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22号的美琪和菲利普,就更无所谓车位。他们的两个儿子,肖恩和布莱恩,都在纽约工作,每年7月都带着家人回来一趟,来探望家乡的老人们。尽管确切地说,美琪和菲利普根本还没那么老,二十岁的时候两人就结婚了,现在也才四十多岁,有两个长大成人的儿子,同时还是四个小美国人的爷爷奶奶。不过,当然了,用肖恩和布莱恩的目光来看,爸妈真的都已经挺老的了。
美琪会给孙子孙女们准备一顿7月4日的野餐,在家对面的栗树林荫下享用。这已经成了美国国庆日当天孩子们在此地的常规活动。
肖恩和布莱恩,以及两个美国儿媳,看来挺喜欢这为期一周的海外度假安排的,美琪心想。那么,他们应该也觉得这是一种享受吧。她事先会把儿孙们在家欢聚一堂的那一周的六个夜晚都详细地考虑在内。
她自己会从上班的那家商店休假,把这些时间都用来做饭,将制备好的一些饭菜速冻保鲜,从里到外地彻底打扫一遍屋子。如果有人偏要告诉她,儿子和他们的家人恐怕住酒店——住店的花费对两家而言也是小事一桩——会更舒服,那说了也是白搭。
这里是他们的家,也是他们回来后住的地方。儿孙们回来,菲利普也很高兴,但相对来说,没有美琪那么激动。
孩子在家期间,周五的晚上,他会请他们去啤酒馆,与在那喝酒消遣的他的几个同事老友见面聊聊。他乐得给人家看看他身高体健的儿子,再吹吹他们在美国混得多么好。他也愿意让肖恩和布莱恩看到,他还是有朋友的,在工厂里人缘也不错。
这一年,他们周五那天到酒吧的时间太早了,结果就看到父亲在一处卡座位置上坐着,脸跟对面的年轻女人贴得很近。那女人比他们的妈妈要年轻很多很多。她穿着红色短裙和招摇的露脐装,长长的鬈发披散着,小脸,但脸皮估计不薄。相比较之下,他们自己那年轻的妻子看上去大概要算中年了。
他们感到极度震惊。那可是他们的父亲啊!他居然在外面跟一个只有他一半年龄的女人勾搭,而可怜的妈妈还被蒙在鼓里。
他们义愤填膺,但一时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言辞来指责父亲。他们藏在暗处观察。那女孩子在父亲面颊上亲了一下,迈着急促的碎步跑开了。跟父亲的那些老友喝酒时,他们情绪不稳,话语简短又生硬,但父亲看起来没注意到两兄弟有何异常。
那天晚上,妈妈说,她觉得儿子们看上去挺疲惫的样子。
“能陪老爸出去,你们真是太好了。他可喜欢跟他那些工友炫耀你们呢。”她语气热切,充满深情,“你们看到了,他这一辈子实在也没有多少别的盼头喽。”
他们看着她,纠结又苦恼,心里很不是滋味。假使告诉她说,如果他们没看错,父亲实际上还有足够多的盼头,还有足够多的东西去期待和回味,那样的话,也不会有任何好处的。
这次探亲期间,兄弟俩常常悄悄聚到一起,长时间地讨论这件事。他们真希望那次意外的目击事件根本没发生过。希望自己从未看到过父亲的那个小情妇。有了这个发现,父亲说过的每句话就有了新的可疑之处。
父亲说,趁着还有那份精力,他很乐意去旅行。肖恩和布莱恩听到时不由得交换了一下目光,眼神沮丧又郁闷。还用说吗,老头子是有那份精气神的。
妈妈说自己真是个老古董,她已经去过西班牙、意大利和美国了,那就够了。听到这里,他们感觉更不舒服了。如果她中了乐透,她只想在22号屋子后面建一个大大的、美丽的暖房——一间玻璃屋子,铺上漂亮的架空木头地板,边上配临窗的休闲座位——她仿佛都看到那暖房就在眼前。
父亲不屑地摇头,对妈妈的胡思乱想表示难以置信。布莱恩和肖恩的内心很崩溃。就在今年,哥俩还打算出钱安排一次全包价的美国度假行程孝敬给父母,让他们游览某座壮丽的国家公园,在亚利桑那州或者新墨西哥州好好玩玩。
但眼下,在他们目击酒馆的那一幕之后,这个旅行计划还有何意义?
