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那年的五枚硬币-疯子长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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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疯子叫长毛。长毛不姓长,姓什么没人知道。长毛有一头稻草般板结的长发,所以大家伙长毛长毛的就叫习惯了。长毛对这两个字竟也有了感应。

    长毛从哪来的也没人知道。长毛是疯子,但长毛是个特别的疯子。长毛爱唱歌,且唱得一口好歌。长毛是被铃声吸引进顺河村顺河小学的,一头冲进了教室,长毛张口就来,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你的伟大光辉——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毛主席——毛主席的书,最爱读……如果正在上课的老师有足够的耐心,长毛可以把所有关于毛主席的革命歌曲串个遍。是的,长毛只唱革命歌曲。

    也因为这些歌曲,顺河小学的孩子们从开始朝长毛扔土坷垃吐唾沫到善意地哄笑,后来,他们甚至盼望在某一节课的某一个刹那,长毛蛮横地一头闯进教室,不管不顾地用又长又脏又硬的指甲敲着课桌道,这一节我们上音乐课,老师先给你们示范一下:太阳最红,毛主席因为这个插曲,顺河小学的校园里总回荡着笑声。

    自从进了顺河小学之后,长毛似乎留恋上这片地方了。吃饭有食堂的残羹剩饭,睡觉就在避风有太阳的院墙角落,长毛的作息和学校保持着紧密的一致。

    长毛的疯癫之路走了多久,三个月还是五个月?三年还是五年?没人知道,反正长毛只对学校的铃声感兴趣,他闯进一个又一个学校,带着一身的唾沫、伤口和无数好奇的目光。

    长毛在顺河小学安顿下来。

    学生们对这个固执却没有危险的疯子渐渐习以为常,他们似乎喜欢上了那些铿锵有力的革命歌曲。在某一个班级某一节自习课时,班长甚至会在同学的撺掇下主动去找长毛,走,该我们班上音乐课了。这时的长毛不管是围着旗台在打转还是窝在墙角睡觉,马上就眼睛一亮,捡几张纸片当歌谱,拾根树枝当教鞭,乐呵呵地跟着去了。

    而村人则对长毛失去了新鲜的好奇,对于一个只喜欢上音乐课的疯子,村人觉得远不如去看胡二杀狗更为有趣。胡二虽然只是个屠户,可在杀狗方面胡二却是个人物。胡二杀狗有绝技,活挂剥皮。胡二杀狗从来不绑的,只把狗的下巴往铁钩上一挂,狗的几声哀鸣还没断音,胡二就剥下一张冒着热气的狗皮。据说这样的狗皮才值个好价钱,这样的狗肉才能鲜嫩可口。因此,胡二杀狗的架子旁总是热闹非凡。胡二也醉心于这种众星捧月般的场景,为了深切感受一下,胡二会在途中接过一只崇拜者递上来的烟,嗅一嗅,有人凑近给点了。胡二把刀往还在抽搐不止的狗胸膛上一插,坐下歇会。剥了一半皮的狗就拼命地哀号着,想从那个象征死亡的铁钩上挣脱下来。

    还真跳下来一个,沾了地气就疯了。它拖着剥到胸膛的皮,带着插了一半的刀,见鸡撕鸡见人咬人,一路癫狂着冲进了村口的小学。看热闹的人都傻了,胡二则煞白着脸满眼恐惧,直望着走着直线的疯狗。

    这是顺河小学有史以来最大的乱子。教室的门窗嘭嘭关紧并用课桌顶死,散落在校园里的学生就近躲进屋里或爬树上墙。顺河小学面临着一场灾难。两个刚从厕所里出来的女生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说有笑。疯狗终于发现了目标,踉跄着冲了过去。两个女生只发出了一声尖叫,就钉在地上不动了。躲在屋里的人谁都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惨景,于是所有人都闭紧了双眼。

    等人们再睁开眼时,两个女生还在哭。在她们前面不远处,长毛和疯狗抱在了一起。长毛把刀从狗的前胸捅到了后背,疯狗则把满口的牙嵌入了长毛的肩膀里。疯狗死了,长毛还活着。

    长毛被咬的第二天,人们惊异于长毛的转变:长毛穿着胡二给他的一身中山装,精神极了,正常极了。长毛像所有的老师那样自信,见人就和蔼地微笑,上音乐课再不把歌曲串来串去。村人笑说,长毛这是因祸得福,让疯狗以毒攻毒治好了疯病。

    但只三天,长毛忽然如筛糠般抖缩在校园的墙角。长毛开始怕风怕水怕光。

    长毛死了。村子和学校一下子静寂下来,少了许多应该有的喧闹。热闹过了,新闻结束了,长毛没有了。

    冬过春来,天空飘着小雨丝,顺河小学的学生们排着整齐的队伍,手拿铁锹,臂挂柳条编的花圈,嘴唱“毛主席的书最爱读”。村子很久没这么热闹了,肃穆的热闹。

    胡二站在路边的狗肉架子旁边,袖着手张大着嘴好奇地问,娃们,这是干啥咧?

    领头的学生厌恶地瞪了胡二一眼,给我们长毛老师扫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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