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南来也不敢再耍脾气,将身上的毯子丢开,跪立起身子,恭敬地等杜绅上前来,然后问安。
“这是怎么了?”杜绅像是对跪在这里已经一晚的杜南来才知晚,侧头问管家。
管家行礼,简单地将杜南来外出醉酒,回来遇上杜西风后被罪跪等杜绅的事说明。
“呵,可真是我杜家的好少爷,除了花天洒地,就没一件别的事能和你扯上关系的,我可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父亲,孩儿知错了,孩儿会改。”
“哪一次不是这样说,又有哪一次是真的改了的。”杜绅摇头叹息,别过眼睛不去看地上的人,似乎有些眼不见为净的意思。
杜绅甩袖离去,杜南来也不敢擅自起身,挪动膝盖转身望向杜绅的背影。
“父亲,那孩儿可以起来了吗。”
“去柴房待三天,面壁思过。”
那是杜南来最讨厌的惩罚,柴房那种地方,又破又脏,他恨透了那个地方,但是此时他又没和挑剔,甚至还要再恭敬地向杜绅的背影磕头,谢谢他给予的惩罚。
在杜绅离去后阿达搀扶起地上的杜南来,架着他的臂膀将他送去柴房,一路上忍受着杜南来的报怨,阿达都笑着应对,全然不放在心上。
阿达从柴房出去的时候正好遇上带着丫环而来的杜西风,着墨绿色的对襟宽袖裙,挽着发髻,配以墨绿色玛瑙首饰,优雅端装,神情淡漠,容不得人亲近。
一直笑着的阿达在见到杜西风后收敛了笑意,站到门侧微微低头问安。
“大小姐。”
杜西风没有理会阿达,甚至目光都没有掠过他,像是根本看不到这个人,只是动了下手指示意,身后的丫环将一只食盒放到柴房旁边的桌上,之后她又自己将一封信递给杜南来。
“三妹给你的信。”
杜南来接过信,杜西风就转身带着一众丫环离开了柴房,阿达站在旁边依旧恭敬地低着头,直到众人远走,他才抬起头,离开柴房锁上门。
柴房内的杜南来撕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发现上面空白一片,再仔细看了一下里面的信封,确定里面什么都没有,他愣了片刻,之后意识到了杜寒绡所要表达的意思是对她无话可说,或者说是不屑于说,便愤然挥手将那信封扔出去。
清晨,孙公馆里的佣人在桌上摆上早餐,因为时单数的日子,所以今日是西式的,牛奶与三明治,再加上一些水果沙拉,还有鸡蛋等物。
杜寒绡下楼与绿姨招呼坐下,才拿起牛奶喝了一点,就听到门外有声音,转过头去看,便见到孙玉堂从门外风风火火地进来,头发有些乱,身上也透着水气。
孙玉堂招呼着绿姨,来到桌前拉开椅子坐下,一边招呼佣人给他去做碗热面,一边喝起牛奶。
“这是怎么了?”绿姨皱眉询问。
“没事儿,就是早起去了趟郊外,我回来换身儿衣服,还得赶着出门儿。”
“出什么大事了,这火急火吼的,慢点,慢点吃,没人与你抢。”绿姨一边替他剥鸡蛋壳,一边提醒。
“没事儿。”孙玉堂笑着饮尽一杯牛奶,边抹嘴边笑答,之后又叫住了旁边正要离开的佣人。
“汤面不用了,不吃了。”
说着,孙玉堂起身,拿起自己的西装外套起身就朝楼上跑去,任是绿姨怎么唤他再多吃点,他都一个劲儿的挥手说不用了。
绿姨招了人来问,孙玉堂是怎么回事,管家就笑着说这外面已经传开了,今日天刚放亮,孙家的三少爷开着载满鲜花的洋汽车绕着城里行了一圈,最后到了齐家大门外,指名道姓是送给齐家小姐的礼。
后来才得知,原来孙玉堂为了还齐家小姐的人情,又不想去跳舞,便咬牙同意了齐嫣的要求,天还未亮就亲自去郊外的花田亲自采花,然后游城送礼给她。
“这个齐家小姐,也是有意思,这么多年与玉堂当着欢喜冤家。”绿姨笑着摇头。
说到齐家小姐,绿姨便边用着早膳边说了些她与孙玉堂的事,大意便是两人年龄相仿,自幼便相识,又曾一道入过学堂,总是吵吵闹闹的在一起,眨眼竟都过去了十余年,从两个幼童到了少年少女的年纪。
正说着话间,孙情自楼上下来,与绿姨问了最安后同杜寒绡招呼,坐下来后也不多说什么闲事,认真地吃起早餐,之后坐在那安静地等其他人吃完,佣人又送上来她的药。
