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可别再叫什么二哥了,大家心里都明白,我们没半点血亲关系,若是你还在杜家,我勉强能应你一声,如今嘛,还是别叫了,怪磕碜人。至于这些生意,本就是我们本家的,杜家养你这么大已是仁至义尽了,你也应该见好就收。”杜南来继续一边磕着松子,一边没什么好气地说。
杜寒绡没有生气,反而笑了,忽然伸手抓住杜南来拿着松子的手,一拉一扯,再一用力,只听得咔嚓一声伴着杜南来的一声嚎叫,杜寒绡甩手将他松开,他就捂着胳膊跌坐到了椅上,一边咒骂一边指责。
“这点伤,换我那么多精心打理出来的铺面,你不亏,杜南来。”
孙马被停职在家,孙家商行的生意也受到了影响,原本看在孙马作为洋行副行长的份儿上都在生意上多行便利的各家各户,如今做起事来都不再那么爽利,磕磕绊绊,似是困难重重。
孙传业为此终日气得在办公室内发脾气,骂着各家踩低捧高,见风驶舵,但是对实际的问题半点解决办法也没有。
孙玉堂有回去孙家探望,但是最终与孙马又是一言不合起了争执,孙马扬手就将喝药的碗丢向了他,将他的额头砸出个伤口,最后还是去了楼韶华那替他包扎。
孙传业传出了婚讯,随后仅仅是在半个月之内就举行了一场婚礼,孙传业所娶的是一位比自己大了近十岁的前朝贵族的遗孀。那女子于早些年嫁给一位贵族老爷,不久后那贵族老爷暴毙即开始守寡,没留下任何的子嗣。
之后遇到北平暴乱,贵族老爷的近亲都死得死,散得散,她独拿了所有钱财到了苏杭一带做起了客栈营生,之后竟然渐渐的风声水起,发了家,成为一带有名的女富豪,只是却因为年纪与名声的问题始终未再嫁过。
没有人料到,一向以前朝贵族后人自居,讲究名声与声望的孙家会让自己的大少爷娶这样一位妇人过门。同时,所有人也都开始传闻起来,说孙家已经不行了,为了钱可以屈尊到让自己家的大少爷娶一个老妇。
齐家小姐齐嫣的生辰正巧在这时到了,齐嫣拒绝了家里办宴的事,而提出自己办个小宴,召集相熟的朋友出游,请帖也送到了杜寒绡的手里。
杜寒绡本是不太想去的,但是齐嫣自己又亲自上门了一趟来请。
“近日他总愁眉苦脸的,我办个小宴就是寻个理由邀他出去玩一玩,或许会好些。杜小姐你与他相熟,又能说上话,能去的话是最好的。”
齐嫣口中的他自然就是指孙玉堂,听得她用心良苦,杜寒绡就不好再拒绝。
齐嫣的生日宴办在一艘船上,大家洋装打扮出席,船行至海上,放着烟花,由乐队演奏西洋舞曲,众人结伴跳起了交际舞,齐嫣主动去邀请了孙玉堂,任是孙玉堂再闷闷不乐,面对寿星的邀请她还是撑起笑意与精神搭上了手。
楼韶华也在,他也是受了齐家小姐的托,陪着孙玉堂一道来的,省得临到头孙主堂不来,这宴也白办了一场。
楼韶华走到杜寒绡身边一道站定,询问杜寒绡近况。
“被逐出家门,无依无靠,孤苦伶仃,婚事告吹,满城风雨议论,如今我算得上凄惨二字了。”杜寒绡佯装叹息。
“我看未必,小姐倒似是享受。”楼韶华笑到。
“好那吧,我改个口,如今我吃饱穿暖,心情愉悦,夜眠无梦。”杜寒绡一改之前故作忧愁的模样,语调轻快,着香槟头也不侧地回应。
“难怪小姐发福了些许。”楼韶华笑答。
杜寒绡语塞,侧过头去瞪了楼韶华一眼,之后笑道:“楼少爷看不见东西还这亲毒舌,这要是哪日看得见了,可不得要学那诸葛先生活活将对家说死?”
