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还在很小的时候,家里只有一张桌子,横着排了三个抽屉,妈妈和我、弟弟各分一个,爸爸占了两侧柜子中的一个,空出来的那个柜子放公物,大家的抽屉柜子都不乱翻的。
其实只是爸爸的柜子放了一些严肃的东西,是他出差的票据,记事情的笔记本,我们都不敢打开,有一次我猛一下拉开柜门,流动的空气把那些票据带起来飘出去几张,爸爸拿到台灯下排了好久才搞定。
妈妈的抽屉只是放了些针头线脑,也是没有动过。
弟弟的小天地里一定充满了诱惑吧?彩色的弹珠、有故事情节的贴画,那个时代特有的小玩具都是有的,我也是征求了意见才敢拿出来,用过了按原样放回。
即使是我最铁的发小,也不会不经我的允许打开我的抽屉,那里有我的小发卡、有机玻璃片、断齿的小梳子,甚至有正走路看到了一枚陷在泥地里的好看的扣子,我抠出来洗干净也当成宝贝收在这里的。就只是这些,也必须由我打开翻给他们看。
(二)
在学校,小姐妹之间熟悉了总要到对方家里去喊一起上学,或者星期天到她的家里玩上大半天,就此认识她的父母兄姐其他甚至邻居,这是常有的。
那时候到谁家里是没有电话联系的,想到了就去。
五年级的时候,美芳是我的好朋友,一次她来找我,一挑帘子,我和弟弟正打得热火朝天,我甚至踢掉了一只鞋子,披着头发,一脸的泪痕,哭闹着抓他,妈妈提着笤帚轮番揍我们的屁股。这以后,我就有点不想看到美芳,很长时间才释然。
有时是我看到了不想看到的场面,巧的妈妈站在台阶上骂她的爷爷,老人家已经缩着身子了,她还亦步亦趋用手点着,骂出的话是“老不死”那类的。巧急匆匆从家里冲出来,拉着我走,走到一个拐角的时候,说了一句,她其实不是我的亲妈,后妈都这样。我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女人就是她的亲妈。
(三)
我读大学的时候,是20世纪90年代中期,大家都还保守,小情侣之间表达情意的一个方式就是把两个人的饭票放在一起,由女生保管,一日三餐约在餐厅门口,一起买饭一起吃,完了一起去洗碗。
现在想来,这也是那个年代大学里试婚的一种方式吧,提前进入柴米阶段。我和亮子是没有动过这个念头的,如果一日三餐都已经定过了和谁一起吃饭,掐着点在固定的地点等着,碰到自己不想吃饭或者和别人有约,口袋里还装着对方的饭钱,那是多么麻烦的一件事。
那个时候,我回忆起儿时的抽屉,小姐妹之间互访这些事,才懂得即使是至亲,也是需要距离的。我把这些说给亮子的时候,也得到了他的赞同。
因为没有在一起吃饭,我们更把在餐厅的偶遇当成惊喜,我们习惯在人头攒动的餐厅用目光搜寻心里的那个人,一下子看到的喜悦一定超越了一天三次在他面前嚼饭的感觉。
(四)
等到我们这个年龄,已经有很多人有足够的能力搬离父辈置下的家业,拥挤的路段、不合理的设计、两辈人同住的尴尬,这些都成了翅膀硬朗之后我们置家的理由。
我们在单位是有些死党的,大家心照不宣不去讲团购,我们白天是见面最多的人,怎么可以忍受下了班,一下又在对门看到刚刚挂了电话的鱼儿,楼下是那个做了点腥汤就大呼小叫的梅梅,楼上是气温增减都会提醒我们的康师傅,几家的孩子还要上蹿下跳,是不是要搞成儿童乐园?鱼儿还敢跟老公使小性子吗?消息传出去几分钟就来了亲友团,梅梅还敢指使老公给自己洗衣服搓澡吗?康师傅还好意思天天下楼去给老婆取牛奶热好了喂到嘴边吗?我还好意思几天不收拾房间,一副我行我素闲人免入的架势吗?
走得太近,这些情趣和休闲断然就没有了。
(五)
在工作上,肯定要接触一些其他行业的人,我是不排斥接触之后留下电话,没事坐坐加强联络的。
但有这样的人,有了工作上的合作,于是就觉得跟自己很熟识了,没事儿就约吃饭,遇到推脱还要问得很细致,那你怎么吃的饭?和谁一起吃?我就很恼火,事实上真的已经很熟,但我还是喜欢大家始于工作止于工作,如果没有太投缘的感觉或者很有必要延伸的理由,我还是希望彼此相忘于江湖,即使有一天再合作,如果都有念及的诚信和尊重,一样可再联手。
我觉得除了心,家,是最隐私的空间。现在还有人不打招呼来造访实在是不礼貌。
我听到敲门的时候,回答的那个人声音很低,我以为是经常与我逗乐的老爸,但老爸来访也会先预约。我带着疑惑打开门,却是一个工作上有来往的男性,他说,打你电话关机,就找来了。
我确定了一下没有太重要的事情必须在这个星期天找到我,找到我家,我脸上就不好看了。连我最亲密的朋友来我家,也是先打我电话,等我稍稍做一些功课才登门的。我这样穿着睡衣,披头盖面,牙齿都没刷,屋里屋外一派狼藉地迎接你这个不速之客,是你尴尬还是我尴尬。
于是,我任由他坐在客厅里,脚踩着黏糊糊的地面,脸正对着厨房一池子没刷的碗,女儿在卧室大呼小叫,我穿着拖鞋走过来走过去,连水都没给倒一杯。
其实可以上升到文明这个层面,现代文明,就包括彼此不要走得太近,这样,我们的呼吸才顺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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