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的时候郭大以为公司很大，他领到工作服时，看到胸前那里印着工号，是三十八号。可后来他才知道，公司连经理在内总共才五个人，三个送水工，一个专门接电话的女的，还有就是经理自己。工号是按照八的顺序排的，老金头一个来，是八号，那个脸一天到晚沉着的本地下岗工人是十八号，中间还有过一个二十八号，可后来他走了，走的时候把工作服也穿走了，这样排到郭大，是第四个，就是三十八号了。郭大想，如果再来一个送水工，他就是四十八号了。
公司的经理是个女的，叫薛丽华。她用自己的名字做公司的名字，叫丽华纯净水公司。有一次老金和郭大一起经过一个地方，老金指了指那个很大的门面说，喏，这就是经理原来的店。原来薛经理是做红木家具的，后来做不下去了。她的店变成了银行，墙上贴了像石头一样的墙砖，看上去很庄严。
郭大还是个新手，但是他比老金年轻，力气大，动作也利索，忙起来的时候，他的自行车可以带上六桶水，老金就只能带四桶，带多了就要闯祸。其实郭大也闯过祸，有一次连人带车倒下来，水桶都砸烂了。薛经理说，这不行的，我要叫你赔的。可郭大还没拿到工资，没有钱赔她。薛经理说，那我就要从你工资里扣。但是到发工资的时候，薛经理没有扣郭大的钱，薛经理在背后说，算了算了，算我倒霉。
负责接电话的是薛经理的表姐，薛经理不在的时候，她常常说，我是不肯来的，这种工作，我是不肯做的，她一定要我来帮她撑场面，看在亲戚的面子上，我就帮帮她而已，帮一阵我就要走的，这种地方我是呆不长的。但是有一次，薛经理叹着气说，要是生意还不好做，我就要开人了。表姐生气了，说，我是不走的，我为了到你这里来，辞掉了原先的工作，你开谁也不能开我。薛经理说，我又没说要开你。
其实在郭大看起来，表姐的那份活薛经理自己完全可以做，就是接一下电话，记一下用户的卡号而已。可是后来郭大渐渐地发现，薛经理为什么要专门请个人接电话，是因为薛经理自己坐不定，她总是不在店里，就算出现在店里了，呆不过几分钟又要走了，也不知道她在忙些什么。郭大问过表姐，表姐翻了个白眼，说，我怎么知道她忙什么。
薛经理的丈夫很花，拿了薛经理赚的钱，和别的女人出去玩，钱没有了，就回来向薛经理要，薛经理很生气，跟他离婚了。离婚以后，她的前夫还来找她要钱，薛经理给了几次，后来就不肯给了。她说，我不能再给你了，再给你我自己也没有钱了。她的前夫说，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跟你离婚了。不过后来他也没有再来找过薛经理。
薛经理离婚后找过几次对象，都不成。过年前，刚刚吹掉一个，那个人叫小钟，看上去文绉绉的，他不大到店里来，难得来一次，看到人他就会脸红，那时候大家都觉得这一回薛经理要成了，可不知为什么又没成功。每次薛经理谈对象，她都会胖一点，以后又瘦回去了，大家就知道，没有谈成。
年后的一天，郭大送水，在路口等红灯，就听到身边有人“哎”了一声，好像是喊他的，郭大回头一看，是一辆小车上的一个人，那小车也在等红灯，这个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朝郭大微笑，后来他下了车，走到郭大身边，朝郭大的工作服看了看，说，你是丽华纯净水公司的？
他拿出烟来派给郭大一根，还替郭大点着了。这时候红灯换绿灯了，这个人朝车上的司机挥挥手说，小刘你先走吧，一会儿我自己打车过来。郭大觉得这个人好面熟，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努力地想了想，还是想不出来，郭大有点不好意思。这个人好像猜得出郭大在想什么，他说，你别想了，你不认得我，我们是头一次见面，但是我这个人，可能有点自来熟的脾气，好多人头一次见我，都说以前见过我，其实根本就没有。郭大听了他这话，更觉得这个人可亲。果然，这个人又说，你们丽华纯净水公司我知道的，名声好，客户很多的。郭大很高兴，他又注意到这个人在看他的工作服，郭大说，我们的工作服，看上去硬，摸上去软，是很好的料子做的。这个人点着头，说，看得出来的。他又说，你是三十八号。后来他就打的走了，走之前他义给了郭大一根烟，郭大手里那根，还没有抽完呢。郭大望着那辆出租车远去，心里忽悠忽悠的，竟有点留恋这个人了。
