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韶华说得有理有据,那郎中一时语塞,自袖下抽出了一条纱布丢给楼韶华,楼韶华笑着道了谢,替杜寒绡包扎。
替杜寒绡收拾好,楼韶华站起身,那郎中就笑了,啧啧道:“哟,还扮行家呢,那你自己个儿的伤就自己来吧,我出去遛弯儿了。”
杜寒绡侧头,才发现楼韶华腰侧的伤口已经裂开了,血渗透了衣衫正在晕染开。
郎中走了,楼韶华有点茫然,杜寒绡就没好气的让他坐下,去取了平时给他上的药过来,用着一只手去拉开他的衣襟,取掉上面压着的纱布,再一点点处理上药。
“以为多大能奈,也不过如此,这个人情我还你了。”杜寒绡上完药,重重地一掀衣襟合上。
“医者不能自医,就算是扁鹊华佗再世,也是这个道理。”
“哼,我伺候了你半个月,好心没得个好报,你一醒来我就烫伤了手,遇上你算我倒霉。”杜寒绡收起药包转身,随后又停下,转过身来继续补充道:“对,自打我遇见你,就没摊上什么好事儿,扫把星。”
“唉,哪有你这么不讲理的,我这伤成这样不还是为了你。我差点一条命就没了,一醒来你就骂我扫把星,娘子,你可不能这样吃水忘了挖井人,你的命都是我的。”
“谁是你娘子,不要脸。”杜寒绡扬手威胁,俏脸一红。
“你这么多日子一口一个夫君的对人唤我,我才唤一声娘子你不生气,这岂不是白白被你占便宜。”
“你……你居然偷听!不对,你早就醒了!伪君子!”杜寒绡听完气极,将手里的药包重重一放,妙目横翻,反手就拿起桌的空着的一只药碗扬起来顶到楼韶华的额头上。
“唉哟,我的娘子呀,我这才醒了没一会儿,你又骂我登徒子,又骂我伪君子,又骂扫把星,就不能好好亲热地叫我一声好夫君?我现在可是重病在身,气不得,回头气坏了我,再昏睡过去,你又得给这个郎中做苦力当佣人使唤,多划不来。”楼韶华重新倚到床上去,撑着额角,边懒散地拉过被褥边挑动眉头,一双桃花妙目笑盈盈地迎向立在屋中央的人。
说到气坏身子,杜寒绡的脑子里忽然想起来了郎中说过的话,心疾之症,她原本正盛着的气焰忽地缓缓灭了下来,收回伸着腕的手,重重放到桌上,怒目瞪着对面的人。
“好了,娘子,我该吃药了,快去煎药吧。”楼韶华挥挥衣袖,闭上眼睛。
杜寒绡气乎乎地拿起东西出门,去廊下升火煎药,嘴里冲着旁边的偏室狠狠道:“楼韶华,等你养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室内床上的楼韶华笑着轻拂了一下额头的发,舒服地躺下休息。
之后的数日,杜寒绡与楼韶华依旧住在郎中家中,郎中还是要杜寒绡做着洗药草,晒药切药的工作,楼韶华也会去帮忙一些事,但他看不见,而且动不了几下就脸色苍白,汗渍外冒,杜寒绡所性懒得再要他动手。
“麻烦精,等你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楼韶华朗声发笑,去郎下廊下躺上郎中的摇椅晒太阳,俨然一派监工模样,时不时还要指点一二,告诉杜寒绡一些草药的相关药性。
“有没有什么药方能把你毒哑,闭嘴的,告诉我,我给您去配一份。”杜寒绡皮笑肉不笑地开口。
“我本就眼盲,要是再哑了,娘子你岂不得养我一辈子任劳任怨了?我怎么忍心呢。”
