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情与李家的婚期将近,孙情邀请杜寒香帮自己挑选婚宴时的妆容及布料,大大小小,里里外外,忙了几日,几乎走遍了海城大街小巷,最后去织香堂那边选香,让楼韶华帮他定一款大婚当日该用的香。
“早为二姐备好了。”楼韶华早有准备地取出一只香盒递给孙情。
孙情接过香盒自面前的空气轻缓缓绕过,随即皱眉,之后竟双眼变得湿润。
“这是……”孙情询问。
“这是用苦艾调制出来的一味香,我猜二姐会喜欢。”
孙情点点头,合上香盒,感谢楼韶华的有心,也向杜寒绡介绍了,这苦艾在她曾经所生活的渔村里有许多,嗅到这个味道像是感受到了故地,大婚时用这味香,像是她已逝的亲人在陪着她一般。
之后楼韶华又向孙情介绍了为她大婚备上的其他一些香品,有熏衣用的,有沐浴用的,最后在随身所配的香囊时他却停下了,邀请杜寒绡要帮自己一个忙,帮他织一只用来盛香的布囊。
海城这样大,绣娘无数,要制一个随身香囊何等容易,杜寒绡知道这是楼韶华在寻自己的事儿,但是也没有拒绝,当是为了孙情而爽快应下。
之后几日,借着送料子和送花样的理由,孙玉堂来了杜宅数趟,杜寒绡说让下人来即可,楼韶华即说这样才显得诚意。加之孙玉堂还住在这里躲避齐家小姐,他又以来会友为由,再数次往来,好像这地方就成了他家的后院,来去自由。
来的多了,与茉莉也本就熟悉,还提出留饭的事,杜寒绡说着不方便,但楼韶华却如同听不见,用餐时自己坐上桌来,半点不客气。
“楼少爷,织香堂这是开不了锅了吗?要来我杜家蹭饭吃了。”
“织香堂是快开不了锅了,都拜你的那位西洋好友小姐所赐,现在城里的小姐太太都时兴用洋香水,的确生意不太好了。”
“那你不应该更力精图治,将那些小姐太太们争回来吗,何以还这样自我放弃了。”
“织香堂也快不是我的啦。”
楼韶华像是开着玩笑般叹息一声,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感叹,谢过茉莉的留饭之恩后负手离去。
刚要出门,孙玉堂急冲冲地跑进来,随后一个身着洋装的年轻小姐也带着人追进来,妙目一扫,挥手命令身后跟着的人将院子围住,不许孙玉堂再跑。
“好你个孙玉堂,躲了我这么久,看你今天怎么躲。”
杜寒绡打量这个齐家小姐,肤色凝白,大眼圆脸,翘鼻樱唇,配上尖尖的下巴,一副娇憨之态,本应该是人见人爱的模样,但却不懂为何孙玉堂就这样惧怕她。
看宅子里还有其他人,齐嫣暂时压下火气,客气地冲杜寒绡与楼韶华道了好,然后说明自己只是来找孙玉堂的,无意冲撞其他人。
“我是不会去向你提亲的,你就死了心吧。”孙玉堂躲在杜寒绡背后出声。
齐嫣一听立即柳眉一横,冲上来就要抓孙玉堂,却被杜寒绡挡下。
“来者是客,即来进了这道门都是我的客人,不如大家坐下来喝杯茶,有事好好说。”
之后由杜寒绡摆桌,让茉莉送了茶水上来,邀请两人坐下,齐嫣就指责了孙玉堂利用自己去接近路易丝的事,孙玉堂刚要辩解就被杜寒绡使眼色压下去,之后要孙玉堂认认真真地道歉,再许诺过几日邀请齐嫣一道出去踏青,届时备上道歉之礼,才让齐嫣勉强答应原谅此事。
喝完茶,杜寒绡送齐嫣离开,在门口时齐嫣也向杜守杜寒绡道谢,表示叨扰。
“称不上叨扰,以后有空常来坐客。至于三少爷,我建议小姐还是缓着点性子来,他是遇强则强,越逼得紧,追得快,他越是跑得快,不如换换法子。”
“怎么换?”齐嫣皱眉。
杜寒绡侧头,在齐嫣的耳侧细语了几句,她的脸色即起了变化,将信将疑,但杜寒绡拍动她的肩膀,告诉她试一试,她就点头应下。
之后回去,孙玉堂长舒一口气,谢过杜寒绡后取了自己的东西回孙公馆,不再担心被人追堵。
“你一箭四雕使的真妙。”楼韶华在旁边轻轻击掌。
“此许怎讲?”
“一箭解了玉堂的围,一箭结交了齐家的小姐,一箭送走了玉堂这个大麻烦,最后一箭就是以后让我再没理由来登门了。”
“楼少爷真是高看我了。”杜寒绡笑了笑,自旁边上阶离去,走过几步后又停下来,扭头道:“我想,这几日楼少爷要是想在我这儿打探点什么,应该也都探个通透了,没必要再来登门了,不是吗?”
