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禹王朝有史以来最为隆重的登基大典现已开幕。
皇城内,文武百官恭敬地站在无数象征着皇权的阶梯下。看那铮铮铁骨的将士们,看那看威严庄重的文武百官们,他们正在静静地等候,等候着统治他们的王,新的皇帝。
一道号角声响起,紧接着震耳欲聋的擂鼓声、号角声,响彻了整座皇城。淮阳庄重地向文武百官中的红地毯走去,头上的龙腾金冠显得威严冷酷,美艳的脸庞上渲染着深邃的平静,漆黑深幽的眸子里暗藏着皇族儿女的骄傲强悍。
李公公站直了身子,高声道:“登基仪式开始!”
文武百官纷纷匍匐跪拜,齐声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淮阳端庄地坐在龙椅上,注视群臣,威严道:“众卿平身。”
从这一刻起,大禹王朝的长公主,将以第一女皇的身份载入史册。
显德十七年,南哲郡王清明哲被赐死,后追封为上清王。同年,淮阳登基称帝,改年号为景初,大赦天下。
称帝的次日下午,突听丞相薛元义来报,说南哲郡王的陵墓诈尸了。淮阳大为震怒,清明哲的尸体是她亲眼看着入殓的,当下便要去郡王陵墓开棺验尸。
李公公忧虑道:“陛下乃金贵之躯,开棺验尸恐有不妥。”
淮阳柳眉一横,沉声道:“朕要亲自验尸!”
车辇到了郡王陵墓,一干人七手八脚地把棺椁抬了出来,众人打开棺木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浑身都爬满了鸡皮疙瘩。
淮阳直勾勾地盯着空空如许的棺木,龙颜大怒道:“给朕去找!哪怕把大禹抄翻了也得给朕把这人揪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说罢恼羞成怒地走了。
清明哲,那个与她纠葛一生的男子,若看不到他死,那她的帝王宝座就永远都坐不安宁。她与他之间的恩怨纠葛,剪不断理还乱,若真要弄清楚,还得从永和三十六年说起……
永和三十六年,惠帝驾崩,太子闵如逸登基,年仅九岁。由于皇帝年幼,太后宫慈临朝称制,辅佐皇帝处理朝政事宜。
从这一刻开始,后宫开始干涉朝政;从这一刻开始,宫慈掌握着大禹王朝的命运;亦从这一刻开始,这场腥风血雨的变革将影响着淮阳。
宫慈育有二子一女,淮阳乃长女,次子乃当朝皇帝闵如逸,幼子则是闵如席,年仅六岁。他们的父王死于那场战役,与边疆墨尔默的战役。
墨尔默是大禹王朝的边境小国,其首领墨衍野心勃勃,屡次侵犯大禹,致使周边多座城池被他抢夺。为此惠帝与燕珏郡王率军五十万亲征,却不幸中计,惨遭败阵。二人在逃亡途中又遭葛尔伐人袭击,惠帝坠马而亡,燕珏郡王不幸丧生。
噩耗传入京城时整个皇城惴惴不安,当时宫慈带着三个孩子亲自到城门接迎惠帝,淮阳见到父亲尸体嚎啕大哭,却被宫慈呵斥。从头到尾她都没有落过一滴眼泪,只是告诉她,皇族儿女不可以哭,不可以在外人面前哭!
从那一刻起,淮阳才恍然明白了母亲的坚强。也是从那一刻起,母亲成为了大禹王朝的骄傲,她用她的双手挽救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国家,她的临朝称制拯救了大禹,却牺牲了她。
燕珏郡王乃清明哲之父。
淮阳与哲从小青梅竹马,他大她三岁,可她却屡屡欺负他。一直以来,她以为她长大后就会嫁给哲,然后他们会生孩子,然后她又继续欺负他。可她没料到,她竟成为了权力下的祭品,而与哲之间的恩怨纠葛,由此展开。
昀心殿,宫慈默默地注视着群臣,淡淡道:“众卿以为大禹该如何斥退墨尔默?”