楼韶华笑起来,笑声爽朗,之后抬手与杜寒绡轻轻一碰杯,道:“向小姐道喜了。”
“何喜之有。”
“自由之喜。”
楼韶华微笑饮过,然后扭过头去,不再说话。
当晚的宴会格外热闹,青年男女跳舞饮酒,同时杜寒绡终于知道了早先孙玉堂在拍卖行提起跳舞的事就尴尬的原因。
孙玉堂有一身好功夫,但是却也有一个同手同脚的毛病,才在舞池里待了不久,就踩了齐嫣数次脚,虽然齐嫣并不介意,还耐心教他,但是他自己闹了个满面通红,甩开手跑到了楼上的甲板上去。
齐嫣想要马上追上去的,杜寒绡冲她微微摇头,示意她给他些时间,再追过去只会让他更感压力。
杜寒绡与齐嫣到旁边的小厅去小坐休息,齐嫣一边取下耳环来调整,一边有些叹息地鼓起腮,道:“他近日的事,我看着急,但却也不知道怎么帮他。我也与大哥和二哥闹过矛盾,吵过,只要我向大哥二哥低个头撒个娇,他们就都顺着我,依着我了,还会给我买许多礼物。
我不懂,孙玉堂怎么就不能学学我,向他家里人低个头呢?非要一个人待在外面,寄于别人篱下,还要给人做翻译工作赚点小钱,这样多辛苦,又不值得。”
“你劝过他回家低头?”杜寒绡问。
齐嫣点头,道:“是的,上次他回孙公馆探望孙伯父就是我劝了许久才成的,可是哪想到才去了不一会儿,就又提起孙家二小姐的事,我不好容易撮合的事儿,三言两语就全毁了,还把额头弄伤了。我拿过钱给他,他不肯要,要给他租个房子,也不肯接受,非要什么自立更身,自己赚钱养活自己。唉……如今,我也不知道能如何了。”
“他有自己有骨气,不接受别人的施舍,你应该欣赏钦佩才对呀,不是吗?”杜寒绡浅偿了一些酒反问。
“有骨气是好的,但是也要看看他自己的情况呀,总不能真的让他出去码头工作,去外面住廉价房子吧。他从小锦衣玉食,未受过任何苦,何必为了别人的事与自己的生活过不去,凭白受累呢。”
齐嫣为孙玉堂忧心叹息,听了一些她的言辞,杜寒绡心中大概有了些数,但并未作任何评价,在几个穿着洋装的小姐说说笑笑进来后,齐嫣也被她们拉起来,说是去面外拆礼物。
几人离开后,杜寒绡独自浅饮了一点,目光扫过这个小室的另一侧,发现那里是通往上层甲板的出口,而孙玉堂不知何时端着一只空杯站在那里了。
“我无意偷听,是想来再取些酒的。”
孙玉堂扬扬手中的空杯进门,拿起桌上的酒为自己斟了一些后仰脖饮尽,之后再斟上一些后坐在。
“她这种大小姐,哪里懂我。”孙玉堂摇头。
“不论如何,她也是一心为着你好,你看她大费周章的为你办这办那,还不是想博你一笑。”杜寒绡也替自己斟了些酒回应。
“我知她心善,未曾有过任何坏心眼,否则亦不容他吵吵闹闹这么些年,从未与她动过真格。只是,她合适的是与她一样的,安于富贵,乐于向自身利益低头顺从的豪门少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保护好自己的地位与名声,财富等等,然后过完富足的一生。我与她,有着本质的区别,我眼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无关于出身和地位,富贵和贫穷,错了就是错了,对的永远就是对的。”
“你还在为二小姐的事而不平。”杜寒绡端着杯子询问。
“是,当然不平,就算她出身贫苦,是个乞儿,那又如何?那也是一条性命,更何况孙家本就欠了她们在先,大哥还误了人家一条命,不是吗?就因为孙家有些钱,是所谓的富贵人家就比她们高一等?就能把她们姐妹的人生当成儿戏?不,不应该是这样的,每个生命都应该获得应有的尊重,所有的灵魂都应该是平等自由的。”孙玉堂有些气愤起来,说完之后仰头即将一杯酒又饮尽了。
“你和齐小姐说过些想法吗?”
孙玉堂摇头,道:“她不懂,她的脑子里只有自己的生活,只有自己所接触的那些名流小姐,少爷,一些派对舞会,精致的点心,漂亮的衣服鞋子,这些就是她的全部生活。对于人性与现实的正义,她甚至不知道是为何物,我又如何同她交流?”
杜寒绡没有说话,微微低下头来轻晃手中的酒杯,倒是孙玉堂在饮了一些酒后自己再接着说了下去。
“倒是路易丝小姐,她懂这些,她拥有着先进的思想,平权,尊重,自信与奋斗,我在她的身上看到了一个新时代女性的独立与果断,是我从任何一个其他女性身上未曾见过的魅力。”
杜寒绡抬头,有些晒笑,道:“我一直以为,你是因为她的容貌才被吸引的。”
“是的,我承认,初见时我是被她的外表的与众不同吸引,但之后通过往来我发现她拥有着独一无二的思想与品格,令我折服与钦慕。”
“所以,在齐家小姐和路易丝小姐之间,你更倾向于后者?”
“不,并非我倾向于后者,是前者我从未想过要与之有将来。因为,她根本不懂我。”
孙玉堂说着,又饮尽了杯中的酒,再斟倒了半杯后发现瓶中的酒已经没了,便站起身来暂时离开,说再去取一些过来。
孙玉堂走后,方才齐嫣被拉走的门口帷帘后转出了表情呆愣的娇俏女子,一张粉脸上带着茫然与震惊,缓缓地挪动步子来到桌前,伸手去拿方才遗忘在桌上的耳环。
“我……我忘记耳环了。”齐嫣拿起耳环,木然地朝耳上戴着,同时有些磕绊地解释由来。
看她怎么也戴不好,杜寒绡就放下酒杯站起来,接过她手上的工作替她去将宝石耳环戴好,却冷不防的齐嫣忽然抱住了她的肩,埋在上面嘤嘤地哭了起来。
“混蛋,孙玉堂个混蛋,大混蛋。枉费我对他那么好,大混蛋!”
