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之,武帝游宴见马,后宫满侧。等数十人牵马过殿下,莫不窃视,至独不敢,长八尺二寸,容貌甚严,马又肥好,上异而问之,具以本状对。上奇焉,即日赐汤沐衣冠,拜为马监,迁侍中、附马都尉、光禄大夫。既亲近,未尝有过失,上甚信爱之,赏赐累千金,出则骖乘,入侍左右。贵戚多窃怨,曰:“陛下妄得一胡儿,反贵重之!”上闻,俞厚焉。
母教诲两子,甚有法度,上闻而嘉之。病死,诏图画于甘泉宫,署曰“休屠王阏氏”。每见画常拜,乡之涕泣,然后乃去。子二人皆爱,为帝弄儿,常在旁侧。弄儿或自后拥上项,在前,见而自之。弄儿走且啼曰:“翁怒。”上谓“何怒吾儿为?”其后弄儿壮大,不谨,自殿下与宫人戏,适见之,恶其淫乱,遂杀弄儿。弄儿即长子也。上闻之大怒,顿首谢,具言所以杀弄儿状。上甚哀,为之泣,已而心敬。
初,莽何罗与江充相善,及充败卫太子,何罗弟通用诛太子时力战得封。后上知太子冤,乃夷灭充宗族党与。何罗兄弟惧及,遂谋为逆。视其志意有非常,心疑之,阴独察其动静,与俱上下。何罗亦觉意,以故久不得发。是时,上行幸林光宫,小疾卧庐。何罗与通及小弟安成矫制夜出,共杀使者,发兵。明旦,上未起,何罗亡何从外人。奏厕心动,立入坐内户下。须臾,何罗袖白刃从东箱上,见,色变,走趋卧内欲入,行触宝瑟,僵。得抱何罗,因传曰:“莽何罗反!”上惊起,左右拔刃欲格之,上恐并中,止勿格。胡投何罗殿下,得禽缚之,穷治,皆伏辜。繇是着忠孝节。
自在左右,目不忤视者数十年。赐出宫女,不敢近。上欲内其女后宫,不肯。其笃慎如此,上尤奇异之。及上病,属霍光以辅少主,光让日石单。日石单曰:“臣外国人,且使匈即将轻汉。”於是遂为光副。光以女妻日石单嗣子赏。初,武帝遗诏以讨莽何罗功封日石单为禾宅侯,日石单以帝少不受封。辅政岁余,病困,大将军光白封日石单,卧授印绶。一日,薨,赐葬具冢地,送以轻车介士,军陈至茂陵,谥曰敬侯。
苏建传
苏建,杜陵人也。以校尉从大将军青击匈奴,封平陵候。以将军筑朔方。后以卫尉为游击将军,从大将军出朔方。后一岁,以右将军再从大将军出定襄,亡翕侯,失军当斩,赎为庶人。其后为代郡太守,卒官。有三子:嘉为奉车都尉,贤为骑都尉,中子武最知名。
武字子卿,少以父任,兄弟并为郎,稍迁至木多中厩监。时汉连伐胡,数通使相窥观,匈奴留汉使郭吉、路充国等,前后十余辈。匈奴使来,汉亦留之以相当。天汉元年,且鞮侯单于初立,恐汉袭之,乃曰:“汉天子我丈人行也。”尽归汉使路充国等。武帝嘉其义,乃遗武以中郎将使持节送匈奴使留在汉者,因厚赂单于,答其善意。武与副中郎将张胜及假吏常惠等募士斥侯百余人俱。既至匈奴,置币遗单于。单于益骄,非汉所望也。
方欲发使送武等,会缑王与长水虞常等谋反匈奴中。缑王者,昆邪王姊子也。与昆邪王俱降汉,后随浞野候没胡中。及卫律所将降者,阴相与谋劫单于母瘀氏归汉。会武等至匈奴,虞常在汉时素与副张胜相知,私候胜曰:“闻汉天子甚怨卫律,常能为汉伏弩射杀之。吾母与弟在汉,幸蒙其赏赐。”张胜许之,以货物与常。后月余,单于出猎,独瘀氏子弟在。虞常等七十余人欲发,其一人夜亡,告之。单于子弟发兵与战。缑王等皆死,虞常生得。
单于使卫律治其事。张胜闻之,恐前语发,以状语武。武曰:“事如此,此必及我。见犯乃死,重负国。”欲自杀,胜、惠共止之。虞常果引张胜。单于怒,召诸贵人议,欲杀汉使者。左伊秩訾曰:“即谋单于,何以复加?宜皆降之。”单于使卫律召武受辞,武谓惠等:“屈节辱命,虽生,何面目以归汉!”引佩刀自刺。卫律惊,自抱持武,驰召麫。凿地为坎,置熳火,覆武其上,蹈其背以出血。武气绝,半日复息。惠等哭,舆归营。单于壮其节,朝夕遣人侯问武,而收系张胜。
武益愈,单于使使晓武。会论虞常,欲因此时降武。剑斩虞常已,律曰:“汉使张胜谋休养单于近臣,当死,单于募降者赦罪。”举剑欲击之,胜请降。律谓武曰:“副有罪,当相坐。”武曰:“本无谋,又非亲属,何谓相坐?”复举剑拟之,武不动。律曰:“苏君,律前负汉归匈奴,幸蒙大恩,赐号称王,拥众数万,马畜弥山,富贵如此。苏君今日降,明日复然。空以身膏草野,谁复知之!”武不应。律曰:“君因我降,与君为兄弟,今不听吾计,后虽欲复见我,尚可得乎?”武骂律曰:“女为人臣子,不顾恩义,畔主背亲,为降虏於蛮夷,何以女为见?且单于信女,使决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斗两主,观祸败。南越杀汉使者,屠为九郡;宛王杀汉使者,头县北阙;朝鲜杀汉使者,即时诛灭。独匈奴未耳。若知我不降明,欲令两国相攻,匈奴之祸从我始矣。”
律知武终不可胁,白单于。单于愈益欲降之,乃幽武置大窖中,绝不饮食。天雨雪,武卧啮雪与旃毛并咽之,数日不死。匈奴以为神,乃徙武北海上无人处,使牧羝,羝乳乃得归。别其官属常惠等,各置他所。
武既至海上,廪食不至,掘野鼠去屮(草)实而食之。杖汉节牧羊,卧起操持,节旄尽落。积五、六年,单于弟於靬王弋射海上。武能网纺缴,檠弓弩,於靬王爱之,给其衣食。三岁余,王病,赐武马畜、服匿、穹庐。王死后,人众徙去。其冬,丁令盗武牛羊,武复穷厄。