众臣议论了阵,都束手无策。这时,闻大人恭敬道:“微臣有下策。”
皇帝急道:“闻爱卿请讲。”
闻大人低垂着头,正色道:“和亲。”
众臣一愣,皇帝愤然道:“荒唐!淮阳乃大禹唯一的公主,怎可远嫁墨尔默?”又道,“况且她已与哲世子订亲,如今燕珏郡王战死沙场,留独子托孤,倘若毁约,定遭天下人非议。”
闻大人垂下眼睑,不说话了,众臣的视线都向宫慈飘去,可她并未露出丝毫马脚。众臣见宫慈不出声,都暗自揣测她的心思。
闻大人偷瞥了她一眼,又出声了,“皇上所言及是,可如今墨尔默来势凶猛,而我军溃散,若双方交战,大禹必亡。”
皇帝嘶吼道:“难道就这样将淮阳推进火坑不成?!”
闻大人不紧不慢道:“我朝军力溃散,若不能稳住墨尔默恢复兵力,不久便是墨尔默踏平大禹之日。”顿了顿,又道,“今日牺牲长公主一人,却换来了大禹苟且残存的生机,皇上乃天下百姓的主人,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天下百姓承受战火亡国之痛么?”
皇帝被质问得哑口无言,视线转移到宫慈身上,激动道:“母后,你可有上策?”
宫慈低头整理裙摆,道:“闻大人何以为墨尔默会接受和亲之说?”
闻大人恭敬道:“微臣愿出使墨尔默,促成这桩婚事。”
宫慈沉默了阵儿,半晌才平静道:“这事就这么定了。”
皇帝惊骇道:“母后请三思!”
宫慈抬了抬手,“退朝。”说罢起身走了。皇帝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嘶声道:“母后,淮阳会怨你,她会怨你!”
大殿内一片空旷,文武百官都已退下了。皇帝呆呆地站在那里,束手无策,思来想去,脑中不由得浮现出太傅的面容来——先生,他的老师。当下便匆匆往朝阳宫奔了去,找他商拿主意。
朝阳亭下,先生一身雪白,安然地坐在石凳上编织着一只竹蚂蚱。他的手指纤秀干净,肤色带着病态的苍白,眸子深邃而宁静,似一潭没有生命的死水,任狂风暴雨都激荡不起丝毫波纹。
一声冷嗤,那竹片划破了他的手指,腥红缓缓沁出,他放入嘴中吮吸,身后传来一道急促的声音,“先生,先生……”
先生扭过头,望着那抹匆忙的身影,起身行礼道:“皇上万福。”声音温润柔和,似一道清泉般无声无息地流入心中。
皇帝呆了呆,也不知怎么的,刚才的匆忙在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稍微收敛心神儿道:“先生,你可要劝劝母后。”
“皇上何事惊扰?”
“母后要把淮阳下嫁墨尔默。”
先生蹙眉,沉思道:“淮阳不是已与哲世子定婚的吗?”
皇帝急道:“今儿早朝闻大人出此下策,谁知母后竟同意了,并派他出使墨尔默商议和亲一事。”又懊恼道,“若淮阳知晓母后之意,定要寻死觅活了。”
先生默默地转过身,沉默不语。皇帝见他不说话,急道:“先生,你说这事该如何是好?”
一丝忧郁在眼底扩散,先生沉吟了许久才讷讷道:“淮阳,她终究逃不过这一劫。”
皇帝心口一堵,任性道:“难道你也不管她了?你不是最喜欢淮阳的吗?”
先生静静地望着他,温文道:“皇上,臣也无能为力。”他轻微地咳嗽,狼狈地偏过头,晶亮的瞳仁里映染着哀伤。
皇帝孩子气道:“你们这些自私鬼,都不管她了。”当即愤然而去。
先生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自言自语道:“淮阳,你的命运,又岂是我能管得住的?”一脸萧瑟无奈之意。
汝宁宫。
没有宫女,没有太监,只有几盏虚弱的烛光在寂静中闪耀。一道悠扬的琴声响起,宫慈娴熟地弹奏着她熟悉而眷恋的曲子。
殿外,一道儒雅的背影默默地站在那里。他仰起头,闭上眼,静静地聆听这琴音,似陶醉了。直到曲子终结之时,先生才抬手示意,一旁的宫女按他的意思开门通报。
不多时,宫女对他行了行礼,道:“先生,太后有请。”
先生微微颔首,从容走入殿内,宫女不动声色地关上了门,静静地守在门外。宫慈半躺在凤榻上,边喝参汤边打量他,先生恭敬跪礼,“太后圣安。”
宫慈盯着他没有出声,他犹豫了阵儿才讷讷道:“太后可否三思……”话还未完,她便打断道,“你是来劝哀家打消远嫁淮阳的?”