杜寒绡冷哼,扬手将正洗着的一把草药丢过去,楼韶华随手抓住接过,轻嗅了一下,道:“甘草先涩后回甜,与娘子一样,先泼辣再温柔,我喜欢。”
杜寒绡被说得脸红,起身拿起舀水的葫芦瓢丢过去,结果好巧不巧的被楼韶华一避让,那葫芦瓢就正砸到了叼着烟袋出来的郎中身上,他额头一吃痛,趔趄后退,好在及时扶住门框才没摔下去,拿在手上的旱烟杆掉到地上,烟袋里的烟草洒了一地。
之后郎中大发雷霆,吵吵着这两人是要将他的房子拆了,连轰带赶地将两人拿扫帚撵出去。
没了去处的两人在街上闲走,发现这是个极小的渔村,一条蜿蜒的乡路上分布着数十家住户,门外多新晒着海物,孩子们会在架子下穿行打闹,鸡与狗也随处可见地放养着,有些村民正在修整自己家的房顶,有的则在收拾自家门外的场地。
杜寒绡埋怨楼韶华惹事,否则不会被赶出来,楼韶华就笑而着接受,之后他让杜寒绡先回郎中家给他做饭,哄一哄,他稍晚些回来。
待楼韶华回来时,他手上提着一串成色上好的旱烟叶还给郎中,那郎中立即亮了眼,之前被砸的事就不了了之,同时还和楼韶华聊起了些关于草药的事,因为楼韶华留学时有学习过一些西药知识,这一直待在乡间的郎中非常好奇,一聊之下两人不仅冰释前嫌,甚至有了几分忘年之交的意思。
待杜寒绡做好饭,郎中还取出了自己平时只舍得小口喝的酒,拉着楼韶华要对饮,还说那是自己精心泡制的药酒,对伤口愈合有好处。
待楼韶华饮至微醺,郎中已经醉趴至桌上,口中还喃喃念叨着一些药理,杜寒绡收拾桌子,楼韶华就去廊下的摇椅上躺坐下,看着杜寒绡在在内忙绿的来回,最后忽地伸手拉住了她,示意她在旁边的门墩上坐下。
“今日又是月亮之夜了,夜色如何?夜景如何?”
“满月,却无星,冷冷清清。大门外是蜿蜒乡路,两侧各家灯火,一只无主的黑狗伏在门槛外。”
“乡井生活,安逸闲适,今日归来时我嗅到了龙爪菊和山菊花的枝叶味道,我猜秋日来的话,还有几分陶渊明悠然见南山的风韵。”楼韶华唇角微笑,似在构想那副画面。
杜寒绡望着门外的乡道,也有片刻的出神,似乎是在构想楼韶华所描绘的秋日丛菊掩映的情景,但也只是片刻的呆愣后,收起了目光,站起身继续去收拾东西道:“楼少爷喜欢菊花,可以在宅子里移植诸多名贵品种,这里的乡野山菊,怕是登不上大雅之堂。”
从第二日开始,楼韶华去乡道尽头唯一的学堂里当起了半个先生,同时兼顾替乡里的人写字写信,不需要支付钱,只需要看着各家各户自己的情况,稍拿点东西即可。
如此一来,那些家里打多的鱼,多成熟的柿子桔子,红薯土豆,甚至还有自己家腌制出来的泡菜,酿酒师傅酿成的酒,养鸡妇人家里的鸡蛋,陆陆续续的就堆到了楼韶华旁边的筐子里。杜寒绡倚在门框上,边吃着一个桔子边心中不由有些佩服,这个楼韶华果然还是有一套。
当晚,独居了多年的郎中家像是过起了节一般,桌上摆了满满的各色菜式,郎中喝着酒,哼起曲子来,说自己自己婆姨离世后,再不曾吃过这样好的一桌饭菜,像是一下子回到了多年前。
郎中醉酒睡去,余下两人也醉意阑珊,杜寒绡拿着一枝筷子轻轻敲击酒杯边沿,问道:“楼韶华,老实说,你的目是什么?那么拼了命的救我。”
“因为你是我娘子呀,夫君保护,一生一世的承诺要兑现的,我的娘子。”