如果老爸想出游,那肯定是跟“露脐装”小姐同行,而妈妈又说她根本没什么兴致去哪里游玩。
“我们干脆就把那笔钱给他们去建暖房?”布莱恩寻思道。
“可是,如果爸爸跟酒馆里的那个小浪货跑了,他们就只好把家里的房子卖掉,那会发生什么情况?”肖恩说道,“可怜的妈妈同时也会失去新建的暖房,那只会让她更加伤心。”
他们发现自己越来越难对父亲保持礼貌和尊重了。他那些关于家庭生活的言语,如今听来极为空洞。在饭桌上,他举杯庆祝自己有极贤惠的妻子和有出息的儿子,这也显得很做作。他所提出的那些关于未来的计划,听来都如此虚假,难以兑现。比如他对孙子说过有朝一日要教他们捕鱼,做出如此许诺,实在是可笑。只要找到了出路,他就不会再待在本地了。他和那“红短裙”小妞会远走高飞,无影无踪。教孙子捕鱼?这么老掉牙的把戏,他才不愿玩呢。
假期快结束之前,肖恩和布莱恩说起妈妈是多么辛劳,以此试探着去接近他们难以释怀的那个话题。
“哪怕我一天忙活二十四小时,也没法回报你爸爸。他对我有多好,你们知道吗?”妈妈这样回应,一边摇着头,似乎丈夫给了她过于巨大的恩宠,让她承受不起,“这样辛苦一些,我就能时不时犒劳一下我们俩,比如说请他去看电影,去中餐馆吃顿晚饭,或者给他买件质量好点的新衬衫。”
儿子们不禁愤懑盈怀,气不打一处来,但终究还是没法下决心捅出真相,说起他们见过的那个姑娘。
等到差不多要动身回美国之际,他们是该跟父亲摊牌,还是继续装聋作哑?肖恩想说点什么,但布莱恩认为那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设想一下,假如他们决定跟父亲谈谈,会怎样?可两人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最后这一晚,父亲在外面,他要到九点之后才能回家,他要在工厂加班。
“老爸的钱,他都是怎么处理的?”布莱恩问道。
“哦,我也不知道。他在存钱,有个什么计划吧。正因为这个,只要厂里有加班,他都会去。”妈妈脸上一片深情。盲目的爱让女人无原则地迁就男人,纵容他们的种种可鄙行径。
肖恩再也无法隐忍下去了:“妈,你知道人都是什么德行吧。他说不定在哪里喝酒作乐呢,跟小年轻厮混,还有小丫头。顺便说一声,酒吧里全是这种小妖精。”
“我认为你爸去的那个酒馆里没有很多小丫头,只有罗娜那个姑娘。你认识她吗?就是住路那头4号的利亚姆·肯尼的侄女。”
“我想我不认识她。”布莱恩语气冷淡。
“哎呀,如果你见过罗娜,就不会忘记的。她的裙子都短到要露出底裤了,头发五颜六色的,快赶上彩虹了。”
就是那个姑娘,没错的。
“她在老爸去的酒馆那里干什么?”