初,武为李陵俱为侍中,武使匈奴明年,陵降,不敢求武。久之,单于使陵至海上,为武置酒设乐,因谓武曰:“单于闻陵与子卿素厚,故使陵来说足下,虚心欲相待。终不得归汉,空自苦亡人之地,信义安所见乎?前长君为奉车,从至雍木或阳宫,扶辇下除,触柱折辕,劾大不敬,伏剑自刎,赐钱二百万以葬。孺卿从祠河东后土,宦骑与黄门附马争船,推堕附马河中溺死,宦骑亡,诏使孺卿逐捕不得,惶恐饮药而死。来时,大夫人已不幸,陵送葬至阳陵。子卿妇年少,闻已更嫁矣。独有女弟二人,两女一男,今复十余年,存亡不可知。人生如朝露,何久自苦如此!”陵始降时,忽忽如狂,自痛负汉,加以老母系保宫,子卿不欲降,何以过陵?且陛下春秋高,法令亡常,大臣亡罪夷灭者数十家,安危不可知,子卿尚复谁为乎?愿听陵计,勿复有云。
武曰:“武父子亡功德,皆为陛下所成就,位列将,爵通侯,兄弟亲近,常愿肝脑涂地。今得杀身自效,虽蒙斧钺汤镬,诚甘乐之。臣事君,犹子事父也,子为父死亡所恨。愿勿复再言。”陵与武饮数日,复曰:“子卿壹听陵言。”武曰:“自分已死久矣!王必欲降武,请毕今日之欢,效死於前!陵见其至诚,”喟然叹曰:“嗟乎!义士!陵与卫律之罪上通於天。”因泣下沾衿,与武决去。
陵恶自赐武,使其妻赐武牛羊数十头。后陵复至北海上,语武:“区脱捕得云中生口,言太守以下吏民皆白服,曰上崩。”武闻之,南乡号哭,欧血,旦夕监数月。
昭帝即位数年,匈奴与汉和亲。汉求武等,匈奴诡言武死。后汉使复至匈奴,常惠请其守者与俱,得夜见汉使,具自陈道。教使者谓单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书,言武等在(某)[荒泽]中。使者大喜,如惠语以让单于。单于视左右而惊,谢汉使曰:“武等实在。”於是李陵置酒贺武曰:“今足下还归,扬名於匈奴,功显於汉室,虽古竹帛所载,丹青所画,何以过子卿!陵虽驽怯,令汉且贳陵罪,全其老母,使得奋大辱之积志,庶几乎曹柯之盟,此陵宿昔之所不忘也。收族陵家,为世大戮,陵尚复何顾乎?已矣!令子卿知吾心耳。异域之人,壹别长绝!”陵起舞,歌曰:“径万里兮度沙幕,为君将兮奋匈奴。路穷绝兮矢刃摧,士众灭兮名已隤。老母已死,虽欲报恩将安归!”陵泣下数行,因与武决。单于召会武官属,前以降及物故,凡随武还者九人。
武以始元六年春至京师。诏武奉一太牢谒武帝园庙,拜为典属国,秩中二千石,赐钱二百万、公田二顷、宅一区。常惠、徐圣、赵终根皆拜为中郎,赐帛各二百匹。其余六人老归家,赐钱人十万,复终身。常惠后至右将军,封列侯,自有传。武留匈奴凡十九岁,始以强壮出,及还,须发尽白。
武来归明年,上官桀子安与桑弘羊及燕王、盖主谋反。武子男元与安有谋,坐死。
初,桀、安与大将军霍光争权,数疏光过失予燕王,令上书告之。又言苏武使匈奴二十年不降,还乃为典属国,大将军长史无功劳,为搜粟都尉,光颛权自恣。及燕王等反诛,穷治党与,武素与桀、弘羊有旧,数为燕王所讼,子又在谋中,廷尉奏请逮捕武。霍光寝其奏,免武官。
数年,昭帝崩,武以故二千石与计谋立宣帝,赐爵关内侯,食邑三百户。久之,卫将军张安世荐武明习故事,奉使不辱命,先帝以为遗言。宣帝即时召武待诏宦者署,数进见,复为右曹典属国。以武着节老臣,命朝朔望,号称祭酒,甚优宠之。
武所得赏赐,尽以施予昆弟故人,家不余财。皇后父平恩侯、帝舅平昌侯、乐昌侯、车骑将军韩增、丞相魏相、御史大夫丙吉皆敬重武。武年老,子前坐事死,上闵之,问左右:“武在匈奴久,岂有子乎?”武因平恩侯自白:“前发匈奴时,胡妇适产一子通国,有声问来,愿因使者致金帛赎之。”上许焉。后通国随使者至,上以为郎。又以武弟子为右曹。武年八十余,神爵二年病卒。
甘露三年,单于始入朝。上思股肱之美,乃图画其人於麒麟阁,法其形貌,署其官爵、姓名,唯霍光不名,曰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姓霍氏,次曰卫将军富平侯张安世,次曰车骑将军龙额侯韩增,次曰后将军营平侯赵充国,次曰丞相高平侯魏相,次曰丞相博阳侯丙吉,次曰御史大夫建平侯杜延年,次曰宗正阳城侯刘德,次曰少府梁丘贺,次曰太子太傅萧望之,次曰典属国苏武。皆有功德,知名当世,是以表而扬之,明着中兴辅佐,列於方叔、召虎、仲山甫焉。凡十一人,皆有传。自丞相黄霸、廷尉于定国、大司农朱邑、京兆尹张敞、右扶风尹翁归及儒者夏侯胜等,皆以善终,着名宣帝之世,然不得列于名臣之图,以此知其选矣。
赞曰:李将军恂恂如鄙人,口不能出辞,及死之日,天下知与不知皆为流涕,彼其中心诚信於士大夫也。谚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此言虽小,可以喻大。然三代之将,道家所忌,自广至陵,遂亡其宗,哀哉!孔子称“志士仁人,有杀身以成仁,无求生以害仁”,“使于四方,不辱君命”,苏武有之矣。
历代苏武诗赋
登城感赋
(清)彭汝翼
暮天断雁白亭飞,云树苍茫合四围。