杜寒绡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好,只能轻轻揽着齐嫣的后背安抚,在看到孙玉堂拿着酒返回来时,立即皱眉摇头,示意他不要进来,赶紧离开。
齐嫣并不想宴会上的其他人看到她的模样,哭过一阵儿后抹掉了眼泪,转身自屋内一侧的柜子里拿出一支酒打开,然后拉着杜寒绡从另一道门离开上了甲板,坐在甲板上准备给宾客休息的长椅上。
之后齐嫣邀请杜寒绡与自己一道饮酒,杜寒绡陪着饮了一些,就表示不胜酒力了,齐嫣也不勉强,自己自斟自饮,也不问杜寒绡想不想听,就向她讲了自己与孙玉堂的事。
她与孙玉堂初见时才五岁,她随随着自家大哥一道出门上街,看上了路边一个小女孩手里的风筝,就告诉她大哥她想要那风筝,于是家里的佣人就上去花钱将寻风筝自小女孩的父母手里买了来。
那风筝的价格远比市面上贵许多,女孩的父母都很欢喜,便女孩却只当是自己的心爱之的被人夺了去,在街上哭闹不止,指着那风筝要讨回来,怎么也不肯走。
孙玉堂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他走上来指责齐嫣夺人所好,要她将风筝还给小女孩,齐嫣就还击了,告诉他那风筝已经花钱买了过来,不是她抢的。
“有钱就了不起吗,我也有钱,比你们都有钱。”
当时的孙玉堂也尚年幼,但是也已经如现在这样爱恨分明,他掏出身上的钱丢给齐嫣,然后将风筝拿走还给了小女孩。
小女孩拿回风筝不哭了,齐嫣却一下子哭了,之后孙马就来了,两家的大人是相识的,互打了招呼,弄清原委。最后那个风筝还是回到了齐嫣的手里,那个小女孩被家人强行带走,而孙玉堂则被安排与齐嫣一起去看戏。
在戏堂里,齐嫣将风筝送给了一直闷闷不乐的孙玉堂,然后孙玉堂就拿着风筝跑了出去,再回来时他告诉齐嫣,他去街上找到了那个女孩,把风筝送还给了她。
当时齐嫣是生气的,她只是想将一份自己喜欢的礼物送给孙玉堂,但是他却将东西转手送人了,这是辜负她的心意。
但是,孙玉堂又变戏法似是从身后掏出两只糖人送经了齐嫣,来哄她开心,这又让齐嫣转怒为喜。
后来那两个糖人被齐嫣一直留着带回了府,扎在窗台上,直到被鸟儿吃光,她都没值得碰一口。
再后来,到了上学堂的年纪,齐嫣一定缠着家人放弃了叫老师到家里的办法,送她去学堂上学,不管刮风下雨,从不迟到早退。也并非她有多上进爱学,面是她总喜欢跟在孙玉堂后面,就连有时候他旷课出去,她也要跟着一道。
也就是自那时候起,有人开起了玩笑,说齐嫣认准了孙玉堂,跟个小媳妇似地形影不离,就等着长大了经嫁进孙家当三少奶奶。
孙玉堂虽然有些顽皮,但对齐嫣却一直很好,什么事都护着她,有什么好的都给她,犯了错都是他去认,出了差子也都是自己去顶,从不许任何人碰齐嫣一下,连一句重话都不话说。
“这是我家的未来媳妇,你们谁欺负她,我就跟你们拼命。”
孙齐两家都是海城的大户,两家也偶有往来交情,这样的笑话也没人会觉得不当,直到后来年纪大了些,齐嫣才开始听劝收敛,不再紧追不放,但自己心里早已认准了孙玉堂,再看不上任何其他少爷公子什么的。
之后孙家要送孙玉堂去英国留学,齐嫣也吵着闹着要一起去,但是当时正好赶上齐家老爷过世了,齐家又仅有这么一位小姐,两个少爷都当她是宝贝一样,容不得半点闪失风险,最后坚持没有答应。
齐嫣与家里置气了许久,最终不得不妥协留在海城,一直等到三年后孙玉堂归来,两人已经都是少艾年纪,齐嫣亲自去码头等了几天接到孙玉堂,当看到一身帅气西装的孙玉堂自船上下来时,她便更认定了,这就是她要嫁的人。
风流倜傥,英气爽朗,她从来都相信自己与孙玉堂还是如小时候一样合拍,般配。
但是,当她上前去打招呼,与他交谈时,她才发现对方是有变化的,神情间的疏离与克制是陌生的。之后的一切,更印证了她的感觉,这三年的留洋真的改变了孙玉堂,他的眼界更开阔了,思想更为直接与开化,比如他会讲外语的诗文,欣赏一些她觉得很奇怪的西洋画,他的许多观点与普罗大众不同,那些人人平等,尊重下人和仆役等等这些,让齐嫣感觉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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