可是明知故犯的一个举动,她对此也一直很清楚。她是睁大了双眼,主动步入了那种处境。而成年之后的大部分时间,她可都是用来拯救朋友,帮她们摆脱这同一种处境的。她爱上了一个男人,而这人会一次又一次地令她伤心的。她将失去朋友们的同情和耐心,最终也会失去她们的陪伴。艾拉向来以自控力强和看待事物冷静又现实在朋友当中出名,这次却前功尽弃,不可救药地迷上了一只羽毛绚丽的孔雀!一众好友当中,即便是最愚蠢的人,也不认为她有半次机会能成功。
但艾拉不以为意。她知道可能性是不大,不过随即就把这扔到了脑后。那些拿下男人的所谓的“锦囊妙计”,她妈妈那个年代的女性杂志才会兜售的老一套,她全都一一照办。要做个倾听者,顺着对方的话题,让他讲自己的事;发现他的个人兴趣所在,假装自己的爱好也一样。她没有暗示要去见他住在栗树街的家人,也没有逼着他去见自己的家人。
实际上,这一切进行得太顺利,以至于艾拉都开始疑惑,谁说那些关于怎么去取悦男人的老掉牙的策略远不如新潮现代的建议管用?如今的时髦观念都在鼓吹,说从一开始起就应当表现出你的自我,就应当把双方放在完全平等的位置上。不管到底哪种说法更有道理,她反正很快就成了常伴于哈里身边的人,每次公众活动的场合,她都挂在他的胳膊上,而夜晚渐去、晨光到来之际,则是在他的床上。
当然了,这并非是轻松的差事。但话说回来,艾拉也提醒过自己,要想把一只孔雀留在身边,不付出很多的努力是不行的。吸引一只麻雀对谁来说都不是难事,她心想。看着某些朋友们带出来的男人,她觉得真没多大乐趣,其中有些男人简直像老乌鸦,只有艾拉得手的是一只孔雀,是光彩熠熠、让人赏心悦目的哈里,让每个人都不禁要转头多瞄上两眼。而他去看其他女人,对她们微笑时,艾拉也并不会吃醋。她们以为他是在跟她们微笑,但他心里想着的只是微笑这个动作本身而已。他知道这会让人们感到快慰。所以,他投其所好,经常这样做。有时候,他睡着了也会微笑。艾拉坐在一旁痴傻地看着他。他的面部肌肉向两侧拉伸舒展,嘴角上扬,牙齿半露,形成一个微笑的表情,显得愉悦又温暖。
她常常半夜还不睡,因为要迎合哈里的社交圈,去熟悉那些经典歌剧的情节。比如,《茶花女》讲述了阿尔弗雷德和薇奥丽塔的一系列误解;《弄臣》中的主人公是一个宫廷小丑;《诺玛》中的同名女主人公是德鲁伊族群的掌门女祭司,却跟罗马帝国派驻的行政官有了地下情,上演了一出罗密欧与朱丽叶式的悲剧。
艾拉在一家出版社工作。她向哈里全盘托出,据实以告:那里都是些非常沉闷的人,作者们无趣得可怕,日常事务极为烦琐,根本不值得占用她的时间。而哈里的工作毕竟是大为不同的,他做的是酒类进口工作,那份事业就要有趣得多。经艾拉一感叹,那听来就像一个奇幻世界。酒水这个行当牵涉到大量的学习和研究,甚至比歌剧还花工夫。葡萄的品种、原产地与酒庄区域,这个葡萄园、那个出口商,这座仓库或酒窖、那个家族酿造企业……哈里对她所表现出的兴趣觉得颇为受用。她的看法没错,那是一门趣味无穷、令人陶醉的生意。他以前结交过的那些女友们可从来不曾对这个有过如此详尽的了解。
他把她介绍给同事认识。她对这个行业的欣赏是如此明显,那不会有任何害处,只会给他带来良好的声誉。
商行的老板和妻子尖酸刻薄,对事物感到厌烦,他们看到了眼前的一切,也做了他们可做的一切。
“跟其他人比起来,你搞定他的机会要大得多。”晚餐后,老板的妻子在盥洗室补妆,她一边狠狠地往鼻子上扑粉,一边跟艾拉说话。