鸡犬桑麻今亦古,人民城郭是耶非。
使君苏武悲空老,败将李陵去不归。
勿谓承平无所事,从头改拾旧疆圻。
苏武颂(三首)
柯杨
铁骑曾惊单于梦,毡庐难缚使节心。
子卿无愧英雄汉,留得千秋万世名。
北海牧羊十九年,丹心总被汉室牵。
劝降赠礼皆无效,饮雪茹毛志更坚。
降敌李陵蒙诟病,持节苏武令人钦。
人生处事绝私念,始显堂堂天地心。
咏苏武
张崇琛
一使匈奴十九年,长留浩气在人寰。
窖中啮雪身难死,海上牧羊心益坚。
卫律剑横曾不动,李陵舌敝亦徒然。
节旄尽落归来后,独向西风哭庙园。
牧羊泽赋
(清)张绍美
汉廷奉使,异域殚劳。和戎仗节,柔远拥旄。如纶如以将命,作诰作誓以靖嚣。诣穷庐而宣上德意,送留虏而拂我征袍。沙碛稠兮,黄遍野;长城亘兮,白骨填壕。历万里而羁縻属国,将一纸而纳炎朝。胡乃性异天骄,俗殊毳幕,被服裘,啜铺酥酪。草青水绿兮楼迟,天远地荒兮廓落,即尽弃前盟,复大肆其后恶。虞常谋劫以起,卫律说降以笼络。惧刑威而刀剑是临,饵富贵而弟兄相约,询酋廷羁使之故常,乃朝臣矢忠之榘。堂堂天使,孑孑干旌,不辞九死,何慕一生。大窖置身而骨梗,汉关在望而心怦。一线中通,五郡毗连,哈密四时结冻,千岩堆砌玄英。远而望之,阴惨逼人饥体;近而察之,腥膻若作调烹。无蕨薇之可采,惟甘饮泣有。雪之可啮,聊当充羹。怀帝阍而官仪莫靓,居夷地而铁骑谁迎。既移北海,更类楚囚;妆与刍,曰居与游。览维群之三百,凛大节与千秋。羽猎归来,提壶浆于马上;胡笳动处,分颊肉于刀头。
弗思牛孺以适口,何须马乳以浇愁。岂似仙人之叱石,有如龙女之临流;羝欲乳而归期难望,发思黑而妙术奚求。乌云起兮,孤踪夜雨;白日起兮,魂梦荒邱。亦有狒猥窳狻,罔象夔魃,以时出没,不尽驱除。竭十九年之贞靖,历千万端之拮据。几度饥寒而濒死,谁为痛苦以陈书。胡置酒而张乐,终尝胆以茹荼。自分泽中朽骨,生憎阃外前车。是泽也,萋萋秋草,漠漠春烟。冬则烈风漂霰,夏则雷电腾屏;朝则鹂黄群叫,暮则羁雌迷鸟同鸣。窦宪矜功,勒石燕然;嫖姚拓地,俘祁连。惟兹孤臣遗迹,相随万世流传。此至诚以动物,彼巨恶以通天。路迢迢而云山缥缈,心切切而岁月推迁。白帝权司,黄花蕊绽;夜下晨霜,南飞北雁。裂帛素以通辞,适单于而释怨。去时冠剑是丁年,回日楼台非甲帐。如游子归乡,若驽骀之恋西栈。九重为之改容,百俑于焉永叹。臣节无亏,君命不辱,赐赉频加,恩遇弥笃。洪皓庶其匹俦,李陵焉得齐足;昔抚远而长驾,今栗归而聋服。昔中外而倾兮,今郡县而乐育。率士皆隶版章,普天尽为臣仆。宣慰无烦,数遣边陲,永绝流毒。缅牧羊之遗泽,名始于苏;犹朝汉之筑台,功归于陆。宜太史执简以大书,俾后贤修史以毕录。
苏武山情思
张民生
去年年底,我因工作需要来到民勤。令我惊喜的是,这里竟然有一座苏武山。于是,我便常常凭窗遥望她的倩影,在晨雾中,在晚霞里,在月光下,每每心潮起伏,思绪万千。
记得我还在酒泉上中学的时候,一天去校办农场劳动。此地在酒泉北边近五十公里,名叫野马湾。这里人烟稀少,只见遍地泉水流淌,汇成海子;海子里芦苇丛生,不时有野鸭惊起。附近有几座古长城烽燧,显得异常空旷荒凉。农场老工人给我们介绍说,这里就是当年苏武牧羊的地方。夜深人静,秋风瑟瑟,如泣如诉。我躺在地窝子里,深为苏武艰难自持、不辱君命的气节所感动,钦佩之情油然而生。
如今,民勤又有个苏武山,还在诸如无节芨芨草、龙潭泉、野鸽子墩等许多和苏武牧羊有关的传说,真让人心驰神往。深秋的一天下午,我跟县上领导去查看民南公路的压沙工程,要经过苏武山。我们取道羊路,驱车前往。这条路,相传是当年苏武牧羊经常走的,至今此地仍叫羊路。据史料记载:苏武山“上多美景,下有清泉,名花勃勃,芳草绵绵”,令人神往。谁知走到近前一看,山却是光秃秃的,别说没树,连草都见不到几棵。当年香火旺盛的苏武庙,已成一片废墟,此情此景,实在令人失望。
怀着一种惋惜的心情,我们翻过了苏武山,驱车行驰在一大片沙枣林中。此时沙枣正红,缀满枝头,到也赏心悦目。突然,我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只见前方路段两旁的沙丘上,是成方连片的麦草沙障,阳光下闪出烫金般的光泽,鲜亮夺目,一直顺路铺排开去,长有十多里,非常壮观。一向肆虐成性的沙漠,好像被关进了樊笼,被套上了锁链,显得那样的驯服,一点声息都没有。沙乡群众奋力回天的壮举令我激动不已,情趣盎然,便信步登上沙丘举目远眺。浩瀚的腾格里沙漠连绵起伏,逶迤东去,望不到尽头。此时落日衔山,苏武山在霞光中显出巍峨的轮廓。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苏武牧羊能在河西广为传播。从汉武帝以来,一批又一批的移民,从山西、陕西、河南、河北等地举家离乡来到河西屯垦戍边,开拓疆土。他们一代又一代,与风沙、干旱、贫穷奋力抗争,从此,河西不再荒凉,绿洲日益昌盛。那么,人们莫不是把苏武尊为先祖的典范而引以为荣,敬仰崇拜,并且用以弘扬一种精神、寄托一种信念呢?或许是的。因为,在苏武牧羊的传说里,不正蕴含着一种坚韧不拔、不屈不挠、义无反顾的力量吗?