“她在那里工作。她爸爸,也就是利亚姆的兄弟,是酒馆老板。有时候忙了,罗娜这丫头就在店里帮帮手,但她的主要工作是做暖房销售。以前,我们考虑咱家或许也要弄间暖房时,我还跟她聊过这事。”妈妈叹了口气,然后又忙着准备晚餐了。父亲到家后会很累的,干了漫长的一整天的活,他肯定累坏了。
那天晚上,在小花园里,肖恩走到了父亲身旁。
“儿子,一周时间眨眼就过去了,真是的!”菲利普感叹道。
“我不打算在这聊闲天,爸。我想跟你谈谈罗娜·肯尼的事情。”
“她可从不到这边来的,她来过吗?她答应过她不会来的。”
“她是没来过,可是……”
“我告诉她明天你妈会去机场,她到时可以过来,我给她开门。”
“爸,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肖恩脸上满是悲哀。
父亲对妈妈不忠,这已经坏到家了,可他竟然还在自己儿子面前直言不讳,一副引以为豪的样子。真是古怪。
“你跟妈妈为什么彼此都不那么开心?”肖恩问道。
“我说不上来。”父亲在花园长椅上坐下,“以后我也不会搞明白的,儿子。可是,过去的事就该让它过去。你们俩本来永远都不该知道的,我们都说好了,那只是我们之间的私密,要忘掉的。你妈现在却告诉你们了,实在有点奇怪。”
“妈妈跟我们什么都没说过。”
“那你们是怎么知道的?”菲利普很迷惑。
“知道什么?”
“关于你妈和我的矛盾,就是……过去有过的那些问题。”
“不仅只是过去啊,我得指出这一点。”肖恩说。他从未见过有比父亲脸上更悲哀的表情了。
“唉,肖恩,你这孩子,我不相信你说的。那不可能是真的。她永远也不会再跟那个男人见面的,她永远不会再迷恋那人的。”
“什么?你在说什么?”肖恩完全糊涂了。
“她跟我发过誓,而且我们一直相处得很好啊。不,她不会再偷偷见他的,那不可能发生的。”
“妈妈在跟一个男人幽会?”在肖恩面前的世界倾斜了。
“但这是已经发生了的事,她移情别恋了。你看,因为我太木讷了。那人要她跟他私奔,可她放弃了,为的是维持这个家庭。”父亲的语气中流露出对母亲最终决断的赞赏,没有怨恨。没有伟大高尚的气节是不能做到这样的。
“爸,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
“很多年前了,你跟布莱恩那时还穿着儿童短裤的时候。我无法相信,她又跟他见面了。”
“你呢?你不是跟罗娜·肯尼也碰面吗?”
“我当然会跟她碰面,为的是安排暖房的事。她明天要过来仔细量尺寸。但现在你告诉我,你妈又跟那人私会了,那她就不会在乎新暖房了。”
“不是这样,爸爸。”肖恩非常温柔地说道,“我把事情完全搞错了。那天我们去酒馆,看到你跟罗娜在一边小声说话,然后我就以为,以为……我就把事情给想错了,你明白吗?”
“那样一个小姑娘会喜欢上我这样一个无趣的呆老头?”
“你不是那样的,爸爸。发生了这种误解,我很抱歉。”
“还有,这就是说,你妈没有跟那个人见面喽?”父亲声音里那如释重负的情绪,还有脸上的神态,让肖恩差点忍不住要潸然泪下。
他们听到屋里有人在喊他们回去。
22号整栋房子都灯火通明,一张可容纳十人用餐的餐桌在迎候大家。
他们下次再回来的时候,这里将会多出一间玻璃暖房。
肖恩搂着父亲的肩头走进门。他注意到布莱恩惊讶地看着他们。肖恩朝他微微摇摇头。
他看着自己的妈妈。因为弯腰俯身对着炉子,因为合家团聚而兴奋,妈妈面色泛红,一绺绺的头发贴在脸上。他的亲生母亲曾跟另一个男人有过关系,曾与那人秘密地幽会、热烈地通奸。
这太难想象了,也难以接受。
他觉得自己不会把这事告诉布莱恩的。他只会提起父亲在酒馆的那一幕,说他们根本就是被那次偶然的目击给误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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