绿姨在席上问孙传业的的事,佣人说他昨晚没回来,正巧这时候孙马在管家的随同下下楼来了,众人都自席上站起来招呼,孙马挥挥手示意都坐下。
“让人备上早膳给大少爷送到商行去,再忙也不能不吃饭。”绿姨冲旁边的人吩咐。
孙马听到此话不由哼了一声,将旁边的一份报纸递给绿姨,道:“你是有心给他送过去,只怕他现在没那个心去吃。”
绿姨接过报纸看了两看,眉头皱了起来,将报纸放下到桌上,杜寒绡就看到了上面的一则新闻,大意是讲之前被孙家行商打伤的那个茶农居然暴毙了,现在那些茶农抬着尸体,披麻带孝的在游城,直接闹到了市政府的楼下要讨说法。
真是一波示平,一波又起,这件事情因为一次次的没有处理妥善,总留了口舌由头给人来扯皮,最后闹得难以收场,如今又出了人命案子,真是雪上加霜。
正在餐桌上尴尬的时候,孙玉堂重新换了干净衣裳,心情愉悦地哼着小曲儿自楼上下来,绿姨见势给他打了个眼色,孙玉堂就看向孙马,见到餐桌上的孙马脸色不好,就赶紧收了自己脸上的得意,整理表情后换上笑脸,凑了过去亲昵地绕上他的胳膊,叫着父亲。
“父亲,这是起床气还没消么,回头我给你揉揉肩,您消消气。”
“要是揉揉肩就能消了这档子事儿,那你的手就神了。”孙马将孙玉堂的手从自己手臂上拉开,有些叹息,但也没有将火引到孙玉堂身上。
孙马冲管家招了下手,管家立即走过来,替他拿上衣帽,吩咐着司机把车备好开过来,然后一起出门。
当天还是孙马出面解决的,他以孙家当家人的身份出现在茶农面前,面对披麻带孝的愤怒众人,他当众脱帽,走到被抬着的尸身前鞠躬致意,之后直面那逝世的茶农的遗霜,伸手抚摸旁边紧紧抓着自己母亲衣角的孩子,告诉他不要害怕,今后直至他成年的所有生活都将由他孙马负担起来,他们全家的衣食起居,也都由他负责。
“我们不要钱,要我丈夫活过来,要孩子的父亲活过来。”那妇人哭着将孙马的手自孩子的头顶上挡开,撕心裂肺地吼出声,同时眼泪自眼眶迅速溢出来。
“杀人偿命,杀人偿命,杀人偿命!”
身边一众茶农齐齐喊起了话,扬起拳头,一片白泱泱的茶农将孙家的人围在中间,同行的管家与司机都畏惧起来,欲要将孙马挡到身后保护起来,但是孙马却伸手挡开了自己面前的管家,直面愤怒的众人。
“各位乡亲父老,请大家听我一言,看在我孙马的面子上容我说几句。若我说得在理,大家还能信我,就按着我的法子来。如果大家不信我,也请给我说句话的机会,说完后任由大家要打要杀。”
孙马不紧不慢地出声,语气诚挚,态度诚恳,茶农为首者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看着孙马等他说话。
“我孙马不才,来海城数十年,自从在这里落根立家,就将海城当家,将这江南之地当成家。承蒙大伙儿抬爱,这些年对孙家的孙家商行生意支持信任,又多有帮衬,每年的茶叶都卖给我们。大家伙儿不仅是生意往来,也是多年的老朋友,我孙某心里都记得。早些年因为身子不好,才将商里的事交给了犬子打理,犬子年幼不懂,做事也不周全,才有了今天的局面。
时至今日,再去谈论谁对谁错已无意义,斯人已逝,无力回天,唯一能做的就是减少活着的人的压力,让逝者可以安息,大伙说是不是?”孙马不急不缓地说完一通。
“是!所以让杀的者出来偿命!”
“对,偿命!偿命!”
茶农们激情愤慨,再将扬拳齐呼。同时,人群中有着黑色衣服的人出现,推开重重众人来到孙马的身边,来人脸色焦急,立即挡到了孙马面前,正是孙传业。
“父亲,你怎么来了,你快走,我来……”
“闭嘴,逆子。”孙马的一声厉喝止住了孙传业未说完的话,也让面前在一众挥拳呐喊的人声音消了一些。
孙马怒目看向孙传业,伸手指向他的额,怒声道:“站在这里的人都是出于信任才将最好的茶全留给孙家,看看你办的好事?伤了人心不说,还让一条年轻的性命也没了,再多的钱也买不了人心,赔不了人命,你真是丢尽了我们孙家的脸。”
“父亲……”孙传业诚惶诚恐地看着孙马。
孙马转身,指向那站在尸体担架旁边抱着自己孩子的遗霜,满目痛惜,道:“你看看,这一家孤儿寡母的,以后没了丈夫没了父亲,你要他们怎么活?同样是年纪轻轻的人,他就本是来海城交货卖茶赚些钱养家,就这样平白丢了性命,你说,你要怎么交待?”