休屠王城比考
陈作义
休屠王城是匈奴占据河西走廊时建筑的少数古城之一。汉有河西后,曾以此城置休屠县,并为北部都蔚治所,可见其地理军事地位之重要。然而,由于历史久远,对于它的具体位置,人们已渐渐有点漠然了,有人以为在今武威市四坝乡三岔村,有人以为在今民勤县蔡旗堡乡境内,意见难趋一致。
由于笔者出生在谷水中游地带,对三岔村和蔡旗堡的历史地理状况都较熟悉,近年来根据史料记载,对以上二地反复进行踏勘对照,发现休屠王城不在三岔村,而在蔡旗堡乡。我的这一看法,与清代着名的武威籍学者张澍“休屠王城在武威县东北镇番(民勤县界”的考定,是完全一致的。
《元和郡县图志》卷40载:“休屠王城在县(指今武威市)北六十里,汉休屠县也。”《舆程记》则载:“凉州城西北(应为东北)四十余里,即三岔堡。”(见张澍《凉州府志备考》上册)。这表明,三岔村与休屠王城不在一地。又《乾隆府厅州县志》载:“蔡旗堡在武威县西南《应为东北》六十里。”(亦见《凉州府志备考》上册)。其位置与休屠王城距凉州城的位置完全吻合。
考之实际,从凉州城到三岔沟和蔡旗堡,有两道可通:一条为乡间小道,从大沙滩折北过红柳湾河,再过南沙河至三岔村,今里为60里;从三岔村过北沙河即为民勤县蔡旗堡乡的辖地,由那里至蔡旗堡城约20里。另一条为凉州城通民勤城至唐白亭军的大道,即今武民公路的路线。沿此线从凉州城至于家湾子约40里(合唐里30余里),再从于家湾子过红柳湾河至三岔村,不足10里,这同《舆程记》所记里数完全符合。从于家湾子继续东行,经九墩沟过石羊大河(谷水干流),至蔡旗堡约20里,这与《乾隆府厅州县志》所记里程也完全吻合。
即使是按那条变曲的乡间道路来计算,休屠王城的位置也不在三岔村。据李正宇先生考:唐代度量衡行用大小两制,量地计里悉用大尺,“唐一里为1500大尺。合1800小尺,折今制559.8米,比今里长近60米。”(见《敦煌研究》1997年第三期13页注12)。依此换算,唐之60里合今67里有余,已超出三岔村界7里多路,达于今民勤县蔡旗堡乡的月牙泉附近了,与三岔村所在位置不能相合。
《水经注》卷40“都野泽”条说:谷水流经姑臧(武威),又“东北流,经马城东,城即休屠县之故城也,本匈奴休屠王都。谓之马城河。又东北与横水合。”我在三岔村沿河踏勘时发现,谷水自三岔村以上,被群众称为红柳湾河,其下则称为石羊大河。它的全程流向为“东北流”,但在流经三岔村西侧与南沙河汇合后,至民勤县野马泉一段约30余里,却基本呈正东流向,并不转湾。所以三岔村的真确位置,是在谷水北岸,不在西岸;谷水也不经其城东,而是流经城南。这表明三岔城遗址的位置不是《水经注》所指休屠王城的位置,也表明休屠王城不在三岔村。
从三岔村沿谷水(石羊大河)顺流行约20里,便是蔡旗堡城;再东行五六里,至蔡旗堡与野马泉交界处时,这才发现谷水忽然转了一个大弯子,向正北偏东方向流去,这大约就是《水经注》上所说的“又东北流”了。而蔡旗堡城正好位于谷水转变后的西侧,完全符合《水经注》所谓谷水“经马城东,城即休屠县之故城也,本匈奴休屠王都”的记载。至于马城,以引文来分析,似为休屠王城的别称,当是因善养良马而有此名。然访之当地父老,说是在蔡旗堡城东北有一优质草场,名叫马湖,人们又称其为“西马营”。在那里是否驻过军旅或建过城堡呢?现已不可考究,只好留给专家们去考证了。
又,蔡旗堡乡北以前还有一水,当地群众称它为“长胡子河”,以其水流分散、形如老人长须而得名。此水是由发源于武威县西的西营河和永昌县东的东大河,在乌牛坝汇合后,自西而东流淌的,灌溉着民勤与永昌交界处的大片平畴良田及草原。其中一部分河水注入蔡旗堡乡野猪湾村一带的低洼之地,形成了一个方圆数十里的大水泽,遗迹至今仍可寻觅。泽水溢出部分复与长胡子河汇流,呈横向注入石羊大河。这当是《水经注》上所说的谷水“又东北与横水合”的横水,其前后次序,也与《水经注》记载完全吻合。有人以为三岔村西北的北沙河当为横水,非也。因为北沙河汇入谷水之处,谷水正呈“一河春水向东流”的流势,不呈“又东北”之流向。
说越蔡旗堡的野猪水泽,使我想起《五凉考治六德集全志》上一条有关猪野泽的记叙:“《禹贡》:原隰底绩,至于猪野。蔡傅引地志云:武威有休屠泽,古文以为猪野,东北流人白海。县(民勤县)南一百二十里,有野猪湾堡。”这条记载提出了两条令人颇感兴趣的线索,一是武威的这个猪野泽东北流入白海,表明它是白亭海之外的另一个猪野泽;二是这个猪野泽同野猪湾有点关系。西汉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骠骑将军霍去病出征河西走廊时,曾在休屠王城附近击溃匈奴大军,并获得“祭天金人”,当时汉军看见休屠泽,必然是野猪湾水泽,不会跑到谷水终极去看白亭海的。况“猪野”和“野猪”仅仅是词语的颠倒,当系后人不了解历史渊源,只图顺口而叫成了今名。以前的注释家不察实际,遂将谷水下游的白亭海认定为休屠泽,反将休屠王城附近的猪野泽遗漏了,实堪遗憾。清代学者曾反复提出猪野泽即在“武威北乡”,看来是有道理的。我将实况提供出来,以供专家考证研究。
三岔村古城遗址是否即为休屠王城遗址呢?疑点也颇多。
此城在50年代时,保存还很完好,我与附近的乡民们都曾看见过,不像很古的建筑。听考古工作者说,即使是位于极其干旱而又荒无人烟地带的汉长城,如今也多已颓毁殆尽,令人难以寻觅。而这座比长城建筑时间更早、城周全系农田、城内又有居民的“休屠王城”,何能得以独存呢?这是不能不令人怀疑的。另据张澍《凉州府志备考》载:“三岔沟。《方舆记要》:三岔沟在武威城东南(应为东北)。成化中(1465——1487年),土达满四作乱,四本名俊,明初徒降部于边地。俊居凉州三岔沟,谓之满家营。至是,据石城作乱,官军讨平之。”三岔村附近无石山,所谓“石城”,最多不过是土城外围衬砌以卵石的城堡而已。如果三岔村另无古城遗址,被个别考古工作者错认的所谓休屠王城遗址,很可能就是满家营所据的城址,为明代建筑,非汉之休屠城也。
