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他。”
“其实吧,吴会计原本是是想打压价格,从中捞点油水,这种事情他做的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对方虽然不服气,但也都不想开罪孙家断了路子,就都咽下了。但是没料到,这批茶农就是个硬骨头,不懂得通融,非吵着要商行的当家人。吴会计见那帮茶农为了价格又吵又闹,他就说了几句难听的,没料到就有人冲上去冲他动手,之后他也还了手才有那档子事儿。但是,你知道的,要是我们把吴会计交出去,那指不准他就翻脸,去您父亲面前说出些不中听的话。”
在知晓这个吴会计的身份后他自己也立即明白了个中的利害关系,也不用吴采办多分析,陈传业抬手示意他止住,知道动不得他。
“他这个人,脾气现在越来越大了。”吴采办面露难色。
“抽空你去布个席,让他来见我一趟。”
“布个席?您要见他,不也就一句话的事,哪配得上布席。”吴采办置疑。
“你懂什么,让你办就办。还有,被打的人那再送一批钱去,把嘴堵上,这些人不过就是图钱,钱给够了就省了这档子事了。人不能给,只能破财销灾了,我真是摊上了灾星,流年不利。”
“是,是,我这就去办。”吴采办哈腰点头地应下,之后退出去。
当天晚上,孙传业一身得体西装在楼下迎接杜寒绡,杜寒绡着一身浅碧色改良式缎裙,配一套碧玺首饰,得体的淡妆,寒暄之后上车由司机载着离开。
一路上孙传业向杜寒绡介绍街边哪些产业是孙家的,又会介绍那些产业之后的独一无二之处,似乎他极力在向杜寒绡证明,与孙家联姻,绝对不会让她有任何埋没委屈,孙家与杜家的联姻是珠连壁合的事,没有半点下嫁。
杜寒绡坐在那,深自自己代表的就是杜家,在不让孙传业有失颜面的同时,也在必要时接应一两句,以显示杜家的实力,不让对方看低了自己。
车子在半个时辰后停在一所洋式的建筑大楼外,地上铺着红毯,两侧站着洋人迎宾,车门被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拉开,孙家的司机递上邀请函,然后孙传业即被以上宾的待遇由两个迎宾待者送入大楼。
楼内大厅内一派洋式装潢,硕大的水晶吊顶悬在正中央,下面是衣香鬓影的男男女女,有中有洋,每个人都衣着不凡,端着高脚杯缓缓走动,四下交谈。
不时,一个着西装的中年男子迎上孙传业,热情地招呼,从言语间听出他是这次拍卖的主办方之一的陈先生。在得知杜寒绡的身份后,那个男子表现出惊讶,之后说起了一件旧事。
“三年前,我手上拍过一只特制的香鼎,那就是出自云南杜家的手笔,那次的出价,在同类的拍卖里,至今尚未打破。”
“您说的是水底凤吧。”杜寒绡微笑询问。
“是,就是水底凤。”陈先生睁大了些眼睛。
“水底凤?”旁边的孙传业不解皱眉,对两人深谙此道的交谈者显示出一些反感,他喜欢一切被自己掌控,不喜欢这种被圈在局外,像个盲童一个的感觉。
被孙传业问及,陈先生赶紧热心地解释补充,道:“大多香料是要焚于火,然后生香,从前宫中的贵人们多用于室内熏香,或是熏柜、被、衣、鞋等物。这水底凤则是需要溶于水而生香,据闻只需要一点,兑上水即可香散数里,数日不尽。由于它的制作需要几味材料尤其珍贵,而且不论成与不成,需要每瑞年轮上一轮,掐住了时间才有机会制作一次,所以犹为珍惜,昔目只有正宫才有资格使用。因为传闻若将整鼎的此香兑进水里,可以见到凤凰之姿汇于水底,腾空飞升,所以又得名水底凤。”
“这么说来,倒还真是神奇,可有人真见过凤凰?”孙传业好奇追问。
“孙大少说笑了,我自然是没有眼福得见,我此生也就见过那空的一只盛香的鼎而已。而且,那样珍贵的东西,不说够不够投水显凤的量,即使真有,也是没有人舍得的。”
孙传业对这个回答有些不满意,转而看向杜寒绡,道:“那不知道来日有没有机会请杜小姐制一鼎出来,投个凤看看,也好让大家开开眼。”
杜寒绡微笑,缓缓摇首,之后叹息道:“寒绡不才,只怕不能如大少爷的愿了,且不说这制水底凤的技法已经在约百年前失传了,那制水底凤要用的枯荣草只长在极北的寒石山上,那山也于百年前的一场地震全部倾覆,再凑不齐制香的材料了。”
“这也是为什么水底凤如此珍贵的原因,即使只是一小指盖的量,也能买下一大栋宅子了。”陈先生补充。
到此,孙传业才大致明白了这个水底凤的珍贵所在,之后不免也感叹了一句可惜。
“小姐请放心,将来我一定让人再去寻那枯荣草,天下之下,断定不会只有那一座山头上才有,肯定别的地方也有。届时小姐再重制出这水底凤,名扬天下。”
孙传业自信能力过人,这天下好似没有他办不成的事,将一切说得轻描淡写,那陈先生听在耳中微微皱眉,但脸上还是赔着笑不去开罪。杜寒绡则一直保持着微笑,之后甚至还回应道谢,好像真信那孙传业能在将来帮她找她枯荣草一样。
