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桌上盛着一杯洒无人去饮,杜寒绡像是当作那里坐了一个人一般,会盯着对面的空凳子发呆。饮尽了一壶,杜寒绡站起身来,抬头仰望头顶的天空,伸手去接住,再看着它融化凋零,盯着那些不知从何而来,亦不知将来要消失在何处的雪,她笑了,眼角却又溢出了泪。
“雪花呀雪花呀,生亦飘零,死亦飘零,一生都不会被谁真的捧在手心里,对吗?你看,我们多像,一生的命运,早就注定了……”
杜西凤远远在廊下,看着院中抬手立在雪花中央流泪叹息的人,眼中是不忍,也是无奈,下人过来替她披上狐裘斗篷,她抬手示意不用,然后吩咐也去替她热一壶酒送到房中。
【4】凤遨香雪海
评香大会的第二局比式在三天后如期召开,这一次是在海城西方的广场上搭台举行,五位在城中德高望众的品香评委,同时邀请了督统当作见证人,有的只有一人一张白纸,一方砚台,一张桌,一架笔。台中央放着一只大鼎,大鼎内烧着沸水,那就是当日比式的题目。
请到督统亲自出面主持,比式双方需要制出一件由五种材料制成的香品,同时要融入水的元素,然后让对方来猜测出自己用了什么香料,谁对得越多,用时越少,谁就胜。
原本众人以为,对于擅长调制水香的杜家,以水为元素是优势,但此题目一出,台下围观的人都开始唱衰杜寒绡,这样的比式,对于没有嗅觉的杜寒绡来讲是致命的弱势,那些买了赌局的人开始反悔,要改压楼韶华胜,但却已经为时已经晚,开始骂骂咧咧。
“杜家对题目有异议吗?”督统询问。
“没有。”杜寒绡回答。
两人以抽签的方式各自抽中了五种材料,然后暂时离开比式台,同时也有人将一只漏斗摆放到台中央的台子上。
“时间为两个时辰,迟到或未到,即视作败出。”督统补充规则。
杜寒绡拿着自己抽中的签点头,接过由会场上人员送来的一只篮子,里面有五只装着材料的袋子,同时目光扫过对面的楼韶华,他还是那种唇角带笑,不紧不慢的模样,接过自己的篮子后应了一谢。
随着锣声响起,定好了两个时辰的漏斗被反转过来,细沙开始一刻不停地朝下流落,杜寒绡迅速转身下台,杜西凤那边早就安排好了在比试台旁边的客栈,包下整个客栈等待杜寒绡进门后,立即要所有人把守好各个出口,这两个时辰里任何人不得进出。
杜寒绡将篮子放到桌上摆定,打开袋子,立即就皱眉了。第一只袋子里放的是橙子,这本是制果香的一味好材料,但是那橙子却已经腐烂了大半。
再打开打二只袋子,里面放的是茴香,但是那茴香看起来已经历经了数年这久,风干到硬如石头,且不说还能不能用来提出香精,就算还能提出来,味道也不纯正,而且费时很久。
“这些材料是不是拿错了?我现在去找举办方换好的材料?”茉莉在旁边着急地询问。
杜西凤摇头,道:“这才是正真的题目,就是要看你们用这些腐烂变质的材料能制出什么东西,否则就太过简单了。”
门外传来嘈杂的敲门声,是那些压了杜家胜的人前来想要围观,吵着闹着要进来,杜西凤当机立断,要茉莉陪杜寒绡现在上楼。
“三妹,你且上楼安心制香,楼下的事情交与我。”
杜寒绡点头,之后招呼茉莉提上那些腐烂的材料跟上自己,小跑上楼,看到屋内已经架好了她平时用以制香的一应物品,满意地点后后令茉莉关上门,一刻不停地开始处理那些材料。
两味变质的水果去掉残败的部分,已经风干的几味木质香料过水后希望能够再散出味道,至于另外的干花,则是他第一轮中抽中的桂花,她立即就猜测到楼韶华这一轮如果也抽到了花签,那么应该就是他第一轮抽中的兰花。
如果一来,他们之间需要角逐的也就是余下四味腐败残坏的底料中用功夫,谁更以化腐朽为神奇,谁就能胜了。
时间过的飞快,在离两个时辰的界限只有一线之差的时候,杜寒绡在茉莉和阿达的护送下,分开人群反回了比式台,也就在杜寒绡站定的那一刻,沙漏里的细沙全部落完,一声锣响落下,宣布所有的时间耗尽。
楼韶华将一只香盒放到托盘内,杜寒绡香一只香水瓶放到托盘上,双方交换托盘回到各自的桌上,楼韶华是自己去嗅,而杜寒绡则在茉莉嗅过之后向她转述味道,之后她提笔写下对方用了什么材料。
“杜家必败了,一个没嗅觉的人,还比什么比,害得老子亏了钱。”