先生卑微回话:“是。”
宫慈嘲弄地笑了,把参汤放到旁边的案桌上,起身走到他面前。先生的头低得更低了,她戏谑道:“为何不敢抬起头来?”
“微臣不敢。”
宫慈冷哼,伸手抬起他的下巴,映入眼帘的清俊面容令她的心口隐隐作痛,质问道:“你凭什么以为哀家会答应你的乞求?”又咄咄逼人道,“你有何资格来乞求哀家?”
先生背脊一僵,迟疑了许久才敢直视她的眼睛,忧虑道:“淮阳天真稚气,若太后执意将她推向墨尔默,岂不是残害她?”
宫慈神情一滞,默然转身道:“这就是皇室儿女的命运,她既是闵氏血族的儿女,就该为大禹王朝付出。”顿了顿,又激动道,“哀家会把她接回来,哪怕五年,十年,二十年,只要大禹王朝还在,她就会回来,重新回到哀家的怀抱。”
“可那时的淮阳已不复当初了。”
宫慈猛然回头,提高声音道:“不复当初又如何?这里才是她的家,大禹王朝才是她的归宿,皇宫才是她最后的栖身之所!”
见她这般固执,先生喉头一堵,讷讷无言。许是情绪波动引发药瘾,不由得咳嗽起来,仿佛不愿让她看到他的狼狈,起身匆匆而去。宫慈平静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淡淡道:“哀家给你的药呢?为何不吃?”
先生浑身一震,暗自握紧了拳头,凄艳道:“谢太后恩赐。”
三日后,闻大人受宫慈之命出使墨尔默。淮阳得知消息后默默地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沉默不语。突听门外的宫女道:“太后圣安。”
一见宫慈,她便委屈地向她扑去,泣声道:“母后,不要赶我走。”
宫慈宠溺地抚摸她的头,柔声道:“傻孩儿,母后怎舍得赶你走?”
淮阳抬起头望着她,欣喜道:“真的?母后可要说话算话。”
宫慈捧起她的脸,温柔地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痕,轻声道:“这里是你的家,永远的家。”话锋一转,“可这个家将要被毁灭,你明白吗?”
淮阳怔怔地望着她,落泪道:“我不要远嫁墨尔默。”
宫慈叹息道:“淮阳,你难道忘记了皇室儿女的使命了?”
“我不管,我不管……”她任性地逃了,逃向了大殿门口,天真地以为只要她逃了就能免去一切责任。
“淮阳!”
一道冷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宫慈气急败坏地向她走来,指着她颤声道:“滚,你滚,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母亲生气,也是第一次看到母亲落泪。恐惧由心底萌发,她傻傻地跪在地上,爬过去抱住她的腿,泣声道:“孩儿错了,孩儿错了。”
宫慈抱住她的头,下跪行皇族大礼,落泪道:“傻孩子,我求你了,求你不要再任性了,可好?”
淮阳一脸惊惶,她的母后,她高高在上,那膝盖下的坚韧亦是她的骄傲,她的自尊,可她却向她下跪。她慌乱道:“母后,淮阳错了,淮阳向你保证,绝不惹你伤心,惹你生气了。”
宫慈痴痴地望着她,轻抚她的脸庞,心酸道:“傻孩儿,母后答应你,终有一天会亲自接你回来的,大禹才是你的家,唯一的家。”
淮阳小声道:“可孩儿不想离开母后,不想离开哲,不想离开你们。”
宫慈狠狠地把她拥入怀,泣声道:“我也舍不得淮阳,可为了大禹不得不狠心,你明白吗?”
淮阳在她的怀中点头,懵懂道:“孩儿明白,孩儿保证不给母后添麻烦。”
这句话深深地刺到宫慈的心坎上,早已心酸得泪流满面。
清明府内,一道干净优雅的身影默默地站在玉兰树下。清明哲仰起头,静静地注视着那几朵白玉兰,任滑落的青丝在他的耳际缠绕。一丝轻微的声响,他挑了挑眉,俊逸的脸庞上荡开了一抹浅浅的笑靥,仿若清风般沉醉迷人,渲染着莫名悸动的温柔恬静。
“死丫头,又想吓我?”