“哦,老天在上,那是不可能的事。”艾拉表示不同意,一边轻声地笑着。
“要拿下美男子,只能耐心排队等时机。”这个中年女人说道。
艾拉为她感到遗憾。抽奖选鸟儿的这个游戏,她运气实在不佳,到手的是一只坏脾气、秃头而且羽毛蓬乱灰暗的老鹰,而不是一只五彩缤纷、毛色光泽亮丽的孔雀。
她回到餐桌边。哈里坐在那里,手托着下巴。就连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也不禁要因为看到他而停止谈话,然后怀着爱慕之情看着他。灯光落在他美丽的头发上,闪闪发亮。一想到自己俘获了这么一表人才的大帅哥,艾拉心花怒放,几乎要飘起来了。
想想这个也让她感到高兴——跟之前的任何一个姑娘相比,她“搞定他的机会要大得多”。说真的,他确实有不少前任。有时候,她们经过城中,还稍作停留。
“以前的一位老朋友要我去一个酒吧喝两杯。”他时不时会这样说。
“哦,那是肯定的,你一定得去见见人家!”艾拉的口气反倒像是怕他不去赴约。这也可以让她有点独处的时间,去了解一下新近上演的某个歌剧。比如《费德里奥》。这个剧目是贝多芬的作品,主角是莉奥诺拉,她假扮成费德里奥去救被关入冤狱的丈夫。这又是个三小时的长剧,有反串变装,有重重误会。
她或者可以用这空闲来做家务。实际上,她还没真正搬进他的公寓,但跟搬进来也没多大差别了。见到她打扫卫生,哈里于心有愧,可他又不愿付费请钟点工来做。他不在家时,她就偷偷地、如火烧眉毛般地快速搞好卫生。艾拉想让哈里有那种错觉,就是她在房子里转悠了两圈,然后,早餐配食的新鲜桃子、浴室里干净的大毛巾,还有装在大花瓶的清水中五颜六色的插花,在某种程度上就自动出现了,就像变魔术那般轻松。
反正,因为孔雀们对身处的世界整体上是不会耗费那么多脑筋去冥思苦想的,所以,关于家里的神奇变化,哈里实际上也正是这么个看法。他伸出胳膊抱住艾拉的肩膀,说,有她在,一切就好得多了。
每周一的上午,她把他的七件衬衫带到办公室附近一个非常好的洗衣店。她如此安慰他,亲爱的,不要紧,老实说,我自己的东西反正也是要拿去洗的。他从未留意到,艾拉所穿的衣服都是悬挂晾干的那一类。他的衣柜里总是放满了整齐光洁的衬衫。他觉得那是一种意外的奇迹,每次挑选衬衫时都感到别有乐趣,拿不同款式的领带在衬衫前比来比去。
“这里以前可是很乱的。”他说道,一边困惑地皱了皱眉,对眼前这神奇的一切摇头表示不解。艾拉也跟着一起摇头,仿佛没法相信这里以前不是如此井井有条。
上班期间提到哈里时,她从未有过任何的牢骚,也从未向别人诉苦或寻求过建议,于是,朋友们私下里为她担忧起来,而不是当着她的面。
直到那一天她推辞说不去参加销售大会,这份担忧才被公开。艾拉因为个人原因不参会,但是,不管个人的或普天下适用的,没有原因可以允许你缺席书商推广展会。艾拉的朋友们悄悄把她拉到一边劝导。
“你倒是说说看,他在干什么?他到底是接下了多大的生意、多艰巨的使命,一定要你拉着他的手共同面对风雨?”克莱尔是艾拉多年的好友兼同事,足以用这种口吻跟她说话,但也只能是说说罢了。
“你这样说,就是错得不能再错了。哈里没有不要我去展会,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事。”
她们看看彼此,都被吓了一跳。跟一个做出版业的女人恋爱,却根本不知道推广展会,这算哪门子关系?