薛经理瘦了一阵以后，又有点胖了，她又谈上一个了，这个人叫小史，小史看上去比小钟老一些，但是薛经理叫他小史，他自己也说，我那边朋友，都喊我老史，到你这儿，就是小史了。
小史头一同来供水站，正好和郭大碰了个照而，郭大“咦”了一声，认出小史就是他在路上碰到的那个人，薛经理看出来了，说，你们认得？小史说，认得认得，我还跟他打听你们丽华供水站呢。郭大心里有点紧张，他觉得自己那一天可能让小史有了错觉，小史会不会和他刚来的时候一样，以为公司很人，排到他的工号就已经是三十八了，万一小史发现真实情况不是这样的，会不会影响到什么？但郭大很快就发现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他听见小史跟薛经理说，你真聪明，工号这样的排法，换了我，我也算是聪明人了，我都想不出来。郭大这才放了点心。
薛经理和小钟谈的时候，郭大就来了，他也见过小钟，现在换了小史，郭大就觉得小史的作风和小钟的作风不大一样，比如他给薛经理买了一条铂金项链，他跟薛经理说，我本来是给你买白金项链的，但是挑来挑去，都觉得不好看，式样都太老气了，我就想，我们小薛人那么漂亮，气质那么好，戴假的，都比人家戴真的耀眼，假的戴在你身上，人家肯定都说是真的，是不是，是不是？小史这样说了，薛经理比拿了白金项链还开心。薛经理说，是呀，现在人家都戴假的，戴真的还怕被抢呢。小史说，小薛你可别说这样的话，我听了心里抖乎乎的，现在外面乱，你以后一个人走在路上，不管白天还是晚上，都要小心一点。薛经理说，我知道的，包要夹夹紧，小史说，包倒不是什么大事，人要紧。
小史第二回来店，就用专业的眼光，里里外外地看了看，跟薛经理说，你这个店面，旧了，灰秃秃的。薛经理还以为小史是挑剔她，她有点不高兴。小史也没有多说什么，但过了一天，就来了两个工人，带着材料和工具，帮薛经理把墙面处理得焕然一新。等工人做完活的时候，薛经理问他们要不要结账？工人说，也可以结，也可以不结，结的话，就结了，不结的话，就到史老板那里结总账。和小史先前关照的话是一样的。不过薛经理还是跟他们结了账。小史回头来才知道人家已经把账结走了，小史很生气，打电话把他们臭骂了一顿。倒让薛经理在一边不好意思听下去了。薛经理说，小史你不要骂他们了，他们做得辛辛苦苦，抓得也很紧，我叫他们吃点心他们都没有吃，我给他们买烟，他们还说，你不要买这么好的烟给我们抽，养刁了嘴，麻烦的，他们蛮实在的。小史说，还实在呢，现在外面像你这样实在的人，还有几个啊。说得薛经理脸都红了。
小史每次来，都要给在场的人派香烟，哪怕是一个陌生人来打听水价，他也会热情地递上烟去，有时候小史还特意跑到隔壁，送一枝烟给音像店的小郑。小郑总是说，小史是个人物，小史是个人物。小郑又说，小史不仅有派头，他还见多识广。薛经理说，是呀，小史跑过很多码头的。他们这么议论小史的时候，郭大很开心，他总觉得小史跟他特别亲，从那天在路上碰到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了。小史每次来，看到郭大，都会拍一拍他的肩，说，郭大好。
供水站的电话本来是不带传真机的，后来为了丁作方便，换了一部带传真机的电话，薛经理将它设置在自动的位子上，她说，店里没有人的时候，它也能传过来。这么说了，过了几天，早晨上班时，还真的有一份传真自动过来了，一页连一页，拖得很长。这是一份关于采购一批进口医疗器材的情况说明，上面有各种医疗器材的详细介绍和报价等，都是外国的品牌。薛经理看了看，说，什么啊，管型消化道吻合器？干什么的？郭大也拿过去看了看，说，我不知道。薛经理说，我又没有问你。她叉拿回去看了看，说，还有什么，直钱型缝合器？是医院里开刀用的吧，肯定是人家传真传错了。就随手把传真件丢在抽屉里了。