“对呀对呀,没嗅觉还制什么香,真是笑话。”
台下一片骂骂咧咧之声,杜寒绡全然不顾,也提醒茉莉不要分心,要她还是像从前一样,告诉自己她嗅到了什么,任何一丝一毫的细节都不要放过。
针对双方用料的判断很快出来,都交付到督统那里,之后工作人员再依次对两人抽中的材料进行比对,答案是双方全回答对了对方的用料。
台下的气氛变了,所有人没有料到杜寒绡能够答对所有的材料,同时疑问也来了,大家都对了,那么难道是要平局?这让原本压了楼韶华的人有些丧气了,明明已经觉得自己要赢了,这一下子赢的钱又全没了。
“不过,大家别忘记了,这一次题目还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比香,还要运用水元素。大家都猜对了对方的材料,那么接下来就要看看谁的香能与水更好的融合了。”主持人补充介绍。
杜寒绡示意让楼韶华先来,楼韶华笑了笑,倒也没拒绝,看着人将托盘再送还到他面前。楼韶华走到那煮着沸水的鼎前,让人取了长勺取水,再用银勺取沸水一勺滴入盛着香粉的盒子内,那原本是粉状的香粉遇沸水而渐渐化开,再轻轻搅拌两下,让沸水充分与香粉混合,再细细压平盒内的水与粉。
隆冬时节,寒风渐渐刮起来,愈来愈大,越来越冷,每个人都开始拉紧自己的衣襟,拢上袖子盖住手,缩着脖子咬牙等候,却没有一个人想离开,错过这一场世纪之战。
在寒风中,沸水的温度很快退去,楼韶华让人将那粉盒再送呈到评委面前,原本评委们都不解疑惑,不知道这在香粉里放一勺水除了毁掉一盒香粉还有别的什么用,但随着那只盒子呈现到了他们面前,众人不禁都咿地发出了惊叹之声。
在沸水的温度褪去后,原本粉状的香粉随着水分的凝和居然变成了膏状。
“秋冬干燥,多风,女性的肌肤多会出现粗糙和干裂的问题,这香里面我多加了一味胶原粉,遇热即化,再遇冷可凝结成膏药,即有生香之用,又有护肤养颜之用。这种膏状香,是织香堂的最新产品,今日第一次正式面世。”
评委点头,对楼韶华的这件新品赞许不已,台下也响起掌声,不用多想也知道,这一味香成为了更合适在秋冬季节里给女性使用的新式香品,会马上引起全城的抢购热潮。
有了楼韶华这样的成果,台下众人开始再次担心杜寒绡了,杜寒绡倒也不着急,向楼韶华拍了几下手,算是对他的夸讲。
“楼少爷果然在制香上有天赋。”
评委让杜寒绡接下来展示自己的香,杜寒绡伸手取过托盘里的香水小瓶,在指间轻轻捻动,台下的人声此起彼伏,似乎是在猜测杜寒绡是不是也要在瓶里兑水,但是那明明已经是水香了,兑水只会毁了它,好像杜寒绡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
杜寒绡拿着瓶子缓缓走近那煮着的大鼎,旁边的人递来勺子要取水,她挥挥手示意不用,之后抬头望天,欣赏这已经下得越来愈大的雪,再轻轻扬腕一抛,将那只瓶子掷进了沸腾的大鼎里。
人群中发出惊呼,有人甚至是在尖叫,猜测是不是杜寒绡疯了,因为知道自己连败两局后再无希望,所以破罐子破摔,弃权不比了。
评委们也皱眉,有人发声问杜寒绡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表示自己要弃权不比了,像是投笔认输一样认输了。
杜寒绡没有回答,倒是楼韶华先微笑了,看着杜寒绡微微低头拱手,之后面向一众评委,道:“今日,是我输了。”
“什么?楼韶华认输?怎么可能?”
“对,怎么会输,明明他赢了呀。”
“楼韶华疯了?”
……
台下众声纷纷,督统不得不出声,要旁边的人去喊话,让台下的人安静些,然后听评委们怎么说。
“楼少爷,你在说什么?”最年轻的评委皱眉询问。
“今日,大家要有眼福,也有幸了。”
楼韶华说着,再度将脸转身杜寒绡,隔着沸腾的大鼎和水气缭绕,那水烟中竟渐渐显露出颜色来,之后一股异香散发出来,自比式台上散开,再借着寒风迅速扩散,台下围着的众人也嗅到了味道,纷纷四顾,之后面面相矑,惊异于从未嗅到过这样特别的香味。
“水底凤……”评委中最年长的一位老者颤抖地吐出几个字。
“您是说那个已经失传上百年的水底凤?”