杜寒绡用筷子戳上楼韶华的眉心,道:“不,我倒是怀疑,要杀我的人是你。每次与你一道时,就有人要杀我,这太蹊跷了,为什么不可能是你的苦肉计呢。”
“如果你真这样想,你就不会拼了命的不肯松手,把我和你绑到一起。与怀疑对自己有杀的人同生共死,我猜杜小姐没这个嗜好。
两人隔桌对望着对方,十六的月亮又明又明地映进厅堂内,落在桌上,映着两人的侧脸,杜寒绡已经习惯了大大方方地打量这个人,此时酒意阑珊,她更是大胆,以手承托起下巴,伸长了脖子,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对面的人。
“好看吗?”对面的人微笑询问,轻带调侃。
“嗯嗯。”杜寒绡抿起嘴歪头,少有地显露出了可爱的一面,满口应承着点点头。
楼韶华笑了,本是想调侃,没料到对方应得如此干脆,他倒有些羞怯之意了。杜寒绡将鬓角的散发吃进了嘴里,她噗哧了几次,都没能将头发弄出来,楼韶华就微微摇头,笑着就伸手去替她勾落。
却冷不防的杜寒绡倦怠地闭眼侧过头,自己也抬手去勾落唇畔的发,楼韶华的的指便自她的唇际轻轻抚过。似乎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自他心底掠过,像羽毛轻拂一带,亦像是一只小猫狠狠挠了一下,他伸着的手没有收回,转而轻轻托起了那张醉意朦胧的脸颊,站起身来,隔着桌子附身过去。
呼吸越来越近,带着苞谷洒的香气扑在脸颊上,楼韶华都感觉到自己似有微醉的晕眩,但是却在最终以唇碰上那唇之前,对面的人以一根筷子抵住了自己下颚住的咽喉中心处,要自己再不能动。
“你居然看得见我散落的乱发,楼韶华,你还要假盲到何时?”杜寒绡眼内带笑,似带有一些狡黠,但在别人看来越又像是媚眼如丝,酒醉牡丹之态。
“对你可真是大意不得,料不到你居然还对我用上这一套。”楼韶华笑着微微叹息,心中感念自己一向谨慎,却不料在这个小女子面前失了格,也露了马脚。
“你喜欢我,对吗,楼韶华。要知道,云南除了草药纺织,香料布匹这些东西,还有一种东西叫蛊。”杜寒绡以筷子的尖端抵着他的下颚,微微上挑一点,楼韶华不得不将下巴抬得高一点,以免戳中自己的要害。
“我知道,听闻是将虫子放进人身体里的,然后就可以控制这个人,对吗?”楼韶华不紧不慢地问。
“那都是外面的说书先生编排过的,以讹传讹罢了,蛊其实不过是一种有着麻痹感知与兴奋情绪效应的药罢了,配上酒一起饮用,有让人亢奋的作用,对人敞开心胸畅谈,肆意发泄心绪,排解心中愁闷苦痛,在云南的医药行当里,我们是用来取少量搭配后,治疗心事郁结,气血积淤的心病之症。”杜寒绡眯着眼有些得意地解释。
“哦,所以,你在我的酒醉里下了蛊。”楼韶华笑眯起眼询问。
“是,我下了。”杜寒绡翘起下巴,得意地答应。
“唉呀,那看样子,我只能凭你处置了。”楼韶华啧啧叹息,但眼神里却并未有半点亢奋或是不清醒,不像中了蛊的样子。之后,他侧过脸来,凑近些询问道:“那,你喜欢我,对吗,杜小姐。”
杜寒绡笑了,本就红着的脸颊些时更红了,笑着露出了一口糯米细牙,连连点头。
“那就对了,好了,我再问下去,就胜之不武了,暂且放过你先。”楼韶华伸手,挡开下颚处的筷子,在对面已摇摇晃晃立不稳的人鼻尖处轻轻一点,笑得宠溺。
