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到这里,如果孙传业能够坚持下去,保持着对爱情的信仰与执着不变过完一生,那会是一个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好结局。可是偏偏,现实的命运是容不得那么多美好的存在的,仅仅是两个月,孙传业对爱情的一切坚持与憧憬被贫苦的生活消磨殆尽。
再美好的爱情,也抵不过才米油盐,吃穿住行的现实磨砺,何况是从小过着锦衣玉食生活的孙传业。最后,爱情与现实的战争,现实完胜,孙传业离开了渔村回到孙家向孙马伏首认错,当回了孙家的大少爷,还开始接手生意。
而也就是在孙传业离开渔村的那晚,他们一起搭建起来的那所茅棚走了水,秦怡没能逃出来,殒命在那。
之后,当孙家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孙传业已经被孙马授予了孙氏商行的运营管理责权,成了海城四少之首。绿姨心善,总念着当年秦怡的好,心疼她那个孤苦无依的妹妹,于是亲自去了趟杭州,将她从寄养的人家带走,收为义女带进孙家。
因为当时楼韶华已经是孙家被叫习惯了的二少爷,孙玉堂是三少爷,又不方便改称谓,于是就按着年纪摆了一下,孙家就同时有位二少爷,再有位二小姐,皆非孙马亲生。
讲到此处,楼韶华站在了岸边,望着那水面似有所思,道:“她们姐妹是与孙家也算是一段冤孽缘份了。”
孙情以休养病情为由迁出了孙公馆,被送往了杭州去暂居,临行时杜寒绡带着一件自己从前织好的一件斗篷来码头送她,斗篷上绣着火鸟,又名不死鸟,她希望以此提醒与鼓励孙情,不要放弃,不要气馁,不要对人生失望。
孙情抱着杜寒绡落泪,双唇颤抖,但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只是泪雨涟涟,不能成词。杜寒绡安慰她这只是暂时的分别,晚些时候定会再见的,彼时还是好姐妹,好朋友,教她不要担心,孙情却是泪眼看她半晌不语。
孙玉堂匆匆忙忙地自一辆汽车上下来,在孙情登船前赶到,嘴里报怨着没有人告诉他孙情什么时候要走。
孙玉堂将一只小匣子交给孙情,告诉她这里面是他临时凑出来的钱,到了杭州那边不要亏待自己,吃好的用好的,不够就来信讲。
楼韶华是没有来的,老材亲自来了码头,给了孙情一封信及一只小瓶,告诉孙情这是楼韶华修给杭州一位可靠朋友的信,如果在杭州遇到了什么难事,就拿着信去找他。至于那瓶子里的东西,是调出来安神补身体的一味药香,也有安胎补心的作用,夜难将息的时候可以燃一些。
孙情收下了东西,委身行礼,之后也没有多说什么,由着云隐搀扶登船离去。
老材在完成任务与亦与众人行礼作别离开,孙玉堂就邀请杜寒绡一道回城,搭个顺风车,杜寒绡看到车内坐着的司机原来是路易丝。
路易丝载着两人回城,到了城内却下了逐客令,要孙玉堂下去,说自己要与杜寒绡去聊些事情。
“把那些手稿翻译完,你自我那里借的钱,就不用还了。”路易丝调侃。
之后路易丝开车带杜寒绡去她的住处,在路上说了些事,才知道原来自从孙情的事情发生后孙玉堂即与孙家人闹翻了,他天性耿直,容不得半点沙子,非要逼着孙传业娶孙情给个名份与交待。
但是,孙传业自始至终任打任骂,却只字不出,而孙马也厉声喝止了孙玉堂,甚至有生以来第一次打了他一巴掌。
“我给你吃,给你吃,宠着你,到最后就是要你来与老子作对,来指责我的决策吗?滚,给我滚出去!”