蔡旗堡乡也有一座古城遗址,那便是方圆百里小有名气的蔡旗堡城。此城虽建于明代嘉靖24年,但据当地群众世代相传,说在明代筑城之前,这里就有旧城废址,并说旧城比新城大得多,为以前建立过县城的地方。民间传说当然不可全信,然而如前所述,蔡旗堡城与休屠王城的地理位置,与古籍记载是那样的宛然符合,却也不可忽视。另据《武威地区文物概况》介绍,蔡旗堡乡的沙滩村,于近年发现了一处东西宽200米、南北长300米的汉墓群,大都为砖室墓。出土器物有绿釉陶钟、陶马、陶碉楼、小耳环、灰陶罐、陶灶、陶仓、陶奁等,铜器则有弩戟、刀、王莽刀币、汉五铢钱等。蔡旗堡地下水位很高,且由于猪野泽的沉积,含盐碱成分大,墓葬不易长久保存,沙滩村的汉墓群,当是汉代在这里建县时留下的纪念。
此外,蔡旗堡至今保留的许多古地名,也值得注意。例如城东北有“了子岗”,据传为驻军出征后,母亲和妻子等待儿郎归来的地方;城内北有草滩名“党滩”,为“党项滩”的简称,传为西夏在此放牧牛羊留下的名字;城内北侧有地曰“鞑靼营”,据说是元代阔端太子设立过行营的地方;城西则有“校场滩”,占地约16平方里,至今场地坚实,草木不生,为军旅进行操练之地,并传最早为匈奴单于祭天的地方。据民勤县旧志记载:蔡旗堡城“有东西二门,有公署、仓、场、门楼,有绅士、兵、民、工、商,镇番之首镇也。”俨然是一个小县城了!惜此城大部毁于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今惟存南城墙一段,高可5米许,城址范围东西长约500余米,南北宽约440余米,内有子城一座,后改为民勤县粮库总仓,名曰“常盈”,亦于20世纪60年代被挖毁,做了改造沙碱地的肥料。
以三岔村和蔡旗堡乡的自然环境来对比分析,休屠王城也不会建在三岔村,而应该建于蔡旗堡。当地略上年纪的人都知道,三岔村被夹在北沙河与南沙河之间的一小块三角地带上,方圆不过十数平方公里。加之两河以前水大流急,致使这里沟壑纵横,土地破碎,别说进行水平较高的畜牧业生产,事实上连块象样的草场也难找到。以前三岔村饲养牲畜较多的人家,往往托亲友代牧于蔡旗堡草场。试想,以畜牧业为主要生活来源,同时由于战争而使战马消耗很大的休屠王,倘将于城建在此地,到哪里去繁殖和放牧马匹呢?何况三岔村三面阻水,交通也不便利,更不便于游牧民族跃马扬鞭,纵横驰骋,他们岂能将王城修建在这样一个地方呢?
相反,蔡旗堡城座落在一块由谷水环绕的平坦绿洲之上,其南侧与东侧,均为滚滚奔流的河水,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即可阻挡强敌的进攻,又可防止风沙的侵袭,地理位置得天独厚。沿谷水一带,南侧为上河湾和下河湾,遍生红柳、沙枣、榆树及水草,可以放牧牛羊。谷水西岸,则分布着金家大湖、金家小湖、桃湖、西马湖等有水有草的众多草滩,遍生芦苇及其它水草,是放牧马骡最理想之所在。城北的野猪湾水泽一带,则为广袤的旱滩草场(当为泽水干涸而颓变的),与永昌县的董家堡、流泉沟、朱王堡、昌宁堡等地连成一片,土地平坦,野草丰茂,均为可耕可牧之地,又无恶水阻隔,这岂不是古代游牧民族放牧的理想畅所吗?因此,直到清道光年间所修的《镇番县志》还载:“蔡旗堡东北十里有野马泉,西北十里有月牙泉,又正北三里亦有月牙湖(干涸后的猪野泽),又正南十里有圆湖,正北二里有金缸泉、大湖泉,环绕堡境,皆为堡民孳牧之所。”历史上的民勤县以饲养骆驼而着名,但是,蔡旗堡人从不喂养骆驼,而爱好养马,大约与这种自然资源是分不开的;休屠王城大概以养马着名而被称为马城,也是情理中的事。
在结束此文的时候,还有件十分有趣的事情顺便提一下。据民勤县原政协主度魏育琳、原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副主任李万禄掌握的家谱资料表明,昔日休屠王太子羁虏汉庭后,由于忠信自着,武帝因休屠有“祭天金人”,故赐姓为金,名日石单。后来子孙繁衍,分居于陕西、山西、河南等省。到了明代万历十五、六年,由于山西汾河流域灾荒严重,朝廷又组织向河西走廊移民,居住在山西的一部分金氏后裔,于是来到了甘肃,一部分人被安置在榆中县,即今日之金家崖。其中金有德,金有仁兄北二人,寻根问祖。辗转来到了休屠王城故址——今民勤县蔡旗堡,在堡城东二里处安家落户,创建家园,如今已发展成一个拥有七八百人口的独立村庄,即金家庄子。昔日此庄设“金家祠堂”、“金家家府堂”,治家颇严,一如乃祖遗风。这也从另一个侧面表明,昔日的休屠王城不在三岔村,而在蔡旗堡。
红崖水韵
李玉寿
未料得家乡七月天气,清早起来依然有丝丝凉意,我虽穿着一件纯棉体恤衫,却还是不能遮挡这一份细寒。南人北地,只知春去夏来,以为家门前有燕子飞过,就该是落红纷纷的景象了。
故乡民勤,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成了漫天黄沙的苍凉之地?可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家乡应是湖泊星罗、可耕可渔的水乡泽国。
岁月惊心,不觉已经人过中年,白云苍狗,有多少人间世事,叫人辗转反侧。有的,一经触发便宛然再现,有的,则常常泛起情感的潮汐,令人念念不忘,眷恋终生。
当我回到阔别多年的故乡,踏上这片神奇古老的黄土地时,我便流连在弯弯曲曲的河堤上,沐浴着温馨的风,俯看着清亮的波,心里头涌上一种梦一般的幻觉,禁不住叫出一声:哦,石羊河,我故乡的河啊!