正在几人无话可谈之际,陈先生眼睛一亮,侧身转身门口迎向两个进来的人。两人着一灰一黑的西装,年轻挺拔,眉目英俊,一个英气十足面带笑容,一个眉眼温和面带微笑,一进门即吸引了在场女宾的侧目。
这两人,正是楼韶华与孙玉堂。
“孙玉堂,我在这儿,快过来。”一个女声率先出声,众人望去,见到是一个着洋裙的年轻小姐。
再仔细一看,杜寒销记起来,是之前茶楼上见过一面的齐家小姐。
孙玉堂脸色有变,但显然她并不想得罪这个齐小姐,就走了过去招呼,楼韶华则被陈先生立即迎了过来站到一起。
“正说到制香,楼少爷就来了,今天楼家和杜家都在,我这里可是蓬荜生辉呀。”陈先生颇主激动地感慨。
“想不到二弟也对拍卖行当有兴趣。一直总听父亲说你术有专攻,无心玩乐,看来父亲也不全对。”孙传业先发了声,言语间像是玩笑,又像是有些棉里带针。
“偶尔出来走动,也不是坏事,义父也是这样说的。”
“是,二弟向来讨父亲喜欢,父亲也关心得紧。”
孙传业的话有些刺,在旁边的陈先生都生出些尴尬,正要找机会先离开,哪知孙传业先出声拦住了他,皱眉问起了另一件事。
“陈先生应该也知道织香堂吧,我二弟是北平楼家传人,楼家从前也是给前朝宫中的贵人制香,也有一味香,叫什么来着?”
“大少爷说的是风间香,也是与水底凤齐名的一味,那是火焚类香料的鼎尖儿之作。北平的闻风香,云南的水底凤,北楼南杜,一南一北的香界传奇,我自然是听过的。”陈先生不想开罪任何一个人,小心地回答。
“嗯,那你觉得,杜家和陈家哪个强些?”
“这……这可比不得,一南一北,一火一水,而且水底凤早于百年前就绝迹了,风间香则是于之后隔了一代人才被调制出来,从来没有被摆到一个桌面上比较,自然难以分个高下的。”
“都是香,总有个高下的,你可糊弄我。”孙传业追着问,显露出不悦。
“孙大少爷,这……这我真不好说,我也只是拍卖行当的,对品香论香,到底不是行家。”陈先生显出尴尬。
孙传业还要再为难追问,旁边的楼韶华就接过了声,道:“大哥,今日又不是拍卖香料,怎么忽地就问上这个了,都说了是隔了一代人了,难不成还非要关公战秦琼?不如陈先生你给我们说说今日拍的东西来听听,我倒更好奇些。”
“也是,我听闻今天要拍个前朝的匣子,好奇得很。”杜寒绡也适时地接了一句,当是调和现场的火药气氛。
孙传业对于楼韶华打断自己的追问是不悦的,但是杜寒绡紧跟其后的打圆场让他不得不给出几分面子,尽管心中不悦,但也都得压下去,顺了杜寒绡的话让陈先生介绍今晚的东西。
陈先生暗自放下心来,调整嗓音简单地介绍了那个古匣,说是卖家匿名挂出来的货,起价是两千大洋,上不封顶,匣子已经找人验过了,的确是前朝御作坊的手笔,用的木料也是上好的檀木,加上那上面的雕花与彩绘工艺,且不论匣子里有什么,光这个匣子就已经值上千的大洋了。
“即是这么珍贵,怎么这时候忽然拿出来拍卖了?卖家是谁,糊弄一下外面人就行了,对我实话实说吧?”孙传业追问。
“不是我不说,是真不知晓,即使真的知晓也是断断不能说的,我们这个行当吃的就是一碗诚信饭,一断破了例,这饭碗就碎了。再者说,想那能有这么贵重的东西出手的,定不是普通人,又能这样出手的,估摸着也许是个家道中落的贵主,甲胄已褪,风光不在,入不了大少爷的眼,所以……大少爷也不必去计较。”
陈先生果然是个会说话的主,即委婉的保全了自己,又借着一些莫须有的猜测三言两语的抬高了孙传业的地位,讨了他一个舒畅,捧起来了姿态,如果孙传业再去追问计较,倒显得他小家子气了。
果然,孙传业脸上的颜色舒坦了一些,不再追问这个卖主是谁,之后又扬言今晚要将那匣子拍下来送杜寒绡,给她随便图个乐子。
杜寒绡依旧保持微笑,道了谢,楼韶华站在旁边也保持得体微笑,不予言语。
几个在前桌落坐,前面台上的主持拍卖者宣布拍卖将在稍后开始,请大家入座。同时,孙传业的司机进来了,到孙传业的耳边了几句,孙传业的脸色就变了,似乎有怒气,但又不得不强压下,之后转身杜寒绡请辞。
“真是失礼了,商行忽然有事,我要去一趟。”
“大少爷请便。”
“小姐看上什么就尽管拍下,算是我送小姐的赔礼。”
“大少爷客气了。”
孙传业站起身,楼韶华依照礼法也站起身,孙传业侧目看了一眼楼韶华,许是知道他看不见自己的脸色,所以表情上的不喜欢此时尤为明显,但开口说话的语气却还是依旧客气,道:“二弟,那主劳烦你照顾杜小姐了。”
“大哥放心,我会将楼小姐平安送回公馆。”
孙传业嗯了一声,转身大步离开,远处还在墙边与齐家小姐说话的孙玉堂也看到了这一幕,之后扭头说了几句什么,送着齐小姐回了她自己的位置。
随后孙玉堂回到楼韶华这边的桌上,远远的那个齐小姐冲他比了一个手势,孙玉堂赔着笑脸挥了挥手,但转过脸后笑容就立即消失,一脸无奈地啧啧摇头。
“欠什么都不要欠女人的人情,真是麻烦,麻烦得很。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什么消受什么恩的?”