“艾拉,你会被打进冷宫的。楼上的老小子们可绝不会容忍这个的。不管你对他们撒什么谎也没用。”
“我没打算跟他们撒谎,我只想说那时间对我来说不合适。”
“你准是脑袋进水了吧,不仅如此,你还把姐妹们给全都拖下水了。他们会说风凉话的,说女人不可理喻,说你有经前期综合征,要么就是精神错乱了,或者怀孕了。啊,老天,你没怀孕吧,有没有?”克莱尔吓呆了。
“没有,当然不会。”与她给大家带来的天大危机相比,艾拉说话的声音简直太冷静、太平常了。
克莱尔颇有气度地、庄严地摆摆手,把其他人都打发走。“我们来喝杯小酒,我们的‘救命’龙舌兰,怎样?”她提议道。“救命”龙舌兰是开心逗趣的说法而已。那瓶酒被悄悄地藏在办公桌抽屉深处,就是为眼下这样的场合而准备的。
“别喝了吧,老实说,时间太早了,我现在喝不下去。”艾拉抗辩道。
“那你就是怀孕了。”克莱尔说。艾拉带着一种深厚的,但同时又几乎是疏远的感情看着自己的这位好友。克莱尔嫁给了一只猫头鹰,一只博学强记的老猫头鹰,目光总是从眼镜片上面跑出来,用宠溺的眼神看着克莱尔。哪怕再过五千年,她也无法明白,要留住哈里那样的一只孔雀得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我不能告诉你。从我嘴里套出话来,你会太得意的。”艾拉说道。
克莱尔看似松了口气。最起码,艾拉脸上又出现了一丝微笑的痕迹。她们已经好久没看到这个了,之前看到的只有一副满怀心事、凝神沉思的神情。
“是他的父母。他们会一起过来看《费德里奥》这个歌剧。他给我们全都订了票。”
“艾拉,《费德里奥》还会再演的。那不是什么实验性的新剧目,不会无声无息就没了的。”
“当然不会,可这次你看……”
“哪怕是他爹妈,也可以再来的。他们又不是哈雷彗星,七十四年才来一回的。你不能不去推广展会啊。你的那些作者怎么办?你不能扔下人家不管的。”
“别的什么人也一样可以去宣传那些新书的。你饶了我吧,我们在这耗费时间,只是在打嘴仗,想告诉彼此,不要认为什么什么事情少了我们就不行……”
克莱尔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知道别人可以替代你去是一回事,甩胳膊走人,把你的作者撂在一边,那又是另一回事。人家可是眼巴巴地期望你参加推广展会,去向采购代表介绍他们的新书,之后他们还要去书店推销那些书。除此之外,更别提楼上的那帮老小子们会说什么怪话了。
“我受不了楼上那些家伙了。”艾拉回道。克莱尔管不得这些了,自顾自打开那瓶“救命”龙舌兰,倒在咖啡杯里喝了一大半。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艾拉面对的是凯茜那无声的责难。凯茜是她的助理。
“我希望你能改变主意。”最终,凯茜开口了。
“不,你不用这样的。”艾拉神色愉快,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这是你会有大突破的好时机。就像一个候补演员,巴不得担任女主角的那老妖婆不行了,然后,一下子就有一颗新星这样诞生了。”
“这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凯茜显然生气了,“首先,不管你眼下的表现是多么古怪,你都不是什么老妖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只比我大三岁;再者,无论怎么说,这也不是什么新星上位的把戏,而是要把你的活儿都接过来,同时还要做我自己的那一份。”
“你完全有能力兼顾的。”艾拉给她鼓劲。
“艾拉,这可不公平,哪怕你有什么天大的理由请假。你说说,我该怎么对付那个从澳大利亚来的疯子?”