楼韶华似笑非笑的不语,告辞离去。
孙情的嫁衣做好后是杜寒绡陪着一起试穿的,李家的太太当日也过孙公馆来作客,当她穿着新嫁衣自楼上下来站定后,众人都感叹孙情与嫁衣的美,孙情也面带羞涩地低头,之后去楼上换下衣物,由云隐拿下来交还给绣娘,按照绿姨和李家太太的意思于稍稍改动袖口处的细节。
孙情一直未再下楼,众人当是她害羞,杜寒绡抽了个空离开上楼,轻轻推开孙情的房门走进去,见到的却是孙情一个人独自趴在梳妆台上哭泣。
杜寒绡靠近的声音惊醒了她,她赶紧抹泪,之后去反锁上门,边说着失礼边恳求杜寒绡不要说出去。
“放心吧,我什么都不曾看见。”杜寒绡取了帕子替孙情拭掉泪花。
“是害怕嫁过去日子不好过吗?李家是大户人家,我看李少爷也是对你满眼的喜欢,你过去一定会幸福的,不必过于惶恐。”杜寒绡搀扶着孙情坐下,柔声安抚。
孙情摇头,以帕子轻拭眼角,却不肯说更多其他的实情。
“那是……你心中已有所属?”杜寒绡再问。
孙情拭泪的帕子刹那停滞,虽然之后立即再装作无事般继续轻拭,但杜寒绡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她果然是因为心中已有所属,所以无关于这场婚姻的对象是谁,家里有多富有,有多高贵,只要不是她所中意的那个人,她都不会快乐。
“你可曾向家里的人坦露过这件事?”
孙情摇头,道:“不能,也不可,我是被收留在这公馆里的,命都是他们的,这婚姻之事我从一开始就知道由不得我,能为孙家的生意谋得一些好处,是报答,也是我进入这里时就注定的命。而且……而且我与那人也永无可能。”
说完这些,孙情似乎意识到自己对杜寒绡讲得太多了,站起身来走向窗户,拭尽脸上的泪,对着镜子整理发丝,杜寒绡也提醒她稍作休息后离去。
下楼后,杜寒绡顺着众人的意思说只是孙情有些害羞和累了,众人笑过之后就不再提及,待孙情再下楼时,也已经又带上了平时的温柔微笑,丝毫看不出异样。
孙情大婚当日一早迎新,因为挑了吉时,所以需要在日头尚未升起时出门,但这么早的时辰,却让几乎整个海城的人都来围观了。迎新的队伍浩浩荡荡地经过长街,洋汽车一辆辆地驶过去,后面则又跟着按传统富贵人家迎亲所需要的一应旧式迎新的长队,大红花桥,与三媒六聘齐全,伴着锣鼓喧天的喜乐,孩子们追着要糖,好不热闹。
迎亲队伍到了孙公馆,孙情装扮好一切出来,走了一应的流程由李少爷迎上花轿,之后李少爷重新骑上白马,领了迎新队伍返回李家。
杜寒绡与孙家众人目送着一行人远去,直到队伍的消失在可见的范围之内,才转身回去。忽然,那迎新队伍的乐声在在空气中嘎然停止,杜寒绡不由皱眉。
其他人也察觉不对,这乐声渐行渐远是正常的,忽然停下就太过奇怪了,其他众人也都回头。
随着一些哒哒的蹄声由远而近,在日头渐渐升起的晨曦中,一匹披红的白马背负着朝霞与新日朝孙公馆奔来,马蹄声清脆而响亮,马鬃在空气中飞扬,红绸结花在空中翻腾,蹄下踏着烟花爆竹的红色残片飞扬四溅,有一种无法言表的美感。杜寒绡看得有些呆了,直到被一个人扑挡过来抱住,翻倒在旁边的地上滚过一圈,与此同时那马蹄声也自自己的耳侧响起,亲密无间,与之前相比,格外刺耳,她耳上的一只耳环也被那马蹄踏碎。
茉莉最先惊呼出声,跑过来搀扶杜寒绡,随后绿姨等其他人也都拥过来询问,杜寒绡回过神来抬眼,先看到的是楼韶华近在眼前的脸,他紧紧揽着自己的身体,低声询问自己是否安好。
杜寒绡没有回答,即被众人拉起来了,之后绿姨叫着赶紧叫医生,旁边的楼韶华被人搀扶架了起来,他的足踝处赫然印着马蹄踏过的痕迹。
就在这时,一个人也由远及近的跑过来,口中大叫着:不好了,不好了……
杜寒绡抬头望向那露出头的太阳,再回头去看那匹正在被几个仆人奋力想要制服的白马,它的背上还绕着原本应该系在新郎李少爷胸前的大红花。
现在,马在,花在,人却没了。
接下来的数半个月内,李家少爷在迎新的马背上突然暴毙的消息成为了全城唯一的谈资,所有人都在揣测原因,分析道理。
有人说是天意,有人说是中了降头,更有玄乎的说是孙情是白虎转世,天生克夫,克死了李少爷。讲口德的或是无中生有添油加醋的,感叹斯人已逝的,又或是乐于看有钱人家出事的,各色人都出来说上几句,抒发一下,好不热闹。
而对于当事人,这无疑是一场灾难。
孙情那日到底还是没进李家的门,半路上花轿停下,新郎的暴毙让她不知所措,也没有人告诉她怎么办,她最后只能走下花轿站到街上,环顾四周的人潮涌动,所有人都在对她指指点点,但是却没有一个人上来帮她,来告诉她该怎么做。