这不是一条普通的小溪,它原是黄河的源头之一。还在洪荒太古年代,这里是一片浩瀚的古海。经过无数次的造山运动,喜玛拉雅山隆起,祁连山隆起,像一块巨型的屏障,把印度洋的潮汐从半道里拦住,于是形成一个内陆盆地。曾几何时,祁连山长须一甩,勒住红崖山,水分东西,汩汩北流,如满眼的小叶杨在漠风中低语,冲刷出无数关于沙井月氐、关于潴野休屠、关于白亭古渡的传说。
岁月悠悠,沧桑千载,古海逐步退缩,石林、土林和森林便相继凸现出来,铸造出一批批千奇百怪的生命雕像。
苍茫湖色,还在一层层淡化,一片潮湿的诱惑,裹着身,裹着心,撩人情怀。所幸石羊河依旧日夜不息地奔流着,用混浊的血液浸润着两岸土地,浸润着生命的绿洲,浸润着人类的文明。河西走廊早期的文化在石羊河流域诞生,使混沌的天地间闪露出第一道文明的曙光。尽管月氐部落的图腾徽标已被岁月的尘埃淹没,但是沙井文化,千百年来一直令人高山仰止。
其实,当我刚有朦胧记忆的时候,石羊河便闯进了我生命的视野里。这是一条雄性的河,又是一条慈母般的河。她静谧的河水,拍岸的波涛,像一首深情的母亲摇篮曲,像一部悲怆的命运交响乐,久久地、久久地回响在家乡的黄土地上。
似乎,最初的印象是苦涩的。一个冬季的夜晚,不,每个冬季的夜晚,我总被紧张而急促的呼叫声惊醒:“来大水了,庄子淹水了一一”于是院子里响起一阵零乱的脚步声。我知道,这时候的大人们一个不落的都去堵水了。脚步声渐远,只有狗还在汪汪地叫着。不知什么时候我又进入了梦乡,梦中,房子变成了一只小船,浮在水面上,像一片树叶,摇摇晃晃,飘向远方……不过,家乡的这条河,最令我陶醉的还是她温顺时候的迷人姿色。她从远山青黛里奔泻而来,流出峡谷,流过荒漠,当驶进故乡的小镇之后,河床顿时变得宽敞起来。那清泠泠的河水,在夕照下染上一层碎金般的光影,登上苏武山的望乡台,俯瞰小镇的黄昏,宛如天河里坠落了一弯金色的月亮,亲吻着家乡的田园。从炊烟袅袅的村子里,不时传出几声狗叫声,仿佛是一个遥远、朦胧的梦……河边的沙洲山崖上,长满了叫不出名的草和树,特别春天一到,河堤上下就都成了毛柳的世界,那嫩嫩的、黄黄的柳芽儿,顽皮地把自己妆扮成花,招惹得蜂儿蝶儿们没头没脑的一齐往它这边飞过来……江南河道,多的是乌篷出柳,渔舟晚唱,一天星子篙撑碎,半江渔火网拖来,更有码头商贾,水阁酒家,一切,全在“细腻”之中。故乡不同。故乡有的是苍凉壮阔,天高水冷。石羊河虽是瘦身细腰,可当它在红崖山脚下汇潴成湖,便也烟波浩渺,别是一番气概。这番气概,让家乡父老梦萦魂牵,频添几许自豪。
好静的世界啊!没有风,连湖畔的芦苇都像在屏住呼吸谛听着。微微的水光裹挟着淡淡的水气,在湖面拽起一条隐隐的白亮,延伸到远远的朦胧之中。
天亮了,云层冒出银白,撒给水面莹莹碎光。红崖山从湖的怀抱中站起,远远看得见她羞红的脸膛。蒙着水汔的湖面如盖着一条轻柔的薄纱,袅袅娉娉地漾动,迷离的水光似飘泊不定的银鳞,隐隐地闪烁在水气之中。
路边的杨树真多呃,笔直笔直地拔上去,簌簌地摇着,一片一片的叶子映着阳光,仿佛有无数思绪轻轻穿来穿去。仔细认认,绿色的树叶在笑,黄色的树叶在哭。也许笑的是这边的湿润,哭的则是那边的干旱。沙乡的一切都在思索,一切都在认真惦量湿润和干旱的份量。
不论走到哪里,在我生命的意识里,总是飘动着石羊河的影子,然而,当我今天再来寻找童年梦中的那条河,眼前的景象却让我心中不由一阵惊悸,河床干涸了,凸现出壮阔无边的卵石和细砂,紧挨河堤的沟漕里,时断时续地流着一泓山泉,轻轻唱着低沉的歌,与风交响在一起,变成苍老的历史回声。
我站在古老的石羊河上游,河水汩汩流淌,波浪已经迷蒙,可从这朦胧的蓝色文字中,我洞悉了石羊河的历史,她那欢快的流水,好像已经告诉我,苦难即将过去,幸福就要来临。我看到,满天夕阳映红了前方山岭,山岭那边,就是茂密的森林和雪峰……
道教圣地——全国唯一苏武山
沙乡瓜儿甜
孙明远
前些年兰州的瓜果贩子用硬纸板制作的“民勤西瓜”、“民勤蜜瓜”的招牌,一夜之间春风化雨般地遍布大江南北的各大瓜果市场,富丽堂皇的广告精装粉饰,气势夺人。走天下、闯江湖的民勤人衣锦还乡,要说的第—句话就是:“民勤的瓜,丑小鸭,长成了大天鹅了!”眉飞色舞的样子,洋溢着难以克制的兴奋和自豪。
广州的好多人家,往往在博古架上,摆设一个太阳色的黄河蜜瓜,把黄河蜜瓜当工艺品、抑或是观赏物来供奉,观其色,闻其香,品其味,创意美妙。
民勤的瓜和瓜文化,已经走出民勤走向全国。
春风不度玉门关。沙漠是没有春天的。当金色的沙枣花、黄色的毛条花、红色的红柳花、洁白的杨柳絮竞相开放的时候,沙漠的夏天便轰轰烈烈地来临了,整个绿洲大地笼罩在一片醉人的花香里。热爱甜蜜生活的南方养蜂人被巨型卡车载到沙海的农田深处,放飞他们酿造甜蜜生活的小精灵。金子一样的西瓜籽、甜瓜籽在沙乡农民泥土色的手掌上亲热地打个挺,迎着火红金黄的太阳,和着弥漫在空气里的各色花香,踏着蜂群合奏的交响乐章,一头扎进绵软乌黑的泥土里。瓜儿是太阳的宠儿,风儿是瓜儿的伴侣,沙田是瓜儿的乐土。