“最难消受美人恩。”楼韶华在旁边幽幽一句,脸似有若无地瞟过杜寒绡。
“对,对,就是这个意思,最难消受美人恩,还是个麻烦的美人,就更麻烦了。”
“齐小姐难不成还要天上的星星月亮了,看把你憋屈的。”杜寒绡转过头望向孙玉堂。
“她要是要星星月亮还简单些。”孙玉堂停顿了一下,之后垂起眉头,道:“她要我陪他去参加夏季的一个舞会,给他当舞伴。”
“你向来爱热闹,这不正合你意吗。”
“我是爱热闹,可我不爱这热闹,一个大男人跳哪门子舞?”
“哦,原来如此,的确是为难你了。”楼韶华点点头,之后笑了起来。
杜寒绡从这笑容里看出别有深意,似乎在跳舞这件事上孙玉堂是有些历史原因的,便好奇追问。
“三少爷留过洋,难道没去跳过舞?”
“他……”
“不要问,不要说……”
楼韶华刚要开口,孙玉堂立即如临大敌打断两人,推脱说拍卖要开始了,不要再谈论他的事情。与此同时,拍卖台上响起了木槌声,陈先生登上台去,宣布今天的拍卖即将开始,有请特邀拍卖员出场。
在掌声中,一个金发白人女子款款登场,不同于大金数居住在海城的洋人女子那种厚重裙装打扮,他一身黑色如男子一样的打扮,像是骑马装,但又稍有改良,修身服帖,配束腰,长靴,一头金发梳理着在脑后盘成一个发髻,蓝色的眼睛里透着一股坚韧与自信,站上叫拍台后,她以目光四下扫过在场所有人,没有半点怯意。
杜寒绡第一次见到一个如此帅气的女子,挺拔的英气与女子的秀美完美结合,举走投足之间的洒脱与优雅相互交融,无关于性别,无关于服饰打扮,那双眼里透着的世界,就是杜寒在任何一个女子的眼中都没见过的,甚至许多男子都在他面前黯然失色,她像一枚明珠,在走出来之后即闪耀夺目光芒,令人为之折服。
众人惊吧于台上女子的美,所有的声音都安静下来,似乎连众人的呼吸都放缓了,唯一不为所动的就是楼韶华了,他平静依旧,杜寒绡就看了他一眼,替他可惜。
像是感受到了周围的气氛变化,楼韶华侧过一些身子,询问她看见了什么。
“一枚明珠,你如果见到了,也会像其他人一样。”
随着台上的人发声宣布拍卖开始,叫人送上第一件拍卖品,台下众人回过神来,鼓掌欢迎,听起关于拍卖品的介绍,四周的声音也多了一些,恢复了常态。
“明珠虽好,也不是人人都爱,兴许我更喜欢海上的礁石。”楼韶华笑答。
“礁石硌人,二少爷还是虽太喜欢才好,回头摔个头破血流就不值当了。”
“嗯,小姐说的是,不过我会小心的。倒是有些人被明珠晃了眼,该揉一揉了。”
楼韶华说着话的时候朝孙玉堂的方向侧了侧脸,杜寒绡顺着看过去,发现孙玉堂正呆呆地望着拍卖台。
杜寒绡不再与楼韶华斗嘴皮子功夫,侧过头去看了一眼台上拍卖的,是一件前朝的青花瓷瓶,下面已经有人在叫价,且势头不错,看起来今天的拍卖会有个不错的开场。但是,显然这花瓶并不是孙玉堂所看中的东西。
“果然,有人被明珠闪了眼。”杜寒绡轻笑着瞥了一眼孙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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