“哦,上帝啊,”艾拉如梦初醒,“我都忘了那个‘牧场菜鸟’啦。”
“他倒是没忘记你。”凯茜仿佛赢了一局似的,“他预约了五点钟跟你见面。”
“今天晚上不行!今天晚上我没空见他。”
凯茜忍不下去了:“我认为你该公道点儿,要对得起所有的人。你干脆提交辞呈,坐到家里去准备你的嫁妆吧,让我们其余这些人去出书吧。”
艾拉很小的时候,父亲总是跟她说,能够从别人的视角去观察问题,是一种伟大的美德。她曾经也能那么做的。实际上,那也是她重要的长处之一。她能够设身处地地为他人着想,一个作家,或者是书店店主、编辑同行,或者是办公室初级职员,面对同样的问题,会是什么样的感受。也许是她最近心事太重了,忽略了这一点。当然,她还是能从他人的视角来看事情的,不过,那仅仅只是哈里的视角罢了。她一直试图预先猜透他的心思,在问题发生之前就解决掉,在烦恼惹她的宝贝帅哥皱眉之前,就事先阻止它们,自然也就把他那前额抹平了。她现在直视着凯茜的双眼。
“你说得很对,绝对正确。”她说道。自认识哈里以来第一次,她拿起了电话,告诉他她这天没时间去跟他碰头。
哈里大为震惊。“那你是有谁要非见不可?”他难以置信地问道。
“一个澳大利亚人,是一位作者。你看,我不去参加推广展会了,所以我必须要见见这个人,谈谈他的书,还有我们为宣传这本书制订了哪些计划。”
“可他只是个作者呀。”哈里说,“我的意思是说,你是他的编辑,你对他的作品表示出哪怕一丁点的兴趣,他就该感激不尽了!”
“他是感激我,没错。”艾拉的声音很坚定。
哈里听上去愤愤不平、大受委屈的样子:“早知道这样,我就另作安排啦。现在,我自己只能瞎晃悠了。”
“那你就过来吧,跟我们一起坐坐。反正,你跟我之前约了六点之后才碰头的。来我办公室边上的那个酒吧,那里也是我和澳大利亚人见面的地方,就在办公楼后面。”
他嘟囔着抱怨了几声,但随后表示他会去那里。
艾拉给“牧场菜鸟”写的那本书做过些批注和编辑。那是一本挺滑稽搞怪的小说处女作,跟同类的其他任何作品都大为不同。古怪、奇特,完全不属于那种主流货色。不能去展会说明此书应如何解读,演示此书该如何营销,她确实感到遗憾。但她已经拿定了主意。她花了这么多时间去驯化这只漂亮的、扬扬得意的孔雀,让他去适应居家的生活方式,去习惯并喜欢上她在他生活中持续存在的状态,现在要半途而废,将这一切弃之不顾是没道理的。以后还会有别的“牧场菜鸟”,有别的滑稽搞怪的小说处女作,推广展会更是每半年就有一次,可稳稳擒获哈里这个美男子,像这样的运气却未必还会再有。
她还一直没见过那个被她称作“牧场菜鸟”的人。他的文稿字迹非常整洁。于是她想象那是个小个子,那种有点吹毛求疵、过于挑剔的人,也许不妨把他比喻成是一只企鹅。但在电话中,他向她确认过,自己根本不是那类井井有条的人,而是邋遢得不可救药的类型,只不过碰巧喜爱文字处理器罢了。他说,那东西把他的思维整理得有条有理。眼下,他的愿望是能找到另一个机器,好把他的屋子也收拾整洁。
“那娶个老婆如何?”她这样问过他。
“哎呀,我有一个这样的。”他回应道。
或者他可能说的是他曾经有过一个老婆之类的,艾拉记不清楚了。不过,那都无所谓了。现在有所谓的是,她要跟他解释说,即使她不去参加展会,凯茜也能搞定一切,保证那书在跟所有其他书一起流向市场,开始未知的命运旅程之前,会先得到业内的欣赏。
她在酒吧环顾四望。没有谁看上去哪怕有半点像企鹅。
一个长头发、不修边幅的大个子站在吧台边呷着干白,身上穿着一件松垮下垂的长外套。
“我在等一个中年婆娘,名叫艾拉。”他向酒保询问。
“中年婆娘来报到了。”她发出一声笑,招呼道。
“上帝做证,你跟我想的样子可不同!”