民勤绿洲南依祁连山麓,深居腾格里和巴丹吉林沙漠腹地。春末夏初,祁连山冰川积雪感阳而动,汩汩溪流几潜几出,汇集石羊大河,注入红崖山水库,滋润万顷良田沃土。清冽的雪水,火热的太阳,温润的泥沙,构建了一个种瓜得天独厚的温馨摇篮。太阳越来越烈,泥土越来越烫,风儿越来越热,空气越来越干,瓜秧儿沙蛇一样在滚烫的沙子上向前猛蹿,生长量最大时,一天能窜出十厘米!植物光合作用需要的有效蒸腾,在天造地设的理想环境中,达到了最最理想的水平。瓜花儿开满瓜田的时候,阅尽沙漠群芳的蜜蜂儿,嗡嗡嘤嘤忙碌于雄蕊、雌蕊之间,窃窃私语着它们的甜美未来。沙漠绿洲的夜出奇冰凉,冰凉得睡觉不盖棉被会让人感冒,冰凉得清早起来使人直打哆嗦。这时瓜儿们的呼吸过程极其微弱,白天制造的养分,被最大限度地积累起来。一天经历两个季节,酷热冷凉当日完成,如此反复冶炼,当然会造就出一批奇珍异宝。沙乡瓜儿便是大自然最满意的佳作,它用七色阳光描绘表皮,拿月亮冷艳滋润肌肤,凝祁连雪水点化瓤肉,积塞上群芳而升华精气。
民勤西瓜、民勤蜜瓜曾是朝廷贡品,新中国成立以来,曾冠以“兰州蜜瓜”的美名,远销海外。—时间“品瓜上民勤,看景下杭州”入诗入文入广告,神州大地妇孺皆知。而今,掌握了现代农业生产技术的沙乡瓜农,巧妙地运用有机肥、生物肥、无机肥、保护剂等综合性无公害、无污染农业手段,生产出了一年四季分期分批陆续成熟的各色瓜类珍品,满足国内外宾客的不同需求。
“车轮滚滚香满路”是金秋八月民勤大地的最生动的写照。有位民间艺人曾在一个说唱词里编有这样的段子:
“金瓜银瓜大又圆,把四海宾客的嘴染甜;银瓜金瓜圆又大,把洋人的瓜瘾给惯造下。瓜水渗透了大鼻疙痦,(还)不想说一声咕嘟儿吧……”
沙乡瓜儿甜,甜在眼里,甜到嘴里,甜透五脏六腑,甜美心里—辈子。
沙乡的西瓜,花色品种不下60种。有全黑圆如铁球的,有淡绿亮如翡翠的,有经纬分明条纹不乱的,有圆大如车轮的,有扁长如汽瓶的。但它们共有一个特点:瓤红味甜,瓜籽细小,甜而不腻,嫩而不粘。那水红色的瓜瓤儿,很可能是沙海朝霞浸透了瑶池琼浆后,被哪路神灵揉进瓜壳里的。因此民勤的西瓜不宜小家碧玉般、也不宜大家闺秀般用水果刀切成几十个小牙儿,星星点点地吃,那样会吃走民勤西瓜的神韵。因为一不小心那太酥太嫩的沙质瓤会自然地分家剥落,让你耽搁了口福,遗憾一辈子。最佳吃法,是沙乡人发明的。西北风、沙尘暴锻造而成的豪爽汉子、粗犷婆姨,热情好客,不论你是新朋友,还是老朋友,也不管你是问路的还是做买卖的,只要进得家门来,就怀抱一个大西瓜,还没等你反应过来作假客气,就已伸出染透了田园绿的大拇指,沿瓜顶掐一行指甲印,然后挥动巴掌,砰!砰!砰!嚓——掰成两半,接着递来一个雪白的大馒头,摁进鲜红的瓜瓤里,送上一双竹筷:“吃!”瓜是没经铁器打开的原味瓜,馒头是太阳底下晒透的干馒头。馒头摁进瓜水,一股爽心沁脾的太阳味、瓜蜜香,勾魂摄魄。你如果感情脆弱,意志不坚,把握不好,可能会有口水,在进食前发生泄漏事故。所以你只好绷紧嘴唇,嗯嗯唧唧,赶快操起筷子狂饮大嚼。
待你缓过劲儿,主人会教你保定瓜碗,一手握紧竹筷,轻搅瓜瓤,瓜瓤便随心化作甘露水。太阳味的干馒头,泡在瓜水里,一半绵嫩,一半酥脆,放在嘴里一嚼,有血有肉,有筋有骨,有声有色,天下一绝!这就是驰名中外的沙乡名吃——西瓜泡馍。
沙乡蜜瓜,更新换代快。当年称作兰州蜜瓜的白兰瓜,如今已成了太皇太后,早已退居三线四线,只作保留品种了,深深地烙在了一代人的记忆里。而白兰瓜的子子孙孙光洁如玉,涂金抹银,绣身纹眉,争先恐后,粉墨登场,银帝、玉金香、金香玉、金皇后……花名芳字,尽现风流。
蜜瓜的瓤肉色泽绚烂多彩,有莹白如玉的,有晶绿泛翠的,有绿底儿红冠的,有浑若流云的……至于蜜瓜的奇香异馥,非一人一口能尽言,非片言只字可尽述。好在“瓜香袭人”权可作为效果性的描述。
品蜜瓜,方式很多,可摆在客厅里当艺术品欣赏,当花闻,高洁雅致;可用水果刀切成一弯新月,啃着吃,吃后腮帮子、嘴唇儿沾蜜留香,能招蜂引蝶;可切成两半,用钢勺儿剜着吃,剜成球儿后奉于盘皿间,当作佳肴,定会别开生面……而最有滋味的吃法是将蜜瓜切成两半,去籽留瓤,用钢勺竹筷刮下瓤肉,和上炒面(用炒熟的小麦、玉米、麻籽、豌豆等混合磨制而成),清醇稠厚,焦香滑爽,甘美非常。这是沙乡的又—名吃——甜瓜拌炒面。用过此餐的厅堂,满屋留香,三日不绝;用过此餐的人,甜香留肺腑,甘美驻心脾,三日不思茶饭,只想单吃这一餐。让人产生“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常作岭南人”的同感共鸣。