他转过身,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淮阳从身后拿出一只竹片编织的蚂蚱,率直问:“你说它像不像先生?”
“先生比它漂亮多了。”
淮阳噗哧一笑,却耷拉着头走了。清明哲跟在身后,她忽然一把抱住他,眼泪稀里哗啦地流了出来,委屈道:“哲,我是不是很爱哭?”
清明哲老实道:“是有点。”
淮阳踢了他一脚,蛮不讲理道:“都怨你,谁要你老纵容我?是你把我惯坏了。”
“那是因为你总欺负我。”
淮阳哭得更伤心了,泣声道:“哲,我该怎么办?我不想孤苦伶仃地远嫁,他们说墨尔默会吃人肉,残暴不仁,我要去了铁定回不了来了。”
清明哲喉头一堵,想说安慰的话,却一句都说不出来。他又还能说什么呢?她本是他的妻,未来将与他共度一生的女子,可现在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远嫁,还要强颜欢笑,不能让外人看出他的愤怒不满。心底的不甘被温润脸谱掩盖,他把头埋入她的颈项,呢喃道:“淮阳,你该长大了。”
“我不想走。”
“我明白。”
清明哲轻叹一声,轻抚她的面庞,不舍道:“淮阳,你会回来的,会回来的……”他望着她,努力将眼底的不舍压制。
淮阳低头沉默,半晌后,才唐突问:“如果我回来了,你还会要我吗?”
清明哲点头,柔声道:“你不是要赖我一辈子嘛。”
淮阳笑了,鼻子却泛酸想哭,又道:“那你还会像以前那样宠我么?”
“会,若没有我,你怎能照顾好自己?”
“如果那时我们都变了呢?”
“哲不会变,我依旧是你的哲,那个会宠着你,纵容你,永远都扶着你的哲。”
淮阳呆呆地望着他,痴了。清明哲捧起她的脸,低下头,缓缓地覆盖到她的唇上。那一刻,她心酸得泪流满面,那是他们第一次亲吻,却是诀别吻。
泪,融入进嘴里,是苦涩的咸。她更明白,一旦她嫁作他人妇,与他便彻底断了。可哲,她还想贪恋他,贪恋他最后的温柔。可她不得不走,她怕,怕她会后悔,怕她会不顾一切,更怕母亲会伤心落泪。
一狠心,她绝然而去,没有丝毫迟疑。
风,拂过那片玉兰,温柔地吹进了清明哲的心扉。他静静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眼底的水雾渐渐扩散,直到舌尖尝到了唇上的腥甜后,才不甘松口。
回宫后,淮阳默默地坐在轩雅亭里,把自己赶到了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悄悄落泪。一声轻叹在身后响起,她扭头望着先生苍白的脸庞,小声问:“先生,你说我要多久才能回来?”
先生从身后取出两只蚂蚱,淮阳默默地接过它们,他轻抚她的头,安慰道:“很快的,长公主很快就会回来的。”
淮阳恹恹地点头,又问:“先生为何喜欢编蚂蚱?”
“因为淮阳喜欢。”
淮阳眼睛一亮,稚气道:“那先生教我编蚂蚱好么?以后每当我想先生的时候,就可以编蚂蚱了。”
先生笑了笑,将苦涩强压进心底,柔声道:“好。”
墨尔默。
传说,墨尔默人是鹰,不屈服狂风暴雨的鹰;是猎豹,勇于追逐捕杀的猎人;是山岩上的羚羊,警戒地保护着自己的家园;亦是那黑暗丛林中的苍狼,哪怕孤独,也不将自己的脆弱轻易地暴露。
墨城,这是一座古老的城堡,它是墨尔默的象征,亦是墨氏家族的骄傲。在这里,墨氏家族延传着他们优异的商业头脑,他们除了勇猛,谋略,胆识外,还有着坚强反叛的精神,那种叛逆令世人惊骇震慑。
墨衍——墨氏家族后裔。他是骄傲的,他值得墨尔默骄傲。他带领他们抢夺,利用他的谋略打败了大禹五十万大军。而那时,他仅仅只有十五万人的薄弱军队。
此刻,空气中渲染着一片怪异的寂静。闻大人不卑不亢地站在大堂内,直视眼前的男子,本以为如此凶猛彪悍的墨衍理应也一副粗犷模样才对,但他显然错了。
坐在太师椅上的年轻男子单手托腮盯着他打量,一身玄青衣衫,青丝被优雅地束缚在脑后,挺鼻,薄唇,深邃狡黠的眸子,指尖有节奏地敲击在扶手上,慵懒中带着几分揣测,却又暗藏着精明的戒备。
“闻大人何以为墨尔默会与大禹和亲?”声音低沉,夹带着些许戏谑嘲弄。
闻大人收敛心神儿,镇定道:“公子乃聪慧之人,若继续与大禹交战,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又岂会不知?”