第二天小史来了，给大家派过烟后就说，这两天我很郁闷，情绪有点低落，怎么想也想不通，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一个重要的传真件，我明明没有收到，可对方一定说传给我了。薛经理说，那你让他们重新再传一份就是了。小史说，是呀，我也这么跟他们说，这不是小事一桩么，可他们硬说我收到了，说我是假装没有收到，是想骗他们。我就不知道了，多收一份传真件能骗什么东西呢。如果我真的收到了第一份，我还想要第二份的话，我完全可以去复印嘛，别说两份，二十份二百份要多少都可以。薛经理说，是呀，你就这么跟他们说嘛。小史说，我说了，可他们就是不相信，这样我就怀疑起来了，他们明明没有传过来，硬说传过来了，他们也许想玩点什么花招？但再想想，叉不对，说他们不想做这笔生意吧，又不像，可你说他们想做吗，为什么明明不肯传过来却硬说传过来了。小史说到这儿，薛经理“啊哈”了一声，说，我知道了，传到我们这里来了。小史又惊讶又不相信地看着薛经理，说，怎么会，怎么会？薛经理说，你大概错把我的电话给了人家。薛经理把传真件拿出来，小史接过去一看，立刻喜笑颜开，说，正是它，正是它，哎呀，我都为它急死了，谢谢你，谢谢你！
薛经理说，你怎么把我的电话当成你的电话了呢。小史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嘿嘿，我的心里好像只有你的电话，连自己的电话都忘记了，就搞错了。小史又说，怪不得，那天我问了算命先生，算命先生说，我今年会碰到一个有帮夫命的女人，会喜结良缘，原来就是你哎。薛经理脸红红的，说，你说什么呀。小史说，真的，真的，我都要失去信心了，你叉帮我找回来了，不是帮夫命是什么？薛经理说，可你叉不在医院工作，你搞装修公司，跟医疗器材的采购有什么关系呢？小史说，帮一个朋友的忙，顺带着做做的，进一二十台机器而已，一笔小生意而已。其实这笔生意很大的，传真件上的报价都是几千几万一台的机器。小史见大家有点发愣，立刻就明白了，他笑了笑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这个人有个毛病的，说话经常只顾自己的感受，对你们来说，这样的生意可能是大生意了，可是我却没有从你们的角度考虑问题，就说是小生意。我这个人就是这样的习惯，我不喜欢张扬，我习惯低调地生活和做事情，这是我的风格，你们看得出来吧。后来小史要请薛经理去吃日本料理。薛经理说，哎呀不行的，我盘腿坐下去，只能坐一会会，时间长了腿要发麻，站也站不起来。小史说，我们找那种下面有洞的位子坐好了。小史说话的时候，薛经理一直笑眯眯地看着他，爱情从薛经理的内心深处流了出来，光芒四射，连郭大也体会到了，他的心里也甜甜的，满满的，很想和谁说说话，可是小史带上薛经理走后，就没有人跟他说话了，老金送水去了，表姐呢，她正在生气，她的儿子找的对象，明明就是超市里的一个小组长，却非说自己是白领，还瞧不起她。表姐生气地说，哼，白领？现在外面多脏，白领穿一天就变成黑领了。
郭大出来打工的时候，和他的一个同乡换错了身份证，他到派出所去重办身份证，民警说，你先等等吧，我这里正有个诈骗案报过来了，我得先处理诈骗案。郭大坐在派出所的长椅上等待，几个跟诈骗案有关的受害人在民警的办公室里说话，虽然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本地话，但郭大基本上听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好像是说有一个冒充装修公司老板的人，骗了他们的定金，却不来给他们做装修。警察说，你们跟他联系了吗，打电话打得通吗？还是人已经溜走了？受害人说，溜也没有溜走，打电话他也接的，接了电话他也承认的，可就是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警察说，那你们找到他，当面跟他说，是不是他只接手机找不见他个人？受害人说，找他也不难，他也不躲不藏，可找到他也没用，他见了你就点头哈腰，递香烟，我不抽烟，他也硬要给我点上，临走了还硬塞给我一包香烟。警察说，这就有点犯难了，你们说他是犯罪嫌疑人，他又跟你们这么客气，哪里像个犯罪嫌疑人呢？一般是骗了钱逃走的，我们才立案侦查，可现在他义没有逃走，他也没有抵赖不承认你们付了定金，这个案件不能成立的，这是民事，你们一定要处理，就找法院吧。受害人不服，说，他肯定是犯罪嫌疑人，你们警察不能推脱责任，因为他明明不是搞装修的老板，却骗我们他是老板，这不是诈骗是什么？警察说，你们有证据证明他不是搞装修的老板？受害人说，当然有证据，他的公司地址是个宅门牌，根本就没有这个地方。