杜寒绡愣愣看着对面的人,之后痴痴地发笑,手中的筷子滑落下去,她顺着桌边滑坐过去,整个人朝着楼韶华凑近,抬着头靠上他的胸口,笑眯了一双漂亮的眼睛,仔细去端详楼韶华的脸,之后还用手指去碰触。
“这张脸,可真是好看。”
杜寒绡在楼韶华身前胸口蹭来蹭去,如一只闹人的小猫,楼韶华感觉那才平静下来的羽毛又在心尖上骚动起来,不由微微无奈地摇头,站起身来,将杜寒绡的双肩撑住挪开一点位置,可杜寒绡也紧跟着站起来,却踮起了脚尖,伸过脖子在他唇角吻了一下,之后还得意地眨眨眼。
楼韶华微愣,自袖下取出一只小瓶,在杜寒绡鼻下轻轻环绕,道:“你若是知道自己现在做些什么,定会后悔的。睡吧,明天就都忘记了。
不时,杜寒绡便缓缓闭上眼睛,瘫软倒在楼韶华的怀里。楼韶华揽着她,望向桌上的两只酒杯,将杜寒绡面前曾用过的酒杯拿起来放到鼻下轻嗅,似笑非笑。
他的脑海里闪回了一个时辰前的画面,在杜寒绡用指甲极为小心地抖落一些蛊粉时他并未察觉,只是在后来酒杯送到他面前时他生了戒备,端杯的手微有迟疑,随后借着杜寒绡扭头的一个机会,他迅速而又不动声色地将两人的杯子更换。
翌日,杜寒绡醒来时已经日升三杆,郎中催促着要她快些做早饭,她拍打着自己还发晕的额头去洗漱,丝毫记不起自己昨夜做了什么,好像一片空白。
看着桌上的空酒杯,她扶着桌子回忆,之后微微张唇,虽然不确定,但也猜中了一二。正巧楼韶华提着早膳自外面回来,他将早膳放到桌上,郎中就一边报怨一边坐下来吃。
杜寒绡瞥了楼韶华一眼,用托盘端起昨夜桌上的残碟与碗离开正厅,出门前去旁边的厨房。不时,楼韶华也出门,就在迈出门槛的一刻,一把平时用来切菜的刀抵上了他的后脖。
“你昨晚干了什么?”
“饮酒,吃菜,我什么都没有做,难道娘子有做什么?”
杜寒绡又不愿意自己说出自己下蛊之事,一时习中憋屈无奈,就在这时杰韶华自身后取出一卷报纸扬起,她的目光扫过,见到报纸上印着一张自己的照片。
“你且先放下刀,看看这个先吧,你真要我的性命随时都有机会。”
杜寒绡将刀放到旁边放置草药的砧板上,接过报纸打开,发现这是海城的日报,上面用了极大的版面报道着时下的大事,孙家二少爷楼韶华与杜家三小姐私奔。
这个写文章的记者大约是个戏文爱好者,花了极大的篇幅杜撰与编排了楼韶华与杜寒绡之间的爱恨情仇故事,连早先关于杜寒绡与孙传业有意结亲,后不了了之的事也被再次提起,由这位记者写成是因为楼韶华与杜寒绡钟情对方,所以杜寒绡不肯嫁给孙传业,两人成了苦命鸳鸯,共同对抗自己的家族,不惜以死相逼,最终获得了胜利,打破了孙杜两家原本的联姻计划。
两家因为共为制香业的南北名家,数代共逐天下第一香的名号,虽称不上世仇,但却好歹也是个竟争对手,容不得他们在一起,杜寒绡因为拒绝与孙家结亲而被逐出家门,最终这两人决定抛下荣华富贵,弃下家族名声与大业,选择私奔。
杜寒绡将这则新闻报道看完,气得把报纸重重拍到砧板上,口中大骂这记者无良,一派胡编乱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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