墨衍垂下眼睑,睫毛掩盖了心思,试探道:“据闻大禹就只有长公主淮阳一人,此女深得宫慈喜爱,又怎舍得让她远嫁?”
“公子所言甚是,正因如此,太后才忍痛割爱彰显大禹诚意。”
“哦?如此说来,若我再拒绝,岂不有负大禹诚意?”
闻大人低垂着头,没有出声。
墨衍不由得暗暗好笑,好一个宫慈,好一招美人计,好一个缓兵之策,既有美人投怀,他又岂有推拒之理?
“闻大人千里迢迢来给在下说亲,实在盛情难却,你且回去告诉宫慈,说她的礼物我收下了,她要的和解我答应她。”又风流道,“她的宝贝公主嘛,我自会好好疼她的。”
闻大人唯唯诺诺道:“何时送公主到堡里?”
墨衍歪着头,随口道:“就这个月吧。”
闻大人暗自掐算,恭敬道:“那下官这就回禀太后张罗婚事。”
墨衍点头,淡淡道:“燕七,送闻大人。”
待闻大人离去后,一旁的公子苏蹙眉道:“公子可否三思?”此人乃墨衍心腹,精通阵术。
“为何三思?”
公子苏分析道:“大禹受重创,我们理应乘胜追击才是,可为何……”
墨衍抬手打断道:“如果墨尔默继续与大禹交战,双方定然损耗军力,一旦葛尔伐与北辽乘此机会联合攻打墨尔默,你以为如何?”
公子苏皱眉,讷讷道:“主子难道真打算与大禹和亲,以示和平?”
墨衍瞥了他一眼,起身道:“大禹既想玩缓兵计,我又何不与它周旋?”说着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似想起了什么,好奇问,“你的婚礼准备得如何了?”
公子苏搔了搔头,腼腆道:“就快了。”
三月七日,天空中飘浮着几缕白云,艳阳高照。
一片喜庆的鲜红在宫中的每个角落里飘荡,淮阳身着大红的金銮喜服,默默地坐在梳妆台旁。那身惊艳的鲜红刺伤了宫慈的眼,母女俩的脸紧贴在一起,她痴痴地望着铜镜中的人儿,轻声道:“淮阳,母后会接你回来的。”
淮阳垂下眼睑,稚嫩的脸庞上渲染着楚楚可怜的委屈,“母后,你可莫要把我忘了。”
宫慈心口一紧,慌乱地点头,不让眼泪流出,“母后替你绾发,可好?”