孙传业没料到孙马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训斥自己,他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低着头,任由孙马发泄怒气。
转而,孙马面向一众茶农,道:“自古以来,杀人偿命,天经地意,我孙某人也深知这一点。现在,我的犬子在这里,命也在这里,你们要为自己的兄弟朋友报仇就上来,一人一刀,一人一拳,命了他的命去抵偿,我孙某决不说半个不字,这里在场的所有孙家人也不许还手。”
此话一出,孙传业惊了,他抬起对不敢置信地看自己的父亲,刚想说什么,孙马立即以一个眼神打了回去,要他不许开口。同时,周围的一众茶农也惊了,面面相觑,举着的手垂下来,一时间没人说话了。
“早些年发大水,孙老爷给我们出过资修路,孙老爷的好我们都记得,我们并非忘恩负义之徒。只是,这好端端的一个人,被活活打得动不了,最后还是死了,至今打人者也没出面,让死者如何安息在天之灵。人不是孙大少爷打的,自然不能让孙大少爷偿命。”有人出声,语气相较之前没有那么多盲目的愤怒,更像开始讲理。
“对,把打人的那个人交出来就行,我们不为难孙家人。就是那个会计,姓孙的。”
”对,交出那个孙会计,和孙家无关。”
孙马脸上的愤怒依旧,转身望向孙传业,厉声命令,道:“把那打人的会计叫出来。”
孙传业微微抬起头,刚想要近前向孙马细说,孙马挥手挡开,道:“有话就当着大家的面说,这里没有外人,大声说。”
孙传业无法,只得提高了音量,道:“那孙会计怕事,已经于两日前携家带口,摸黑离开了海城,没人知道去了哪。”
这话一出,下面立即又像是水滴进了沸水锅里,全炸了,众人的愤怒再次高涨,相互讨论着。
“啊,跑了,居然跑了。”
那抱着孩子的遗霜更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抱住单架上的遗体嚎哭起来。
“当家的,你听见了吗,杀你的人跑了,你是有多命苦呀。早知道会这样,就算全家饿死在一起,也不让你跑这一趟来卖这劳什子茶,把命都搭了进去,留下我们这孤儿寡母的怎么活……”
妇人的哭声响彻长街,路边站着围观的过客都不禁动容,窃窃私语,感叹着可怜。
“逆子!”孙马愤怒地一扬手,将孙传业戴在头顶的帽子打翻在地,再一次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众位父老乡亲们,是我孙某管家不力,才让这种事情在眼皮子底下发生,现在人跑了,我就把这管事不力的逆子交给大伙儿,我自己也豁出去这条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孙某一辈子行事,讲究一个仁义道德,问心无愧,这一次也不躲不推。”
孙马一幅承担起一切,不躲不畏的姿态迎对众人,从起初单纯的推出孙传业,到现在父子两人一起,周围的人在面对孙马这样的的义正言辞,慷慨承担的姿态反而没了言语。他们闹的时候,就是想要将事情闹大,以强制强,但是孙马一出面就以退为进,让他们措手不及,再接连的这样大方慷慨的姿态揽上一切,教这些人竟生出些愧疚之意。
“孙老爷这是说什么话,您给江南的百姓做的好事大家都记得,商行那么大,您又没直接去接管这些事,哪里能算到您头上,孙大少爷也是,要不是孙大少爷的特批,我们的茶叶钱至今也没个着落。我们要找的是打人的刘会计,不是孙家人的麻烦呐,大伙说是不是?”
“那打人的人跑了,绝对不能就此罢休,一定要找到这个人还逝者一个公道,也要还孙家一个清白。我会亲自去报案请他们找到这个人,我也在起立言,从现在起,孙家在全国各地的商行都贴出告示,找这个人,谁能提供行踪奖一千大洋,或是将他抓来海城送官的,我孙马个人出五千大洋作为奖资。”孙马朗声宣布。
“五千大洋,五千大洋啊!”不论是茶农还是围观的路人全都沸腾了,重复着五千大洋这个惊人的数字。
人们是相信孙马的,相信家大业大的孙家老爷不会夸海口,五千大洋的悬赏不仅证明了孙马对这件事的深恶痛绝,也表明了他同样想找到那个吴会计的决心,所有人似乎也在那一刻忘记了这个人也曾是为孙家商行做事的事,都只刻他现在是孙家的仇敌,与这些茶农一样都憎恨着他,要将他抓出来偿命。
之后,孙马又宣布了一件事,宣布明年会以比今年高出一倍的价格收购这个村子里的所有茶叶,同时也会对这一家遗孀做最好的善后补偿,将她们接到海城居住,由孙家出资赡养等等。
说到最后,不知是谁开头鼓掌,其他人也接连着应和起来。
“孙老爷是个大善人呀,宅心仁厚,一定要长命多福呀。”
“对呀,孙老爷真是个大好人。”
“孙老爷为富多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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