这让孙玉堂在震惊之余,也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在孙家除了那个三少爷的身份,其实没有任何资格去讲条件或是地位份量的,
孙玉堂脱掉了自己身上的名表与进口皮鞋,丢下外套,将能够丢下来的全丢下,仅着了件衬衫与长裤离开了孙家。之后他在街上流落露宿,直到路易丝开车经过发现了他,将他带到自己的府邸暂居。
但是,依着孙玉堂的性子,又不肯甘心寄人篱下白吃白喝,所以路易丝就将一些这些年在中国搜集的各种文献稿件交给他,要他翻译成英文,当是他为自己工作来偿还住宿和食物的钱。至于他支给孙情的那些钱,了是从路易丝那里预支的。
“我以为,你会对他无意的。”杜寒绡笑道。
“是的,我对他无意,他太冲动了,也没有任何能够让我钦佩的地方。但是我却也欣赏他的正直与单纯,非黑即白的果断与决绝,这是我们许多人都无法保持与拥有的赤子之心。这样的人,既使我对他无意,但是也不应该在为正义发声,为寻求直真相而遭遇挫折时孤立无援,那样太教人心寒了。”路易丝娴熟地开着车回答。
路易丝将车开到一处并不在主市区的宅子外停下,杜寒绡下车后发现那是早先来过的酒庄,正打量时大门打开,戴克里热情地笑着迎上来与两人打招呼,之后引两人入内。
由戴克里引进一处精心打点的花苑内,那里的白色藤桌上已经备好下午茶与点心,戴克里客气地示意两位女士进入,然后自己微笑离开。
路易丝是个很直接的人,她再次与杜寒绡谈及了想要合作的欲望,关于纺织的,关于制香的,以及关于投资。
“你应该知道,中国人做生意是讲究门户的,意思就是自己家族出钱,自己家族赚钱,打的旗号也是一个家族的姓氏,与你们西洋人的投资式不同。”
“但是,我看得出来,小姐你不与大多数人相同,这对你对我都是一个契机。”路易丝微笑迎视杜寒绡的眼睛。
那是一个极为漫长的午后,亦如短暂刹那,路易丝与杜寒绡在花苑里聊了许多,直到最后天色将晚,杜寒绡才自那里离开。
离开酒庄,杜寒绡坐上黄包车,车夫拉着着她回去,她撑有些晕的头应下,看到天际的一轮圆月后又挥挥手示意他将自己带到城中的一处小寺庙外,在那里去跪拜一番,添了些香油钱。
回到家,杜寒绡信手将发间的簪子抽出来,揉着脖子去后院,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正眯着眼时,冷不防地发现前面的廊下站了一个人,正面目含笑地看着自己。
杜寒绡手上的簪子落了地,那人就过来笑着与她招呼,正是楼韶华。
“小姐这是在外偷吃酒了?还是洋酒。”
“我要吃酒便吃,哪里轮得上你用得一个偷字。”杜寒绡白眼飞过去,又接道:“倒是你,不请自来,在我的家里闲逛什么。”
“非也,我可是爱邀前来。”楼韶华笑答。
说话间,一个提着酒壶,哼着小曲儿的身影自廊下飘过来,将酒壶放到了杜寒绡的手中后,伸出修长的指以空中轻轻一探,落到了楼韶华的肩上。不用猜,这人就是昔日的北平名角儿七月半,杜寒绡的七师傅。
“寒丫头,这是我新交的酒友,有品味,有学问,还生得一表人才,你看如何?”七月半带着些醉意询问。
杜寒绡不用问就知道了,这楼韶华肯定是投其所好,将他收伏了,不好去反驳什么,只笑道:“我看也是不错,七师傅你喜欢的话,不如将他留下来当个门童侍者如何?”
“好主意,不过他眼神儿不好,不要浪费这钱雇他了,还是你去给我们添壶酒来吧。”
“是呀,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一双盲眼,做什么都不好使。还是劳烦小姐去吧。”
七月半挥着袖子催促,杜寒绡气得鼓起了脸颊,但又没得选择,拿着酒壶愤愤离去。
待杜寒绡带着添了酒的壶回来后院时,发现七月半已经不在了,只有楼韶华独自坐在月下的石桌前。听到她的脚步,楼韶华冲其招手示意坐下。
“说好月圆时一起赏月的,猜你是不会应邀的,我就自己过来了。你不在,我倒是赶巧结识了你师傅,得见昔日北平第一角的风采。”
“谁与你约好了?我从未应过你。”
“好好好,那就是当帮我这个眼睛不好的人不请自来罢了。你坐下来,同我说一下今晚的月亮如何?”
“满月,满天星。”杜寒绡冷冷地给出几个字。
楼韶华愣了片刻,似有话说,但最后还是沉默地点点头,道了声谢,放下早先替她拾起来的银簪,之后站起身来作别离去。
几日后,听茉莉谈起,杜寒绡才知道原来那个月圆之夜是楼家遭遇劫杀的日子,就是在那一天,楼家上下一百零三口人全死在自北平逃往南方的一处山道上,唯有他与当时的楼家老爷逃了出来。
【13】秘密背后的秘密
孙马被停职的消息是在入夏后传出来的,天气燥热的海城内,报童大力地挥动着手上的报纸,重复头条新闻。
“号外,号外!洋行副行长孙马被停职查办,或是因为行贿受贿。”
茉莉买来报纸给杜寒绡,杜寒绡表示等下再看,自己先要算完这月的账目。茉莉刚要放下报纸,一只手又接了过来,同时还在她雪白的手背上轻轻滑过,笑得轻浮。
”茉莉真是越来越标志了,不如到我房里当我姨奶奶?”