淮阳点头,宫慈默默地拿起木梳替她绾发。就在绾发的那一刻,她看到她流泪了,她的心口猛地收缩,告诉自己,淮阳,你该长大了,该懂事了。
“母后,等孩儿走后,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如果你烦闷了,一定要找先生来解闷,他很会说笑话的。”
宫慈一把抱住她,泣声道:“傻孩子。”
淮阳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天真问:“母后,你为何不笑?先生说你笑起来很美的。”
宫慈背脊一僵,抹了抹脸道:“我的孩儿,终于长大了。”她娴熟地给她绾发,替她上妆,轻声呢喃道,“淮阳,你看,你就是母后。”
淮阳怔怔地望着铜镜中的那两张脸庞,她们年轻,娇艳,仿若同一张面孔。她的母亲,雍容华贵,有着女人特有的妩媚妖艳。而她,稚气纯净得犹如一张白纸,不染尘世。可多年后,她竟成为了她,将她身上的所有品格都完整地继承了下来。
昀心殿外的台阶上,淮阳注视着石阶下跪拜的文武官员。一缕微风,掀起了她的衣衫,鲜红在风中温柔飞舞。她缓缓地走下石阶,在人群中搜寻清明哲的身影,他们都跪在地上,看不清脸庞,可她看到他了。
哲,他依旧一身雪白,身影如玉兰般淡雅宁静。哲,她多想冲下石阶,扑入他的怀里,告诉他一定要等她回来。可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静静地站在奢华的马车旁,给宫慈行大礼跪拜。
“母后,孩儿走了。”
一旁的皇帝赶紧扶她起来,稚嫩道:“淮阳,朕会接你回来的,朕会亲自接你回来。”
淮阳握住他的手,轻声道:“皇上,请照顾好母后,不要惹她生气,可好?”
皇帝讷讷道:“好。”
一股酸涩在心底渲染开来,那时她多想哭,多想呐喊,可她不敢,她不能懦弱。先生轻声道:“淮阳,记得在你孤独的时候就编蚂蚱,它们会陪着你的。”
淮阳慌乱地点头,不让眼泪流出。她的视线有意落到先生背后的清明哲身上,二人四目相对,她难堪得想哭。哲,她想再次拥抱他,再次贪恋他的温柔,再次对他说,你要等着我,一定要等我回来。可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望着他,忘记了一切。
“李将军,长公主的安危你可要谨记。”
“请太后放心,臣以人头作保。”说着对淮阳恭敬道,“请长公主上马车。”
淮阳黯然转身,强忍心底的不舍,由宫女扶着上马车,突听身后传来一道呼喊声:“淮阳!”
她顿了顿身,不敢回头。清明哲向她走来,从袖中取出一朵白玉兰,轻声道:“淮阳,你记住,我会等你,此生唯你不娶。”他的声音深邃而平静,容颜专注而慎重。
淮阳呆呆地望着他手心中的白玉兰,点头道:“我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她忽然将怀中的订婚信物取出,羊脂白玉上的“清明哲”三个字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却被她一手摔碎了,泛红的眼底尽是不甘落魄,“清明哲,你此生不准娶他人为妻!”她决裂地望着他,舍不得不放手,可她亦明白,他们之间脆弱得像丝线般,一碰,就断了。
“好。”
清明哲的唇角露出了一抹笑靥,令她深深地陷了下去。
“起驾!”
淮阳转身,由宫女搀扶着坐上马车,就在马车奔走的那一刻,她掀开帘子,嘶声呐喊:“清明哲,等我,一定要等我!”
尘土,淹没了她最后的一丝留念,它阻隔了她的视线,将她推入了那片未知的世界。这一走,竟整整走了八年。
是的,八年。
八年的岁月让清明哲变得强大,让他变成了一个成熟睿智的男人。可不变的依旧是他的心,那个曾经的哲,宠她,爱她,纵容她的哲,曾经用玉兰花向她许下诺言的哲。
八年呵,八年又怎改变什么呢?
八年,它能令大禹王朝变得强悍,变成天下霸主;八年,它能洗去曾经的纯洁,令年轻的生命变得成熟,变得坚毅顽强;八年,它能改变哲,令那个弱冠少年变得强大,成为权力的操控者。
送走淮阳后,宫慈郁郁寡欢地抚摸着淮阳宫内的一切,难过不已。先生不声不响地走了进来,她不悦道:“你来做甚?”
“微臣有事禀报。”
“何事?”
“此次大禹和亲,若墨尔默愿意停战,谁会吃亏?”
宫慈一惊,不由得冷汗淋漓道:“北辽,葛尔伐……你是说淮阳有危险?!”