郭大昕了听，觉得这事情和他也没有关系，打起了瞌睡，正迷迷糊糊，就昕到有人从外边一边喊一边进来了，他喊道，来了来了，你们要找的嫌疑人来了。大家让开一条路，让这个自称嫌疑人的人走进来，里边的人激动起来，七嘴八舌地道，说，就是他，就是他！另一个人说，他知道逃不过的，来投案自首了。郭大听到吵吵，也睁眼一看，这一看，他的七魂顿时吓掉了六魄，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小史。
郭大心慌得两腿发软，站都站不住了，跌跌冲冲地逃了出来，好像那个被派出所叫去的人不是小史而是他自己，他逃回店里，呆坐了半天也没有喘过气来，越想越紧张，越想越害怕。他去试探老金，老金，你知道小史吗？老金说，小史怎么不知道，不就是经理的男朋友吗？郭大叉说，那你知道小史就是那个小史吗？老金奇怪地看丁看郭大，说，你发什么毛病，好好的人就站在那里，不是小史还能是谁？但后来老金拍了拍后脑勺，好像想到了什么，说，难道你是说他整过容？郭大说，我不是这个意思。老金说，那我就不知道了。郭大去问表姐，郭大说，你知道小史吗？表姐翻了个白眼，说，那么老了，还叫小史，扮什么嫩。郭大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知不知道小史的事情。表姐说，有个人电话打到这里来找老史，我说，就是史老板吧？那个人“呸”一声，说，屁，屁老板。郭大紧张地说，他还说了什么？表姐说，我就不高兴地挂断了电话，我怎么知道他还说了什么。
郭大说，那你觉得小史是什么人？从来不说话、也从来不笑的那个下岗工人，破天荒地笑了起来，又破天荒地说，你以为小史是机器人？
郭大心里不踏实，义跑到隔壁去问小郑，你不是说小史是个人物吗？小郑说，怎么啦，我说错了吗？小史不是个人物吗？不是个人物你们薛经理会跟他谈朋友吗？郭大无言以对，可薛经理来的时候，他就心慌意乱，不敢正眼去看她，他怕薛经理看穿他的心思，低着头，垂下眼睛，能逃出去的时候就逃出来，尽量不和薛经理正面接触。弄得薛经理奇奇怪怪，说，郭大，你怎么啦，鬼鬼祟祟。郭大一想到他要把事情说出来，他就满脸涨得通红，害得所有认得郭大的人，都以为郭大犯了什么事情。薛经理说，郭大，你别害怕，也别遮遮掩掩，是什么就说什么，真要有事情了，我扛得起的，我替你扛起来，我扛不起的，你也要自己勇敢地扛起来。郭大感动地说，薛经理，你对我真好。因为薛经理对他好，郭大更觉得不能再隐瞒下去，可他实在是鼓不起勇气，开不了口，最后终于给他想出了一个迂回曲折的主意，郭大说，经理，有个人打电话来找小史，叫他屁老板。薛经理一听，顿时“哈”的一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她笑了半天，忽然想到了什么，抓起电话就打到小史的手机上，说，小史哎，人家说你是屁老板哎。小史在那边不知遭说了什么，薛经理笑得更厉害了，她弯着腰，捧着肚子，说，哎哟哟，哎哟哟，笑死我了，笑得我肚子疼死了。郭大心里火烧火燎似的焦急，说，经理你别笑了，经理你别笑了，小史不是做装修的老板。薛经理仍然笑着，可笑着笑着，她好像有什么事情不明白了，停下来问道，小史是做装修的老板？谁跟你说小史是做装修的老板？
郭大说，他上次让人家来替你粉刷店面的。薛经理又笑了，说，粉刷一下店面就是装修老板，那我唱一句歌就是林忆莲了。郭大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小史其实没有做项目，他收了人家的钱，不给人家做装修。薛经理终于停止了笑，她瞪着眼睛看着郭大，说，郭大，你说什么？郭大看薛经理顶真了，他倒慌了，又想抵赖，想把话收回去，就赶紧说，我没有说什么，我没有说什么。薛经理说，你明明说了，我明明听见你说小史做项目怎么怎么的，你说了就不要赖。郭大说，我是说，我是说小史做项目，做得很大。薛经理听了，撇了撇嘴，又“呲”了一声，说，做得很大？你说小史做项目做得很大？你听他瞎吹，他哪里有什么大项目，小项目也没有。郭大呆呆地看着薛经理，好像没有听懂她说的什么。薛经理又说，郭大，说你老实你还不承认，说你乡下人脑子不转弯你还不高兴，小史的话，你也信得？表姐在一边翻了翻白眼，说，上次的那个什么传真件，还法兰克什么呢。薛经理说，是呀，什么法兰克曼吻合器，你问他法兰绒他也不知道的。
郭大听了她们的话，急了，赶紧说，那么经理，你跟小史，你们怎么了呢？薛经理说，什么怎么了？郭大说，你们那个，是不是吹啦？