最后,她只能穿着那大红的嫁衣,戴着盖头转身,在众人各种目光与指点下,一步步沿街走回孙公馆,之后在孙公馆的喷泉外倒下,不醒人世。
之后高烧数日,一度说起了胡话,不停在口中说着不要,求着谁放手。但是也就是在这种时候,李家找上了门来,李家太太一身缟素,臂带白花要来讨个说法,要孙情下来说清楚她到底是施了什么妖术,害死了她的儿子。
“李太太,话不能这样说,李少爷出事我们孙家上下也很是痛心,二小姐也重病不起,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要说妖术害人这种毫无凭证的话吗。李家的聘礼我们一分不少的会退回去,李太太节哀顺变,请回吧。”绿姨站在一楼,与李太太理论。
“谁稀罕你们退聘礼,我要人们还我儿的命,叫那个白虎丫头下来,叫她下来!都是你们孙家害的,好端端的就弄没了我儿的性命……”
李太太情绪激动起来,哭着就要上楼,好在旁边的佣人及时拦下了她,但是她却怎么也不肯死心作罢一直在一楼纠缠。
茉莉在二楼的楼道里将一切看在眼里,之后跑去告诉在房内陪着孙情的杜寒绡,以及孙玉堂。
经考虑商量后,他们当即收拾东西,由孙玉堂抱起孙情,自二楼的另一个通道下楼,坐上车前往杜寒绡的宅院,待李太太冲上楼时见到的,不过是一所空房。
之后李家老爷有令人上门来致歉,接回李太太,但是为了保险起见,孙情就暂时留在了杜寒绡那边休养,以免被人打扰。
“你对二姐上心得紧,可二哥也为护你受了伤,你真不打算去看看?”临别时,孙玉堂询问杜寒绡。
“不了,我与你大哥即将订婚,还是少与别的男子往来才好。”
孙玉堂欲言又止,最后转身离去。茉莉走过来,也劝杜寒绡该去看看楼韶华,毕竟有相救之恩,却让杜寒绡轻声呵斥住。
“什么时候要你来教我这些了,你若想去就自己去,与我无关。”
茉莉跟了杜寒绡多年,虽说是主仆,但从来都是当成姐妹玩伴,未曾如此训斥过,茉莉也惊住了,之后转身跑开。
杜寒绡立在原地,胸口起伏着,她也不懂自己是怎么了,自从那日被楼韶华救下来后整个人就像是变了性子,暴躁不安,总是心绪不宁,但凡有一点不顺意的地方就想要发脾气,特别是在听到楼韶华的事情时,更是不要扼制地立即点燃情绪。
为了更方便照顾起居,杜寒绡令茉莉雇了两个下人回来,自己则开始低调地将时间与精力投入到海城这边的铺面的挑选之上。
与此同时,云南的杜家也收到了杜寒绡自孙公馆搬离的消息,杜西风挥挥手示意通信的人退下,然后看向杜绅,将信笺展开递到杜绅面前。
“她这是要自立门户的意思了。”杜绅点燃了面前的水烟吸一口后感叹。
“看来,她还是铁了心不嫁。”杜西风起身,打开屋内熏香的小鼎,将那薄薄的信笺放到里面,信笺开始扭曲变得灰黄,最后腾起火苗,烧成灰烬,杜西风合上鼎盖。
门外的窗户下,杜南来将耳朵紧紧贴在壁上,唇角露出一丝冷笑,之后悄无声息地退离开。
孙情的身体在休养一个周后渐有了起色,人却消瘦了一大圈,孙家上下都有人来看探望过了,补品药品堆满了一屋子,唯有孙传业从未来过。
因为李家少爷的暴毙,孙李两家原本的协议暂时搁浅,也同时陷入了沉长的拉锯之中,孙马的脸色变得难堪起来,同时加上港口上出现了几起货物被查压的事,导致不能按期交货,而不得不按约赔偿的事,他更是直接斥责了孙传业。
“我孙马怎么就有你这样一个,事事都能出差错的好儿子。”
杜寒绡请孙传业作客,声称自己亲手下厨,陪孙传业用餐闲聊。在这月余的相处之中,孙传业对杜寒绡的种种表现颇为满意,对于杜寒绡告诉自己关于匣子的秘密,帮自己在众人面前帮腔,以及各种对自己的顺应等等,似乎都恰到好处地满足了他对一个女性对象的各种想象与要求。
她美丽,拥有丰厚的家世财富,温柔顺和,最重要的是她崇拜自己,多次站到自己的一边为自己出力出声,对于这样的一个女子,他已经认定这会是他需要的对自己最有利的妻子之选。如今,当他在自己的父亲那受了挫,她又适时地下厨宴请自己,这在他看来更是一种对自己崇拜与信奉的表现,他十分享受这种温柔的照拂,也对杜寒绡更有好感,没有防备的将其归为自己的盟友,不设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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