先生闭上眼,轻叹道:“只望李将军能全力以赴。”
宫慈顿觉心口一坠,一口气提不上来,竟晕厥了过去。
从京都赶往大禹边境,好在必经之路有官府驿站落脚,倒也安枕无忧。行了多日后,众人在李将军的护卫下安然度过了去墨尔默的关口,大峡谷。
这一路上并无异常,故随行侍卫稍微松懈了几分。穿过了大峡谷后,一行人才到了龙岩门,淮阳见众人已疲惫不堪,便要求他们歇息阵儿再赶路。
李将军微微犹豫,细细审视地形道:“长公主,此地不宜久留,天黑之前我们必须赶到墨城才安全。”
淮阳听他之言,便道:“那就依李将军之意。”
一行人继续赶路,可没走多久就遭到了劫杀,一群黑衣人手持大刀,将他们团团围住,李将军喝斥道:“哪里的贼人,竟敢如此大胆?”
带头那黑衣人阴恻恻道:“把公主留下,若不然别怪刀剑无眼。”
淮阳坐在马车内暗自惊惶,欲偷偷掀开帘子张望,却被陪嫁的宫女制住。没过多时,厮打声在耳边响起,淮阳慌乱之下想逃,宫女镇定道:“长公主,快换下您的嫁衣。”
淮阳愣住,虽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却还是老老实实地脱衣衫。宫女与她对换衣裳,她道:“这帮恶徒定然不会轻易罢手,公主且记住,等会儿我们一起逃跑,兵分两路。”
淮阳一惊,失声道:“他们会杀了你。”
宫女笑了笑,正色道:“公主放心便是,奴婢会点防身的功夫,不碍事。”又解释道,“待奴婢把他们引远了再与其厮缠,他们若发现奴婢有功夫定然会怀疑,而那时公主已经逃远了。”
淮阳疑惑道:“你……”
宫女神秘一笑,“实不相瞒,奴婢是先生特意安排的。”
淮阳这才恍然大悟,到了逃命关头,宫女怎么吩咐她就怎么做。二人趁乱偷偷溜了,但要命的是那身大红色太过招眼。
李将军见身着喜服的公主跑了大惊,那帮黑衣人的目标也锁在了她的身上,纷纷向她们追了上去,紧接着李将军也追了去。
原本宫女以为淮阳养在深闺,娇弱无力,没料到她逃命的速度比她还快。二人逃到了一个岔路口时,宫女道:“公主往这条路逃,只要一直走下去就会到达墨城。”
淮阳点了点头,关切道:“那你小心些。”
宫女笑了笑,“公主快些走吧,再不走就来不急了。”
淮阳赶紧往那条路跑去,一手提着裙摆,两条腿跑得飞快。那帮黑衣人很快就杀出了重围,迅速追赶而来,见到岔路口的那抹红影时,叫嚣道:“兄弟们,上!”
宫女见他们追来,赶紧往另外一条小路逃了。没过多久,黑衣人将她围住,带头那人道:“把她拿下。”
众人本以为她只是个娇弱女子,却没料到吃尽了苦头,拳脚功夫居然还不耐。带头那人很快就瞧出了倪端,气急败坏道:“混账,上当了!”说着一行人匆匆倒回了岔路口。
淮阳拼命地跑,像旋风似的往墨城的方向跑去,但没过多久她就倒了回来,因为她发现这里居然又有一个岔路口。她一时犯懵,那宫女并未说有岔路口的,往左还是往右?
这是一道难题,她不由得焦躁起来,万一后有追兵,她又该如何是好?思量之际,从地上随手捡了一块石头,转了两圈随便一抛——左?
淮阳伸长了脖子,眯缝着眼,往左?她立马跑了,并不是往左,而是往右。
约茶盏功夫后,那帮黑衣人迅速赶来,他们走到岔路口,其中一人道:“头儿,往左还是右?”
带头那人沉思了阵儿,指着左方道:“这条路是通往墨城的路,倘若我们来得及,定然能抢先抓住她。”一行人赶紧往左边那条通往墨城的路追了去。
不幸的是,等待他们的并非是大禹公主,而是葛尔伐人的埋伏。大禹同墨尔默和亲,自然影响到了北辽和葛尔伐的利益,故两方才会加以阻拦。如果大禹公主死在了墨尔默的国境内最好不过,一旦挑拨两国发生战乱,则可坐收渔翁之利,可谓一举两得。
北辽人在通往墨城的路上遇到葛尔伐人的埋伏后又赶紧倒回来,快马加鞭往右边这条路追来。而右边这条路是通往土蒙镇的,穿过这个小镇就可到达墨城。
正当他们追来时,淮阳在官道上看到了一群婚礼的队伍正停在那里,好像在等人。许是被追杀怕了,她变得谨慎起来,贼头贼脑地往旁边的杂草丛中爬去,生怕惊扰到他们。半晌后,她隐约听到花轿旁的女人尖声道:“孟小姐,您得快点,若误了时辰,花娘可不好交待呢。”
淮阳鬼鬼祟祟地在草丛中摸爬,刚探出头来,就愣住了。一个身着喜服的大姑娘正趴在地上脱衣衫,一见她颇为吃惊,但马上就镇定下来。二人四目相对,大姑娘把喜服摔一边,压低嗓子问:“你是谁?”
