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不管再怎么努力,齐嫣还是感觉到了自己与孙玉堂的差距,他们再不如小时候那样亲密,孙玉堂依旧会与她说笑,但是有礼有节,透着疏远。对于小时候的言辞,他说那只是童言无忌,好像全都抹尽了,也包括那个当年要迎她过门的承诺。
之后这些年,齐嫣还是总出现在孙玉堂身边,想着法的要与他一起,但是他们之间的磨合也越来越多,不同的观念与风格让孙玉堂开始躲她,她心里也难受,可又总不想放弃,总想再试一试,也许就能让孙玉堂变回当年那个和自己同进同出的人。
“你可知道,我大哥已经多少次安排要我与那些别家的公子少爷相亲见面了,我一次次的闹,一次次的拒绝,甚至以死相逼。我就是在等孙玉堂呀,等着他上门来提亲,可是他就像是木头一样,除了满城的花名,什么都没有。
大哥说,孙玉堂靠不住,嫁了他会没有前途,二哥也说孙家不能嫁,否则我将来会吃苦。可是我就是不管,我不想要什么别家的公子少爷,我就要他一个孙玉堂。孙玉堂,个大笨蛋!”
齐嫣说得泪雨涟涟,手中的酒也不断地饮着,杜寒绡偿试劝她止杯,但齐嫣拉着杜寒绡的手摇头,让她不要劝,她今日只想醉一回。
之后杜寒绡也不知道能再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了,只是坐在夜色下陪着这个伤心的少女,听她絮絮叨叨地说些旧事,之后或哭或笑地自叹,再之后最终倚在她肩头睡去。
楼韶华来甲板上,走过来在杜寒绡身边坐下,将外套脱下来给齐嫣披上,以免被夜风吹凉生病,然后将她安置着在旁边的长椅上躺下。
“自古情字害人,多少爱恨悲欢,都是因一个情字而起。”楼韶华似有感叹。
“所以,断情绝爱的人才是最聪明的,永远可立于不败之地,刀箭不入,悲怨不侵。”杜寒绡附和。
“但是,人之所以区别于草木也就是因为一个情字,如果没有了情,与榆木钝柴有何异?”楼韶华反问。
“所以,古人才会叹一句,世间难有双全法吧。”
两人都停下声去,脚下的船室内依旧热闹,欢笑阵阵,洒香随风散播,抬头仰望天际的一轮半月,于残云之后若隐若现,犹如琵琶美人半遮娇颜。
并肩静坐,楼韶华的手缓缓挪动,轻轻握上杜寒绡放置在膝上的手,之后徐徐侧头,靠近她的脸颊,那手也顺着手背轻柔向上攀上她的胳膊,最后握住。
“在背后……”楼韶华的附在杜寒绡的脸颊侧畔轻声说到。
“我知道……”杜寒绡也微微侧头,附在楼韶华的耳边出声。
忽然,一支利箭破空而来,楼韶华就着已经揽住杜寒绡胳膊的手,将她忽地拉下来朝前伏倒,那破空的箭矢之声就自两人头顶上掠过,最后又掠飞至夜色之中,扎入海水,没有了踪迹。
楼韶华立即侧首,杜寒绡也迅速站起身来朝后方看去,只见一只小船正在不远处的江面上独自漂浮着,而船上也已经没有了人,再仔细看一看,那船底也已经被凿出一条大口子,水正在朝内涌灌,不消片刻那小船也沉于水底,消失不见了。
“你到底得罪了谁,要这样追杀你。”楼韶华皱眉询问。
“我本以为是他,看来我错了。那会是谁?”杜寒绡缓缓在甲板上踱步,若有所思地将手指抚过箭矢掠过时在船上栏杆处擦过的痕迹,之后放至鼻下轻嗅,确定那上面染有剧毒,一箭致命的毒。
当夜,杜寒绡在登岸后前去杜府,杜西凤正在厅中看帐,见她进来后唤人去将今日炖好的莲子羹取一碗上来给她吃,好一番虚寒问暖。
杜寒绡吃着莲子羹询问杜南来的下落,方才得知杜南来已于月前去北方了,想去看一下毛皮材料的货,大约要下月才能回来。
“可是有什么事?”杜西凤皱眉询问。
杜寒绡想了想,到底还是没将话全说出来,只是吃着莲子羹敷衍带过。
“父亲知道你的事了,他也尊重你的选择,但是父亲也说了,不论你是自立门户还是如何,杜家永远都是你的家,想回来的时候就回来。至于二弟,他自幼与你不和睦,多是因忌妒你的聪慧,至于年前发生的事,是二弟亏欠你的,我们都知道……”
杜西凤想要说些什么的,但是杜寒绡却抬手示意止住了,放下碗站起身,以天色晚了为由而作别离开。
杜寒绡自杜宅离开,走出门外发现一个背影负手立在那,闻声回望,露出和煦微笑,伸手过来示意杜寒绡牵住下阶。
“你怎么在此。”
“即是当了护花使者,便要护到底的。”
“一杀不成,我已经有了戒备,不会这样快再动手的。”
“那就当我是闲了,出来散步消食,与你巧遇了吧。”
楼韶华侧手示意,杜寒绡自旁边下阶坐上一辆侯在旁边的黄包车,楼韶华随后坐上来,吩咐车夫启程。
“你怀疑是杜家的人要杀你?”楼韶华问。
“我可没有说。”
“听闻,你与杜家二少爷向来不和睦,昔年时他醉酒过后朝你举起利刃,划伤了你的右臂胳膊,若不是及时救治,你的手就保不住。可是真事?”