“对。凤入水底,幻生七彩,香散七里,绕梁七日不散,说的就是这景象。我也只是听我的太师傅描绘见过的一次,从未亲眼见过,不想到在死之前能有幸亲眼一见,余生无憾了,无憾了!”那老者颤抖着双唇,紧盯着那口大鼎,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雪花被大风吹着在空中旋转纷飞,人们渐渐看到那大鼎上方的水气中真的显现出了一只腾飞七彩凤凰的模样,凤头四尾,流光溢彩,一切如虚幻的魔术。
人群从最开始的嘈杂到后来的安静,甚至人们连呼吸都格外小心起来,像是生怕惊到了这只凤凰,只是以无声的目光呆呆地看着它,不错过任何一分一秒的瞬间,同时沉浸于周遭的香气中,直到它又在风雪中渐渐褪去颜色,消失于无形之中。
凤凰消失,香却依旧,伴随着漫天的大雪,一切有一种无法言表的美与梦幻,台上的评委迅速地做出了决定,之后由督统宣布结果,毫不意外的是,杜寒绡以制出了失传上百年的水底凤而胜出,同时也再一次让云南杜家名声大振。
杜寒绡在杜家护卫的保护下离开,人群中那些因为杜家里意外获胜而赚翻的人热情鼓掌,像是在呼喊一个英雄的名字一样呼喊杜寒绡的名字。
坐上车,杜寒绡回头去看高台上,楼韶华还站在原地望着自己,没有任何被打败后的失落,甚至脸上带着一种笑,似是真心在替她欣慰赞许的微笑。
当晚,孙马登门前来,送了贺礼祝贺杜寒绡制出水底凤,同时也感谢杜西凤借车一事,表示今日已经将最后一车货物全部发出前往津地,预计在小年之前能够全部交付。
杜西凤客气地接待了孙马,之后让人备了回礼送给秦情和孩子在隔日送上孙公馆。
楼韶华来找杜寒绡,邀他一道去看赏梅,杜寒绡以忙为由拒绝了,闭门不见。第二日清早,杜寒绡醒来时发现自己的屋内桌上插了一大束梅花,窗台上也放着一大束,上面依稀还带着积雪。
茉莉说那是楼韶华一早亲自送来的,道是今年的梅花开得特别好,她应该看一看的,否则错过了这一场,下一场这样好的花景不知道要哪一年了。
杜寒绡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让她将出往海外的帐目送来给自己看,之后又让她安排一下晚些时候去路易丝那里一趟,她有些事情要与之商议。
孙家的货车在山道上遇到劫持的事情是在两日后传回来的,消息传到时已经很晚上了,孙马穿着睡衣下楼,听管家禀报完事情,惊得后退两步,勉强搀扶住楼梯的扶手才站稳。
“一车都没余下吗?”
“没有,全被抢了,报信儿的人拼命逃回来的,其他人都不知所踪。”
孙马趔趄一下,之后重重跌坐到台阶上,之后一阵剧烈咳嗽,在管家等人的搀扶下依旧止不住的浑身颤抖,最后猛地吐出一口血,落到光洁的地板上。
与此同时,秦情穿着睡衣自楼上的卧室出来,一边系着睡衣的腰带,一边看着楼下的一切,唇角似有若无的冷笑。
孙马重病入院,之后昏迷不醒,孙家的大少爷疯了住在精神病院,三少爷远在海外,而楼韶华以自己非孙马亲生为名也婉拒了出面接手商行的要求,导致孙氏商行瞬间没有了执掌之人,唯一的选择就是孙马新娶的太太,秦情。
管家将商行里的事情禀告秦情,秦情只是全心地插着花,半晌才道:“管家,你的侄女偷我的首饰被人看到了,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没有话说,家有家规,她自己犯了错,就要认错。”
“好,那就打一顿,再赶出府去吧,念在她是你侄女的份儿上,不用报官了。”秦情笑着,将一支玫瑰用剪刀剪断叶子,讲得轻松惬意。
“多谢太太。”管家低着头,恭敬回答。
半个时辰后,在孙公馆的后院里。管家的侄女,那个曾经嚣张无比的下人丫头趴在地上紧紧抱着管家的腿,声泪俱下地重复着自己的清白,声明自己真的没有偷东西。
“叔父,不是我偷的,真的不是我偷的,我就是脾气不太好,但是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偷主子的首饰呀,那是要见了官坐牢的事,我从来连念头都没动过呀。”
“孩子呀,我信你有什么用?而且,你真以为盗没盗重要吗?想想当初你娇纵跋扈,对她的态度,你就应该知道她得势后你过不了好日子的,现在也只是赶出府去,比丢了性命要好。”管家摇头叹息。
“她是恨我吧,我哪里知道她如今会当上太太,还当上一家之主。若是最知道,我哪敢给她气受。”
“现在后悔也没用了,好好收拾一下,赶紧出去回乡下吧,别再来海城了。”
“叔父……”
“好了,别说了,如今……我都不知道我自己会如何,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还能去保你。”
地上的人在确定留下无望后抽泣着起身,一边抹着泪一边进屋收拾东西,管家则紧皱着眉头抬头望向公馆的二楼,为孙家担忧,更为自己担忧。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