淮阳盯着她没有出声,眼前这情形明摆着新娘子准备逃婚嘛。兴许见她是女子,她的警惕心稍微弱些,小声问:“姑娘可知去墨城的方向?”
大姑娘愣住,狐疑问:“你要去墨城?”
淮阳老实地点头,大姑娘眼珠一转,计上心头,正欲出声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的马蹄声,一道男子的声音响起,“你们可曾见过一女子往此地经过?”
那叫做花娘的媒婆尖声道:“哟,爷儿说的是谁啊?这轿子里就有一个。”
淮阳不禁暗呼倒霉,难道他们又追上来了?大姑娘仿佛也看出了她的焦虑,对她做了个对换的手势,并在地上写“墨城”二字。淮阳一喜,大姑娘做手势提示花轿是通往墨城的。
一个想逃婚,一个想去墨城,都有相互对换的理由。淮阳一咬牙,豁出去了,麻利地与她对换衣裳。二人身段相仿,高矮差距不大,那身喜服倒也合身。待穿得差不多时,大姑娘才扯高嗓门道:“着急作甚?我这不是闹肚子么?”
众人的视线都转移到草丛中去了,淮阳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盖头并未把脸完全遮住,而是别有用心地留了鼻子以下的面容示人。
好在是花娘和众人倒也未起疑,快要走到花轿旁时,发牢骚道:“孟小姐,你可耽误了不少时辰呢。”
扶她上轿后,花娘抬手示意,顿时,一阵响锣声,一片喜庆。那帮黑衣人就这样看着队伍离去了,其中一人道:“头儿,为何不阻拦?”
“少惹事生非,你难道没看清楚那是谁的婚礼么?”又解释道,“那可是墨家堡公子苏的婚礼,他若知晓我们追杀大禹公主,北辽岂不遭殃?”说完一群人飞奔而去。
淮阳局促不安地坐在轿内,手心捏了把冷汗。突听一阵马蹄声传来,暗自一惊,难道露馅了?待马蹄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后,才完全放下心来,在轿内虚脱了过去。
这恐怕是她有史以来最糊涂的一天了。
花轿快到墨城时,淮阳思量着如何逃跑,但花娘丝毫都不给她机会,她心急如焚,却束手无策。
直到天快黑时,一行人才到了墨家堡附近的公子苑。她稀里糊涂地拜堂成亲,被送入洞房,完全没有说话辩解的余地。他们仿佛早就猜到新娘会逃跑似的,所以赶紧让她入洞房,生米煮成熟饭得了。
夜,嘈杂,一名年轻男子推门而入。
许是多年的夙愿得已实现,他欣喜道:“柔儿。”可当他掀开新娘盖头时,吓得跳了起来,不可思议道,“你不是孟小柔?!”
淮阳直勾勾地盯着他,老实道:“她逃了。”
公子苏握紧了拳头,愤恨道:“我就知道她会逃!”又恼火道,“你又是何人?”
淮阳眼巴巴地望着他,无辜问:“这里是不是墨城?”公子苏点头,她又道,“你能送我到墨家堡吗?”
“你去墨家堡作甚?”
淮阳嘴一撇,憋了一天的惊恐委屈宣泄而出,“哇”地一声哭了,捶胸顿足道:“我是淮阳,他们要我去墨家堡。”
公子苏一脸抽搐问:“你是淮阳公主?”
淮阳点头,把脖子上挂的锦囊取出,里面装的是文书和宫廷佩玉。公子苏直愣愣地盯着佩玉上的“淮阳”二字,再也忍不住咒骂道:“杀千刀的墨衍,老子跟你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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