“你查我?”
“杜小姐不也查了我吗?织香堂里里外外,被那新来的小伙计查了个遍。”
杜寒绡侧眼笑看楼韶华,之后重新坐回身去,不再言语。
“当年,杜家走过水,烧了许多东西,只有我知道那水不是凭空白走的,是二哥亲手纵的火。我站在柱子后面看得一清二楚,之后他回头看到了我,吓得脸都白了。”
“但是,你没有告密,你替他保密了,所以你成了他的隐患。”
“他不喜欢我,自我记事起就总记得他追着我叫小野丫头,告诉我是被捡来的,他才是杜家的正统少爷,我配不上叫他二哥,欺负我的时候他总是知得特别开心。直到那件事情发生后,我才有资格警告他不许再欺负我,第一次有了筹码和他平等对话。”
杜寒绡说着这些旧往事,不急不徐,像是说件外人的事,对于童年所遭受过的欺凌,好像已经全然不在意,但是紧紧攒起来的五指还是暴露出了她对那段童年记忆的畏惧。
“这么多年我在杜家掌管着制香与织绣的生意,他怨恨我是有由来的,这也是为什么我要离开杜家,把杜家的东西全还给杜家。但是,明明他已经得到想要的东西了,他已没有理由和必要再这样做。可是,我不知道还有谁,会想要我的命。”
杜寒绡皱眉,楼韶华也若有所思,直到黄包车停到了杜寒绡的家门外,她下车去扣门,茉莉赶紧自屋内迎上来。
“我就一直想,这么晚了还不回来,要不要叫人去寻。担心死我了!”
“担心什么?好像你猜到要有什么样一样?”闻言,杜寒绡上阶的步子微有停滞,抬眼看向茉莉发声反问。
“哪里有猜到什么,就是今日眼皮一直跳,总觉得心神不宁的,后悔没有同你一道出去罢了。小姐怎么这样看我。”茉莉被问得有些局促。
“没事,逗一下你罢了,一切无事,进屋吧。”杜寒绡微笑,轻描淡写地带过。
楼韶华坐在黄包车上未曾落地,静听着两人对话,待杜寒绡入了大门后,他冲茉莉挥手示意,之后由车夫拉着离去。
杜寒绡去找七月半,七月半正在对着两匹新料子挑拣,看杜寒绡进门就立即抬手催她过来,让她给点意见,说是要做一身夏时的衣裳,急赶着穿上身,不知道哪个好。
“那就各做一身儿吧,多找个裁缝便是,又不碍事。”
七月半点头,夸着杜寒绡孝顺,又说没白疼她这么些年,然后就招呼着门边的茉莉进来,要她明日一早去叫两个城中最好的裁缝过来量身。
茉莉应了话,抱着料子下去,七月半回过头来看杜寒绡坐在桌边若有所思,就收敛了笑意询问她是怎么了。
“七师傅,你还记得当年你是在哪捡到我的吗?”
“怎地忽然问起这个儿了?我早就告诉过你了,是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子,一村人全都饿死了,我捡到你时你奄奄一息的还发着高热之症。看你可怜就把你带上了,后来治好你,你自己也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也因那场高热失了嗅觉。”七月半在屋里一边打理挂在架子上的长衫,一边信口说着他早就说过无数次的旧事来历。
“是真的吗?”杜寒绡问。
“怎地?你不信我?”
