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光寒-韶光寒(上)(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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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先生的这个疯癫之症,治了这么多年也还是不见好,发作起来谁都骂,也就你还由着他的性子了。”杜西凤在门外遇上杜寒绡,微有感叹。

    “要不是七师傅,我哪还能活到今天,脾气差也是当初逃难时受过太多罪了。”杜寒绡顺手挽上杜西凤的胳膊,与之同行。

    与杜西凤在园中信步闲走了一阵儿,随后两姐妹在廊下作别,杜寒绡回到自己被安排住下的厢房,推门进去,尚未掌灯,便察觉到了屋内有其他人,她下意识地摸向后腰的匕首,悄然走近那个坐在桌边的人,最后架上对方的脖颈。

    “三妹,别害怕,是我。”杜南来轻轻滑动茶碗的盖带着一贯轻慢态度的笑言语气。

    杜寒绡并没有在听清他的声音后立即收手,反而将匕首更贴近了一些杜南来的脖子,让他拿着茶碗盖的手一滞,茶盖掉落,脆响之后落到了碗上。

    “二哥,你知道我向来脾气差,手上功夫也不太准,还来这样吓我,可不厚道,万一我一个手滑,要了二哥你的命呢。”

    “杜寒绡,你要是杀了我,你向那些起义军的通信的事明天就会上新闻报纸头条,你信不信?”杜南来说着,将一纸信笺举起来。

    杜寒绡垂下匕刃,点燃室内的烛台,接过杜南来手上的信打开,确认那是自己这个月圆之夜打算递出去的信息。

    “虽说现在天下大乱,各方势力自立为政,个个儿都叫自己起义军,学陈胜吴广。但你要清楚,虽然北平已经没落了,但是那宫里的人可还没死绝,我还听说东洋人最近要辅佐协助前朝复辟了。到时候,真要是复了朝,甭管哪家的政权都是叛国之罪,这一封信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是吗?且不说旧朝能不能复辟,真要有那一天,你以为杜家洗得干净?杜南来,你拿这个威胁我,先想想清楚自己姓什么,你最好天天叩头烧香求菩萨保佑我别出乱子,别出事儿。”杜寒绡冷笑,扬手将那封信递还给杜南来。

    “你要公布,就去,我不拦你。”

    “杜寒绡,你这是要拉杜家下水。”杜南来气愤指责。

    “你错了杜南来,你忘记了,大姐已经将我逐出家门,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只要你别多生事端,自寻麻烦,这事儿天知地知。”

    杜南来起身甩袖,丢下信笺,对杜寒绡怒气十足,但却又无可奈何,最后阴沉地凑近了她,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好好一个女儿家,不安心嫁人,从小跟着人学功夫,随身带武器,为什么父亲就不明白这一点,将你这个外来的女儿看得比我还重要。”

    “是,我不是什么好女子。那你杜二少爷就是好男儿?终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除了花天酒地,你又干过什么正事?你总心心念念着要拿纺织的生意来管,我给了你,可你这些日子都经营的如何?要不是大姐给你收拾烂摊子,一半的铺面都要亏到关门,你也还好意思站在这里对我指三道四?”

    “你……杜寒绡……你真是……”杜南来气得涨红了脸。

    “我?我怎么了?我是不嫁人,但也凭着自己的本事让杜家在这海城立了足,给杜家铺好路,父亲将这些看得一清二楚,所以才任由我出去自立门户。哦,对了,说到自立门户,我做得还不错,比起二少爷你拿着现成的铺面都能做垮的能奈,我的确是望尘莫及。”

    杜南来愤然离去,杜寒绡拿着信收进袖子,之后去杜西凤那里,将已经睡下的杜西凤唤醒。

    “他满脑子还只是想着当个大少爷,丝毫不曾察觉这天下已经大变,新时代已经来临,不思变,不图变,就只有落入旧的深渊。这些年,父亲总想着保护他,不让他知道,可是这又哪里是办法,不是每次你我都能控制住他的任性。”

    “我亲自给父亲修书吧,这件事情,不能再隐瞒着杜南来了,否则迟早出事。”杜西凤微有沉吟后点头。

    【15】凛冬将至时

    中秋之夜后的第十天,租界与海城旧界之间的桥上爆发了一场爆炸案,原因是在一个新码头的建成之后,因为税收问题租界政府与海城政府出现了分歧,随后租界为了争取这个码头的税收权而针对租界开始实行限行,除各国使馆人员以及有特批人员之外,所有普通平民不得再过桥。争执之中,有人引爆了一枚自制的雷管炸药丢向桥的另一头,随后驻守在那里的治安军开枪还击,造成了数十人伤亡。

    这对原本居住在租界,或是有产业在租界的大多数人来说无异于一声雷响,平地而起的隔阂。其实,早从从最开始租界的自行一政的做法开始,海城政府就对租界政府不满,但都由于双方的周旋而不曾动肝火,但是双方就码头的归属权为导火索,之后爆发了一系列的旧问题,租界政府与海城本地政府爆发了关于税务征收以及城建分划方面的系列矛盾重新被拿到桌面上进行翻新谈判。