沙乡瓜儿最刺激的吃法是野餐。天不亮,赶一群苏武山大绵羊,背两三个大瓜,踏一脚早霜和晨曦,去沙漠放牧寻宝。走出汗,口渴时,刨去地面浮霜,露出热沙,一屁股坐进去,切瓜分客,一口下去,一丝凉意直透心底,一个哆嗦后便能凉个彻头彻尾,于是只好生火取暖,“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嘻嘻哈哈一阵,太阳升高了,沙漠又恢复了蒸笼的面目,这时你脱去全部衣服还嫌热。于是你便享受到了“早穿皮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的浪漫沙漠生活。
沙乡瓜儿甜,委实名不虚传。
沙漠甘泉重兴湖
沈炜道
重兴湖是苇湖和柴湖的总称,位于民勤县民武公路45公里的上案村,西濒石羊大河。因为两湖毗连,当地群众称它娣妹湖,也有人叫二指湖。相传很久以前,这里干旱缺水,黄沙连着黄沙,百姓生活十分凄苦。一日有高僧路过,他闭目做法,用食指和中指在沙丘上轻轻一点,便现出现在的苇湖和柴湖来,而湖中的苇子和那360个泉眼就是他手指上的汗毛扎出来的。
登堤凭高,游目骋怀,红崖山苍茫突兀,白云缭绕,仿佛就在湖的西岸。从岸边往西过几道沟渠,穿过一片茂密的红柳,就看见了缓缓流淌的石羊河和明丽绵亘的沙丘。目光收回,四沟八岔芳草萋萋,杂花生树,群莺翻飞,百鸟鸣唱,好一派江南水乡的景致。湖水边缘绿色的地毯绣上了悠然恬静的牛羊,宛如闲云游荡。如果你有兴趣,从这儿穿湖而过,那绵密细软的水草如花针如牛毛,踩在脚下软软的,湖水轻柔地荡来,吻到了你的脚边上,又缓缓地退去,那快活的感觉简直妙不可言。
从湖中流出的小河蜿蜒蛇行,如九曲回肠,清冽甘甜,温柔得像多情的少女。历历可见的河底是细碎的沙砾。河沿上长着金花银叶的沙枣树,有的作爬地状,形成了天然独木桥,游人可从上面过往,别有一番小桥流水的情韵。河滩上的柳树婀娜俊逸。如新娘子一般,于夕阳落照中倒映在清泠的柔波里,如丝如缕,一荡一漾,摇醉了河水浮藻般的幽梦。
红柳摇曳在连绵平缓的沙峦之上,一簇一簇,开着粉红色的小花,像一团团燃烧着的火焰。稍有微风,浓郁的芳香漫溢在整个河滩。最活泼可爱的是那一群少年,穿了短裤或干脆赤身裸体,用一根竹竿系一片鱼网,下河捞鱼,每有所得欢呼雀跃。有时也猎获一些野味,就地取材,做成烧烤,自由自在地享用,那天真烂漫的童趣淋漓尽致。
湖水是绿绿的,也许是初生的苇子和其它水草的映衬,那绿意似乎让人觉得风也是绿的,直绿到你的五脏六腑,看一眼令人心醉神迷。湖边缘的浅水中生长着迷人的索索草,细若游丝,柔柔的,滑滑的,在水中游弋飘摇,每每令人想起少女的秀发来,也有的静静地铺在水面。还有水葫芦之类,大大的叶子漂在水面,宛如浮萍。
最值得一提的当然要数湖中的苇子了。一立春,芦苇就齐刷刷地从湖面钻出来,仿佛出浴的美人,一直长到一房子多高,湖里似乎全都成了芦苇的世界。到了金秋八月,芦花放白,美不胜收。这时候飞絮朦朦,飘飘悠悠,和河滩上一种叫香蒲的花絮遥相呼应,联成一片,毛茸茸从你的眼前晃过,或痒痒地挠在脸上。苇子每年一割,四沟八岔的人都拥来,人山人海,车马喧嚣,比唱大戏还红火呢!湖里每年出草少说也有数百车,虽比过去少了,但供本地牲畜越冬也还足够。苇子有手指粗细,可以织席,也可以编成草帘,覆在大棚上当保温材料。
苇中有水路,泛舟湖面,粼粼波光,如龙鳞万点。时有凉风习习,白云绕绕,任小舟随意飘荡,聚五六人,或饮酒,或玩牌,或放歌,轻风拂袂,飘然欲举,有御风成仙之感觉。不时有鱼儿从船头跃起,沙鸥点水飞过。此时你定会情不自禁地吟起欧阳修“绿水逶迤……不觉船移……惊起沙鸥掠岸飞”的词句来。
湖中的鲫鱼堪称一绝。住在湖边的人不以捕鱼为业,但有时也去湖中插网,只一顿饭的功夫,就能收七八斤,可美餐一顿,这对世代为农的百姓来说就算是玉馔珍馐了。从城里来的钓客,乐而忘返,会在湖边坐上一整天,满载而归。也有几个识水性的汉子,傍晚插网翌日收鱼,便可得百多斤,买到武威市上,最抢手的是三寸四寸的小鱼。统计一年,湖中出鱼有数万公斤。
站在湖堤开闸放水的口子上,望着飞花溅玉的泉水,心中像灌满了蜜糖似的,仿佛看到了一块块诱人的瓜田,令人垂涎欲滴;成方连片的玉米田,青翠可爱,牛角似的棒子,甩着红樱,像少妇抱着自己的金娃娃;还有那翻滚的麦浪在香风里飘流。要是你真的走进湖边的人家,主人十分热情好客。整整齐齐的红砖围栏里,一例是枣树,朱红累垂的枣儿发出格外诱人的光彩。如果你置身遮天蔽日的葡萄架下,仰望累垂倒挂的葡萄,那一串串淡红的,紫红的,半透明的,圆的长的,各色各样的葡萄,晶莹翠玉,琥珀珠光,仿佛使你进入了珍珠异宝的世界。
重兴湖不就是这大漠怀抱中的珍珠异宝吗?假如这里多一条驰道,自然风光加上人工的精心修饰,定会锦上添花,那将是怎样的令人赏心悦目,流连忘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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