“不,我只是随口问问,七师傅早些歇息吧。”杜寒绡笑一笑,站起身来。
杜寒绡离去,七月半原本脸上带笑的神情渐渐消沉下去,转过身来望着门口走神,半晌后似是极度疲倦地走到桌边,扶着桌沿坐到凳上,之后解开一粒胸口衣襟衣布钮扣,从里面取出一只由金链系起的小小玉坠,方方正正如同一枚印章。
七月半将那玉坠在指间轻轻捻动,借着烛火仔细端详,最后只余一声叹息,再重新收起。
“眨眼间,已经数十年了,山河已故,你也不在了。”
【14】天凉好个秋
孙传业与孙马的分家是在秋末发生的,孙传业与他的新婚妻子搬离孙公馆,迁至城南租界内的一所洋式风格的宅邸中,对外美其名曰让孙马静养,自己成家立业。但实际上是父子关系的一道重要裂痕的开始。
外界猜测,孙传业是在明哲保身,孙马被查了数月还未复职,可见形势不那么简单,此时的父子之情就显得薄了起来,孙传业在此时分家,可以免于自己被牵连。
绿姨站在孙公馆一楼的大厅内看着那些佣人自二楼将孙传业的箱子一一搬下来,最后孙传业由他的太太挽着胳膊下楼作别。
“绿姨,这么多年许多事情劳您担待了。”孙传业客气地颔首。
“大少爷客气了。”绿姨微笑,笑容里有些局促。
孙马被限制出行,所以待在孙公馆中,坐在沙发上看着这一幕的发生,脸上是平静无波的深沉。
孙传业前去与孙马道别,孙马冷眼看着,无喜无悲。
“大少爷这么多年以来总想独掌大舵,自立门户,如今得偿所愿,可喜可贺。”
“也多亏父亲的精心栽培,让我亦步亦趋,不敢有半点差池,才有了如今的这般光景。”
“今后山高水长,大少爷多珍重。”
“自然会的,我会将母亲的牌位立起来,亦会将秦怡的牌位立起来,将来你的牌位也是在一起。”
“你的母亲……呵……”孙马似笑非笑地咀嚼这半句话,缓缓自沙发上站起身来,不怒反笑,竟伸出手来,如同一个平等的对手一样交握。
“但愿,你能保持这种自信,我的儿子。”
与此同时,孙玉堂在海城一处靠郊区的一处旧麦场上开始了搭建工程,雇佣来的帮工按照着他的意思建起棚子与栏杆,他拿着图纸每天顶着烈日去指挥,忙得不亦乐乎。
路易丝偶尔会来看一看,因为这毕竟也是她投资的一项,孙玉堂拍着胸脯保证,这所驾车的学堂开起来,一定门庭若市,很快可以回本。他根本不知道,一场改变他家族命运的事件,正在发生。
孙传业离开孙氏商行是数天之后的事情,他=派人将印章与帐目送来孙公馆,以及一份自己亲笔写下的声明,表示今后与孙氏商行再无关系,全部交还给孙马。
随后,孙传业成立了以自己的名字命令的新商行,所有的业务与孙氏商行无异,只是换了称谓。
孙马翻看着送来的帐目,不由笑声出来,眼中却是泛着冷意的寒光。几乎,与此同时一个仆人小跑进门,禀报说一直被安顿在郊外暂居的那个吴会计跑了。
“怎么跑的?”
“是……是大少爷去要的人,看守的人以为是老爷您的意思,自然没有阻拦……”
“好,甚好,我的好儿子呀。掏空了一切后留下这一笔笔亏空漏洞,四处亏损,如今还要拿人作筹码,摆明是要置我于死地呀。我只当他向来没有骨气,没有志气,却不想这最后的一招一式,直中要害,不留余地。”
孙马最后扬手,将看着的帐册扬手挥落,伴着几声咳嗽仰倒向沙发,引来室内其他众人的惊呼尖叫。孙马挥手,示意不用人来搀扶,
管家在旁边皱眉,挥手示意那人下去,旁边的佣人也都退下,之后压低声音道:“老爷,是我太心软了,早知道应该动手让这个吴会计永远闭嘴的。”
“有什么用,他不过是个跳梁小丑,封了他的口,杜家呢?还有我那好儿子呢,他要张口说话,可比这个会计有份量多了。”
“说到杜家,这吴会计交待杜家是逼问过他,杜家也知道了我们出货时夹带东西运出国去的事,可他们迟迟也未有动作,这是何意?”
“倒了孙家,对杜家没什么好处,他们没必要惹一身骚,只是想敲山震虎,让我别为难他们在海城立足罢了。这一局是我没算到,由他们去吧。倒是我这个好儿子,真真是给我长了脸,办了好事儿,被人利用至如此地步来与我作对。”
“那老爷您打算怎么办?要我现在安排人去将那个吴会计……”管家抬手,在脖子处比划了一下,就没有直接说明灭口之意。
孙马摆手摇头,道:“如今你我已经不是当年在北平的时候了,加上现在我本就有麻烦在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见血光就不要见了。再者来说,那个小会计我根本不放在眼里,只是心寒于我一手栽培的亲生儿子,调过头来与我反目,教人意外,教人好奇,更教人失望。”
“您的意思是,有人在背后操控指使大少爷?照理说,杜三小姐现在也没什么理由能再让大少爷信她了呀。”
孙马摆摆手,道:“早先我也以为是杜三小姐,如今看来是我错了,大约是错的厉害了。杜三小姐看似早先左右了大少爷,也让我以为是她做了一切,事实上另有其人,她只是顺势推舟,借力打力罢了。”
“那您能知道是谁了吗?”
孙马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出了神,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之后握成拳头,重重一砸,道:“不论是谁,都藏不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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