    随后,双方政府的互不相让,在伤亡事件后,双方政府的关系更是降至了冰点,最终导致以租界桥口处为线,双方政府的治安军相互戒备,切断了道路,相互不许对方通行。

    这件事,对孙家最大的影响就是在租界洋行身任行长的孙马,再一次被海城政府禁足,随后传令他前往督统府接受调查,针对租界洋行的事务进行汇报。

    孙马对此非常不悦,他觉得荒唐至极,针对他的调查才结束不久,怎么会又再旧事重提。但还是前往了督统政府接受调查,却没有进入原本安排给她的调查室,而是直接去了督长办公室,要与之面谈。

    但是当他进入办公室,看到的却不是督长,而是绿姨,她依旧是那种温柔微笑的模样,只是脸上的病容苍白格外明显,病痛的折磨让她已经十分消瘦,旗袍穿在身上都空空的。

    “你怎么在这儿?”孙马皱眉。

    “姑爷,好久没这样唤过你了。”

    “不要唤我姑爷。”孙马立即横眉。

    “为什么不唤呢,小姐嫁你之前我就是这么唤你的,嫁你之后我亦是这样唤你,我一直把你当成姑爷来待。便是后来小姐去了,你纳我入门,我也是这么想的。”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回去吧,有事在家说。”孙马有些不耐烦地挥手。

    绿姨并不着急,而是缓缓站起身来,自袖下取出一只被火烧过的耳环,捻在指间,轻轻晃动。

    “你哪里来的!”孙马立即变了脸色。

    “能从哪里来的,姑爷不比我清楚吗?”绿姨将那耳环拿着,一步步走到孙马面前,最后悬于他的眼前,看他满面的惊恐表情。

    孙马的表情逐渐以变化,从惊讶到恐慌,最后到平静,像是明白了一切,换上无情冰冷的神情,道:“原来是你,原来都是你……”

    门被敲响,随后被推开,孙传业与孙玉堂站在门外,孙玉堂先出声询问孙马,为什么唤他们来督长这里。孙马先是皱眉,但随后即明白了,是绿姨让人以他的名传的话,没有人会怀疑。

    “人都到齐了,还好我这屋子够大,坐坐坐。”督长戴着眼镜自外屋进来,脸上带着笑意招呼,随后让秘书去上茶。

    绿姨站起身来,面向众人,最终目光落到孙传业脸上,道:“大少爷,你瘦了。”

    孙传业诚惶诚恐,目光掠过孙马,在孙马目光微动之后他立即受了惊扑嗵一声跪下去,低下头去,恭敬客气地道:“父亲,我知道错了,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孙传业声泪俱下地哭诉着,毫无章法,旁边的孙玉堂不由皱眉,这哪里还是当初自己那个趾高气昂的大哥了。

    绿姨看着这一幕也是心疼,目露不忍,弯下腰身去搀扶起孙传业揽在怀中,轻声安抚,教他不要害怕。

    “姑爷,看一看呀,这可是你的亲生儿子,你如何狠得下心,将他逼至这种地步?小姐的在天之灵看到,如何能够安心。”绿姨眼中含泪,侧目抬望向孙马。

    “他多行不义,总想取我而代之,若不是贪心不足,何至如此?”孙马甩袖力争。

    “是,他是有错,可是这错的种子,难道不也是你给他种下的吗?若是你不错误的引导他,让他误以为自己是楼婷的孩子,他如何会生出这么多的不甘心?”绿绿少有地质问起一个人。

    “绿姨,你身子不好,先起来说话吧。”

    孙玉堂过来,搀扶起绿姨到椅子上坐下,看孙传业缩在一起瑟瑟发抖,心中也是不忍,不管早先这个大哥与自己是多不对板,但此时他还是看着心疼,也将他小心地搀扶到旁边的椅上坐下,并将他紧紧攒着的手放到膝上,低声提醒他不要害怕。

    “绿姨,你的意思是大哥其实不是他自己所说的,父亲和楼家的孩子?”孙玉堂询问。

    “不,他不是!他是北平吴家的二小姐,嫁入孙家后,作为孙家明媒正娶的太太所生的,堂堂正正的孙家大少爷。”

    “咿……那大哥他怎么会以为……,是不是有什么弄错了。”孙玉堂不解皱眉。

    “什么都会错,但是这件事一定不会错,大少爷出生那天,我就守在床边,小姐血崩差一点就救不回来的样子我还历历在目,她紧紧拽着我的手告诉我,一定要保孩子,一定要保孩子。孩子出来后,我自产婆手里接过来,我记得非常清楚,那孩子的手腕上有一粒红痣。”

    孙玉堂伸手,拿起孙传业还在不停抖动的手腕,拉开袖子,果然看到上面有一枚红痣,半点作不了假。

    孙玉堂也懵了,放下孙传业的手腕,之后被孙传业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抱住,将脸躲到后面,似乎是在躲避孙马,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