薛经理开始听不懂，说，吹？吹什么？可她后来想了想，还是想明白了，立刻生气地说，吹什么，吹你个头，郭大你乡下人，真是没良心，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打烂水桶我也没要你赔，你送水进错人家我也没有扣你工资，你还希望我谈不成对象？郭大说，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薛经理说，你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我跟小史谈得好好的，你为什么说我们吹了？你脑子里有屎啊？
过了两天，小史又来了，仍然给大家派烟，还到隔壁小郑那里也去派了，回过来后，小史拍了拍郭大的肩，说，郭大好。又说，嘿，那天在派出所，我看见你的，你慌慌张张干什么？干什么要逃走啊？郭大慌得说，我没有啊，我没有啊。小史笑道，还没有呢，看你慌得那样子，肯定干了什么坏事吧？找小姐了？郭大说，我没有我没有。小史说，找小姐就小姐，可千万小心，别被逮着了，逮着了就是五千。
五一的时候，薛经理和小史去旅行结婚了，郭大心里空落落的，很不踏实，连老金也看出来了，老金说，郭大，你干什么呢，失魂落魄的，丢什么东西啦。郭大说，我也不知道，好像是丢了什么，但想来想去也没丢什么。
郭大去送水，有一个老太太拿东西给他吃，还用旧报纸包着。郭大回来打开一看，是几个韭菜饼。他给了一个表姐，剩下的自己吃了，老金一直还没有回来，他的路远一点，动作也慢一点。包韭菜饼的旧报纸郭大也没有扔掉，报纸的中缝里有“鹊桥会”专栏，郭大喜欢看这样的栏目，只要看到有报纸，他都会去看这个栏目的。他看的时候老金会说，你爸爸妈妈又催你了吧。郭大不承认，跟他们没关系的，他说，我就是喜欢看人家写的这种介绍。
有一个征婚的人也叫薛丽华，郭大一一看到薛丽华这个名字，就“咦”了一声，是我们经理哎。但郭大认真地看了征婚内容，却跟薛经理的情况不一致。郭大想，原来是另一个薛丽华。她的年纪也比薛经理小几岁，她的相貌也比薛经理漂亮，因为征婚启事上写着：双眼皮，瓜了脸，而薛经理不是，薛经理是单眼皮，圆圆的脸，还有许多不一样的地方，只是这个名字看上去太眼熟了，真是一模一样。郭大不由自言自语地说，这里也有个薛丽华哎。没有人听见他说话，薛经理还没有回来，郭大想跟表姐说，可表姐又在生气，她说，哼，白领，现在谁还穿白领，乡下人也不要穿。郭大就没有跟她说薛丽华的事情。
他后来想，这有什么稀奇，现在同名同姓的多呢，有一次居委会主任说，一条小巷里，叫张军的就有八个。
后来又过了一两天，薛经理回来了，她满面春风给大家派糖派烟，又说旅行结婚的见闻，等说过旅行结婚，她又说小史这个人，其实小史这个人，大家也早就认识了，甚至都很熟悉了，但薛经理说起来，好像他们都不知道小史，她是从头说起的。
后来薛经理终于说得累了，她要歇一会了，郭大也终于等到了他说话的机会，他说，经理，报纸上有个女的征婚，跟你的名字一模一样，也叫薛丽华。薛经理说，是吗？我也做过征婚的，就是我吧？薛经理把报纸拿过去看了看，点了点头，说，就是我哎。郭大却有点急了，说，这不是你，这不是你。他想把报纸再拿回去，但是薛经理不肯给他了。薛经理说，怎么不是我，不是我是谁，小史就是看到我的这个征婚启事来找我的，我们就是靠这张报纸结了良缘的，这张报纸对我们是有纪念意义的，我本来是收藏好的，后来找不到了，原来在你这里。
薛经理把已经揉皱了的报纸小心地摊平了，折成四四方方，放进抽屉。等小史下午来了，薛经理把藏在抽屉里的报纸拿出来，给小史看。她说，小史你看，这张报纸我找到了。小史说，当初我就是看到这张报纸，才来找你的。那一天薛经理和小史，就这张报纸说了很多话，他们的情绪，好像很长时间都沉浸在对这张报纸的感激之中。后来听说小史特意去买了一个镜框，把这张报纸夹在镜框里，挂在新房的墙上，到他们家看新房的人，都感叹说，原来以为征婚征不出什么好姻缘，但你看看小史和薛经理，就是征婚征出来的。
（200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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