“你也是。”她打算大刀阔斧,简洁高效,在哈里到来之前,尽量多解决掉一些问题,或许甚至可以全部搞定。这人看上去还是通情达理,挺明智的,跟企鹅的个性特征显然不同,差别之大大概达到了她所能想象的极致。两人一起坐了下来。
“我要不要点一整瓶红酒?”他问道,“跟出版人在一起,我会胆怯紧张。我不想自作主张或擅自推断。”
“你在出版人面前不紧张吧?你说人家是‘老婆娘’。”
“啊,我随口说的,而且我说错了。一瓶会太多吗?”
“不会,但我是编辑,所以我来买单吧。况且,我等会儿还有个朋友过来。”
“那你为第二瓶买单就好了。”他的笑声很有特点,短促、突然、出人意料,但是极有感染力。她发觉自己也跟着笑了。
两人简单地聊了聊那本书。他说,这一切就像一个梦,他从遥远的澳洲内陆开始,一路来到伦敦,来到这个非常时髦的酒吧,然后发现,他原先预想中的“老婆娘”像个友好和善的殖民者,在这里轻拍他这个土著的脑袋,而这位个子小巧的“老婆娘”实际上是一只极为迷人的鸟儿。
“你就像有那种蓝色和橙色调羽毛的吸蜜鹦鹉。”他说道。
“吸蜜鹦鹉?”
“你从没见过彩虹吸蜜鹦鹉?”这种鸟似乎在此地属于稀有品种,他思索了片刻,然后向艾拉解释这些鸟的区别:有锦毛玫瑰鹦鹉,翠毛无花果鹦鹉,以及吵人的八色鸫。
“拜托,你是在瞎编吧!”她表示闻所未闻。
不知怎的,直到哈里到来时,他们也没能把话题转回到那本书上。
哈里身穿一件柔软的毛衣,毛衣的颜色跟他的眼睛一模一样。确实是一模一样的。他花了大把时间挑挑拣拣,还把它拿到店铺外面,看看日光底下毛衣有何变化。
哈里说,这酒吧在收藏家那里应该挺抢手的。他无法想象他们是怎么找到这么破旧脏乱的地方的。
“我认为这酒吧还挺时髦的。”格雷格说道。艾拉已经记住了他的名字,不再当他是“牧场菜鸟”了。
“哦,好吧。”哈里回应。这话完全无所指。意思可以是,既然你见识就这么多,那这就是个时髦酒吧好了;或者也可能是说,既然是你一路风尘仆仆从澳洲过来的,那这里大概看上去勉强也算个时髦地方啰;这话还可能是说:“哦,好吧,都无所谓,我们三个在这里喝上几杯才是最重要的。”
艾拉意识到,哈里几乎从不为他自己做什么解释。漂亮的人儿不必去解释自己或者说故事来求关注。孔雀就不必自我解释或说故事。孔雀什么都不必做,除了当一只孔雀,其他所有的人都会围着它忙活的。
她脑中冒出了一个念头,知道格雷格让她想起了什么鸟:鸸鹋,一只好斗的大鸸鹋……
“告诉我,鸸鹋是什么样子?”她说道。他告诉她,那是些大家伙,跟鸵鸟差不离,飞不起来,羽毛蓬乱,看上去总觉得该被赶着去自动洗车站冲洗一下。或者说,这种鸟儿本身就是洗车站,真的,它们傻傻的,对什么都很感兴趣。他说,你只要停在那里,从车窗向外挥动一条手帕之类的东西,然后一大群这种傻鸟就会从矮灌木丛那边漫步而来,你推我搡地看车子里的情况。
艾拉觉得那场面既讨喜又滑稽。她把头往后一仰,大笑起来。格雷格和哈里坐在她对面,爱慕地看着她。但艾拉随即意识到,哈里的目光其实是落在了她的身后,那里挂着一面古旧的镜子,他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
“给我介绍一下那个推广展会吧。”格雷格请求道。
艾拉直视他的眼睛。
“展会在下周,”她说,“我会去那里为你站台的。”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