茉莉立即退后弹开,站到了杜寒绡后面,杜寒绡挥了下手示意她先离开,道:“二哥要是想娶茉莉,就去跟父亲说,三媒六聘,八抬大轿,能做得到再来开口,否则就是让人笑话。”
“你不必用父亲来压我,迟早有一天,你压不住我。”杜南来将报纸丢到杜寒绡的桌前,接着又道:“孙家已见败势,你打算怎么做。”
“孙家败不败,与我何干。”
“可别忘了,你与孙家还有婚约在身,虽说订婚宴未行,但是这事儿可是满城皆知了。孙家不会这么甘心的坐以待毙,现在杜家形势见好,把你娶过门可是件应景的事,便是没了情份,也能把你绑到将沉大船上一起拖下水。”
杜寒绡将笔头抵上额际,轻轻敲击,似是若有所思,瞟了一眼门之后放下笔站起身来,边绕过书桌到杜南来面前,边轻轻揉动额角,道:“是呀,经你一提醒,我还记起此事,是真要处理处理了。”
话音落下之际,杜寒绡的一拳也落到了杜南来的脸颊上,杜南来始料未及之下趔趄后退,勾到门槛上后仰摔出去,自台阶滚下落到院中。
这一幕也正好被自前厅进来的绿姨和杜西凤看在眼里,绿姨抬手,以帕子轻捂信口唇,杜西凤则一脸平静地看着,没有任何异样,只是在杜南来叫痛的时候冲旁边的人挥了下手,示意将杜南来抬出去看大夫。
杜寒绡在杜南来的谩骂声中自屋内走出来,跪到院子中间的青石板上认错,不应该动手打杜南来。
“杜家一向有家规,不得出污言秽语,不得以幼犯长,不得行为粗鄙,更不得伤及他人。兄弟姐妹之间应该谦让互爱,有礼有节,尊长敬兄,从父顺母。你作为杜家三小姐,现在这样的行为是将所有的家规全都犯了一遍,你说我该如何处置?”杜西凤厉声发问。
杜寒绡跪在地上,将头抵在青石地板上,道:“家中无母,父亲远在他地,长姐为大,全凭大姐发落。”
“好,那我就按照家规,将你逐出家门,念在昔日亲情之上,你伤了杜家二少爷的事我们不报官追究,但自今日起,你杜寒绡再不是我云南杜家的人了,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今后你好自为之,自求多福。”
“是。”杜寒绡出声应下,同时时伸手自自己的脖颈间取出一只由金链子串起的,镌了一个“杜”字的小小的长命锁,举过头顶双手奉上。
杜西凤身边的人去将长命锁接过来,杜西凤就转向了绿姨。
“孙太太,真是抱歉,您也看到了,她向来桀骜不驯,乖张跋扈,如今还以下犯上伤了兄长,我已将她逐出家门。至于您所言的,她与孙大少爷的婚事,我怕是作不了主了。”
绿姨站在那里,尚未从方才的事情中回过神来,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杜西凤就招了人去搀扶住她,将她安排送回孙公馆。
之后这则消息也很快出现在了公报的头条上,孙家三小姐因为与孙家二少爷不和睦而大打出手,二少爷身上多处重伤而卧床,性命垂危,孙家最终将三小姐逐出家门。
至于原本孙杜两家传闻的订婚一事,也被人提及出来,杜家的对此事人闭口不谈,于记者就去找孙家,多番围堵后孙马终于正面回应了此事。
“都是传闻而已,孙杜两家从未举办过订婚宴,只是两家的父辈有些交情,杜家小姐初来海城时曾在孙家寄住作客罢了。事实上,孙家已经为大少爷选定了一门合适的亲事。”
孙马面对媒体依旧得体而又自信,否定从前,抛出计划,像是满分的回应,没有人会再去追究细节。
与此同时,杜家的三姐弟正坐在一堂之中,杜西凤坐在中央的首席之中,怀里抱着杜寒绡送与她的小黑猫一边轻轻抚摸,一边看着一封信。
左侧席上坐着的杜南来腿上与手臂上都绕着白纱布,但是却看起来却并没有外界所传闻的那样卧床不起那么严重,斜靠在椅子上,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剥着松子来吃,眼神阴沉地盯着对面的人。
杜寒绡坐在右侧,平静而端正,迎视对面的目光,没有畏惧。
杜西凤看完信交给旁边的人收起,向左右两人道:“父亲的身体好些了,家里都一切顺利,这边的事情他也都知晓了。”
“顺利就好,否则我这胳膊可就白折一回了。”杜南来呸了一口松子壳开口。
“那就没什么问题了,各个铺面里的帐都收上来核对过了,没有问题。布匹和纺织的铺面帐目我会派人送到二少爷那去,今后就由你全权打理,余下的依旧由我打理。三妹以后就不再接手任何事务,也不能再以杜家的名号去做事了。”
“我没有问题。”杜寒绡回答。
“我信大姐,说到做到,也没有问题。”杜南来也出声。
“好,那散了吧。”杜西凤抱着小猫起身,由佣人陪同离去。
杜西凤离开后,杜南来站起身走向杜寒绡,上下打量她,之后勾唇露笑,道:“也真是奇了,摆着这么好的大小姐的日子不过,大少奶奶不当,非要什么自由,这下你可真是自由了,一无所有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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