    孙马不说话,负手立在那迎对众人,督长坐在旁边喝着茶也无意接话,像是个旁听者,但是实际上亦是见证者。

    “绿姨,你邀我做见证,说要陈述旧事,我如你所求。现在就在这里听着,这孙家的人也都在,你可以说了。”

    绿姨抬手,以帕子将眼角的泪轻拭掉,之后开始讲述一件旧事。

    三十年前,北平还是一片太平盛世,孙吴两家门当户对的结亲,吴家的二小姐嫁与孙家的大少爷孙马为妻,之后一切幸福平静。彼时孙家老太爷还在,生意算不得通天富贵,但也小有名声,富贵有余,袓上还能攀上一些皇亲血脉,再加上孙家的一支年轻后生里,有位二少爷孙龙在十八岁那年中了探花,吴家更是长脸,一时可谓是门庭鼎盛。但是,也正因为二少爷的一表人才加之才华过人,人人都知孙家那一脉旁支的少爷里有他这样的人中龙凤,没人在意那一支里还有位大少爷是孙马。

    作为孙家的大少爷,空有一腔志向,却处处受自己父亲与二弟的压制,只能当个闲散少爷,终日除了和狐朋狗友花天酒地,没有别的任何选择。

    直到有一日,孙马在与一众朋友醉酒归来后向其妻告知,他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他自己也名声大躁,与自己的二弟一争高下,甚至是自立门户,做出比自己父亲更高的成就。自那以后,他总是早出晚归,神神秘秘的,直到有一天他说他要暂时搬离孙家一阵儿,但是又不能被任何人发现他在做什么。

    当时的吴家小姐已经怀孕在身,但是她为了成全自己丈夫的出头之心,支持了他,以自己要去休养为由离开孙家,隐瞒孙吴两家的人同孙马一道自府中迁离至郊外的别苑,但实际上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只有吴家小姐一个人孤独的待在那里待产,孙马早在他们的马车离开孙府时就下车独自离开。

    那九个月,孙马音讯全无,吴家小姐怀着身孕一为要向孙吴两家不断掩饰真相,一边焦急地等待孙马归来,直到有一天孙马真的归来了,带着一身的狼狈,和一个包在布里的小小孩儿。

    那孩子一看就是早产下来的,奄奄一息,孙马说,那是他的孩子。吴家小姐在听到这一消息后当场昏晕过去,之后破了羊水,匆匆的临盆生产后,压抑了许久的吴小姐躺在床上放声大哭,但那哭声也渐行渐弱,血崩也让她逐渐变得虚弱。

    吴家小姐心灰意冷,但最后还是撑着生下了孩子,并要求保小再保她。幸运的是,上天没有对她太残忍,孩子很健康的落地,她也活了下来,只是那孩子一落地,即被孙马抱走了,任是吴家小姐怎么哭求阻止,都无济于事。

    孙马抱着孩子离开了两天,没有人知道去了哪,躺在床上的吴家小姐走了一遍遍的鬼门关,伤透了心。最终孙马还是回来了,也带回来了孩子,只是那时候的吴家小姐已经精神失常了,他不肯相信抱回来的孩子是她的亲生孩子,不肯碰,不肯抱,一遍遍追问自己的孩子去哪了。孙马也没有给出任何解释,只是告诉她,以后就抚养这个孩子。

    直到后来有一日,有一个老妇人来府中找到养病的吴家小姐,告诉她了一件事。原来,就在孙马这几乎消失的近一年里,他假扮穷人被楼家雇为仆人入府,在楼府里,他接近了当时名动北平的第一美人楼婷,以情为诱,让她为自己所用,并与之暗结珠胎,最后还由楼婷拿到了楼氏的制香秘籍,但是就在他最后从楼婷手里拿到那秘籍时,楼家人发现了这一切。

    彼时的楼婷已经是宫中贵人钦定的秀女,与人私通会让她的家族蒙羞,亦会让家族面临大灾。孙马用这件事情对楼家的灭顶之灾的影响来威胁,警告楼家一旦自己出事,孙家就会彻查原因,之后他与楼婷的所有事情都会曝光,他死,楼家也会因为大罪而灭门,是鱼死网破的最坏选择。

    同时,并不知道孙马真实身份的楼婷对他拼死保护,与自己家族决裂对立,要保得孙马全身而退。所以最后,他们做了交易,孙马保了自己平安离开,甚至他还在一定的程度上劝了楼婷让她听从楼家的安排,按原定计划进宫,当作一切未曾发生。楼婷被蒙蔽双眼,相信了孙马,她的族人也欺骗了她,隐瞒了关于孙马真实身份和接近她的目的真相,继续安排她入宫,不破坏原定的计划。

    一心为了自己爱情而拼命的楼婷,甚至还冒着生命危险早产生下一个孩子交给孙马,要他保护孩子离开,之后她听从族人的安排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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