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说：有福你坐下，我现在晕头转向，糊里糊涂，脑子已经木了！
有福说：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别着急上火！不就是给我娘拿钱治病的事情嘛，孝敬老人天经地义，责无旁贷，没有娘就没有我，这钱我拿！
一听这话，长顺老汉稳住了阵脚，心情也很快平静下来。长顺老汉知道有福家里有钱：有福在县城里开着酒店，在村里办着铁矿，是好几个地方的经理和老板，平日花张钱就像扔掉一片树叶，有多少树叶，他好像就有多少张钱。
但是长顺老汉也知道，有福的钱在有福的媳妇小芹手里攥着，小芹是老板娘，老板娘就是老板的老板，就是老板的娘！
长顺老汉说：有福，那我就问你一句，你准备给你娘拿多少钱？
有福说：爹，我先问你一句吧，你和我娘也是几十年的夫妻了，你能给我娘拿多少钱？
长顺老汉说：给你娘治病，我恨不得把我这把老骨头卖了，可是人家有人要么？我一年四季从土里刨食吃，手里就攒了两千块钱，都拿出来，十个指头当中不是还差九个指头么？
有福说：爹，那九个指头我给你拿，我这就给你写个条子，你去找小芹支取一万八千块钱！
是秋天的早晨，风儿也柔，空气也爽，朝霞也嫩，露珠也亮，长顺老汉从家里走出来，觉得这事挺有意思：人家支钱是从银行去支是从邮局去支是从单位去支，他支钱是从儿媳妇手里去支；人家支钱凭的是公章私章身份证，他支钱凭的是爹是公公是谁也不能替代的亲情关系！他甚至骄傲地想，在儿媳妇面前一站，我长顺就是一枚公章，威严，公正，而且货真价实！
一路走来，一路想入非非，一路去看有福写给他的那张条子，阳光照射过来，眼睛一花，那张纸条就成了厚厚实实花花绿绿的一大堆纸币！
很快就到了儿子家的大门口，小芹笑嘻嘻地迎出来，又笑嘻嘻地把他扶到院里，扶进屋里，然后递烟泡茶，然后抡起两只娇嫩的拳头，开始给他捶背，用力又轻又柔。
小芹说：爹，有事？
他赶紧把那张纸条递给小芹说：你娘住院做手术，有福让我来拿钱，这钱必须在今天上午九点以前交到县医院，要不人家不给治疗！
小芹很仔细很认真地把那条子看了看，摇摇头笑了：有福糊涂了么？怎么办起事来丢三落四？爹，对不起，条子上没有有福的签名，这钱不能支给你！
他说：没有他的名字也是他写的条子，你还不认识他写的字？
小芹说：爹，认识是认识，可我们这是制度，这是章程，这是规矩，雷打不动啊！
他说：小芹，咱这不是私事么？你就通融一下，你看都七点多啦……
小芹说：爹，在我这里私事也得公办，这是个程序问题，原则问题，请你理解我支持我。这不是给你老人家捶背，多两下少两下没有问题！
小芹把话说到这个程度，长顺老汉也就不好再让人为难。他拿了那张条子走出来，气喘吁吁地跑了五里路，跑到村西的铁矿上，找到有福给他签字。
有福说：小芹傻了么？她不看是给谁办事，还非得让我签上名字？女人们头发长见识短，就知道按照条条框框来，占板又固执！
有福拿出笔来，龙飞凤舞地在条子上签了名字。
长顺再一次找到小芹的时候，小芹已经做好了早饭。小芹把鸡蛋、点心、牛奶摆到饭桌上，请老汉和她一起用餐。老汉说：小芹，你做的饭食再好，我也吃不下去。现在都8点多了，你娘还在县医院等着呢……给，给你这个条子！
小芹说：爹，有福给你签字了？
他说：签啦签啦，还是我看着他签的！
小芹说：爹，签字以后他给你盖章了么？
他说：没有呀！盖章？盖什么章？
小芹说：盖他个人的章呀！他应该先签字，后盖章，签字盖章成龙配套，缺一不可，他应该是知道的……爹，别耽误时间啦，你赶紧找这个混蛋去！
他说：小芹，爹已经这把年纪了，还要再跑一次？咱是一家人，还办两家事？
小芹长长地感叹一声说：爹，没办法，这是制度，这是原则，这是铁一样的纪律！
长顺老汉第三次把条子交给小芹的时候，正好是九点三十分。小芹打开抽屉就去取钱，眼见那钱取够了时，小芹突然“哎呀”一声。小芹看着那张条子说：爹，我差点忘了大事，你叫有福盖章的时候，他怎么不给你写上时间，写上明5年哪月哪日？
他说：还用着写哪年哪月哪口么？又不是贷款，写它有什么用处？
小芹很耐心地说：爹，你不干哪一行，不懂哪一窍，这张条子还必须得写上具体日期，不写就是一张废纸！说着话又把桌子上的钱收起来，重新锁进抽屉里。
他突然跪在那里说：小芹，看在你婆婆的面子上，你给写个日期行不行？我现在两腿发软，浑身冒汗，已经闹不清东南西北了！
小芹赶紧把他扶起来，一边抹泪一边说：爹，你能给我下跪吗？你这不是折我的阳寿么？我又没有难为你！我早就想把钱支给你，可是手续不全，程序不对……
长顺老汉是在进山的路上栽倒的，他栽倒的地方离有福的铁矿还有半里地。人们发现他的时候他的身子已经凉了，但是他的手还紧紧地攥着那张没有写年月日的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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