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光寒-韶光寒(下)(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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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哟,话不是这样说的,我只是个开船行,行码头的下九流行当,比不得孙家高贵门庭,袓上贵胄,就如同孙老爷您背地里说我李家上不得台面一样,一身铜臭一样。既然,说我一身铜臭,那就别再讲什么交情了,我就臭到底,今后的暂且不说,你现在放在那儿的,要想出,再翻一番吧。”

    “你别欺人太甚!”孙马拍桌起立,面前的酒杯都翻倒了,之前未能敬出去的酒顺着桌子流淌开。

    “欺人太甚?”李老板冷笑一声,随后居然也拍桌起身,接道:“孙马,我儿子的一条命还和你们孙家脱不了干系呢,还敢在这里和我大呼小叫?我儿子去迎娶你的义女,结果死在你们公馆外的大路上,尸骨未寒,你接着就娶了自己的义女过门儿,什么才叫欺人太甚?这就叫欺人太甚,还叫不知廉耻!”

    孙马被惹怒,推开背后的椅子主要冲李老爷走过去,好在席上的其他人赶紧起身将他挡下,劝他不要再争执。

    “两位兄弟都是喝高了,言语过激,我看今日的宴就到这里了吧,各家的下人招呼各家的老爷回去吧,有事儿明日再说。”一个席上较年长的人出来说话,当是主持收场。

    孙家的管家上前来,搀扶住了孙马离开,李家老爷冷冷地看着,最后在他出门前又补了一句话。

    “孙马,人在做,天在看,如果让我查出真是你做的,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尽管去查,我孙马问心无愧。”

    这一场本意想要讲和的晚宴就这样不欢而散,原本的矛盾没有解决,两家的关系更是雪上加霜,孙马坐上回府的汽车,气得直咳嗽,用帕子拭过嘴后居然见到了血块,管家赶紧催促司机快些开,好回家让孙马吃药。

    “最近咳得越来越重,是不是那些药量不够了,要叫医生重新再开了。”管家皱眉。

    孙马挥挥手,全然没有心思在意这些,脑子里只想着如今断了李家的船,那些货要怎么出去,否则就旦延误,又要赔偿滞纳金。

    与此同时,李家老爷也回到了自己的府邸,进门之后见到自己的夫人正在会客,与一个女子谈话闲聊,脸上露出了许久不见的笑容,那是自儿子暴毙后长久处于抑郁的妻子难得的舒心。

    李太太起身招呼,介绍身边的人是自己今天在绸缎行认识的新朋友,说多亏了她肯相让,才买到了最中意的布料,准备着给李老爷做新年衣裳。

    李老爷是认识这个女子的,随后告诉自己的夫人,这个女子就是大名鼎鼎的女豪商,云南杜家的杜西凤,杜大小姐。

    知晓了身份,李太太恍然大悟,又是一通夸赞,之后在李老爷的建议下先回后院,留下他两人聊些生意上的事。

    “早先家弟已经前来拜访过李老爷数次,但我但兴许是家弟礼数不尽,每次送来的东西都在隔天被退了,所以我想着不如我自己亲身来登门一趟。”杜西凤微笑。

    “杜家的意思我知道,但是我李某人做生意也讲个实在,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你们杜家上来就要跟我谈船行包运的事,一旦包给你们,那我们李家除了拿着你那点承包费用,就是个废物了。”李老爷挥手拒绝。

    “之前是家弟说的不清楚,并非是要包运,只是想包两个月,这两个月我杜家有足够的货流让你家的船上堆满了出港,每日的进出吨量十成十,费用也按着市面价格来,不用给我任何折扣。”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不要任何好处,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这两个月内不出孙家的货,一根草,一粒粮都不出。”

    “孙家?你们杜家与孙家不是之前还是世交,要联姻的吗?”

    “这个李老爷就不用多问了,我自有我的道理。而且……我听闻李老爷重金请了洋人医学家过海城,在让人重新开坟验尸,不惜惊动李少爷安宁取了他的骨血去国外化验,我猜……您对孙家如今也不是那么有好感吧。”

    “这件事,你如何知道的?”李老爷立即警惕了起来,毕竟这件事他自认为做的周密,连自己的太太都不曾知晓。

    “李老爷不用紧张,这件事只有我知晓,而且也不会再有其他任何人从我这里知晓,特别是您的夫人。相反的,若李老爷需要任何帮助,可向杜家尽管开口。”

    李老爷没有出言否定,杜西凤就知道这事情是成了,客气地作别,约好明日让人将包船的一半订金全部送过来,这事就即立生效了。

    杜西凤离去,李老爷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口,有些出神,这个女子独自前来,不动声色的就与自己的太太结交上,想必言谈之间对自己府上的情况多有一两分了解了。再同自己三言两语就正中要害,讲出他周密进行着的事,也摸清了他如今的态度,不卑不亢,有礼有节,明知她是借势成事在利用自己,但他却又找不到拒绝的理由,甚至还不自觉间会认为,与她联手自己是站在有利的一方。

    从前他是向来不太看得起经商的女子的,觉得多是妇人见识,上得不大台面,所以在杜家之前携礼上门结交时,他是从心底不看好这个由女子当家的姓氏,如今看来,他也不得不承认是自己走了眼。

    李家拒绝对孙家所有货物运输进行承接,直接的就是导致了孙家商行的外发货物出不去,要进来的货物靠了岸后在验收上岸时麻烦重重,为此两家在码头争吵不断,甚至还动起了手,最后李家下面被打的工人将孙家的船工和孙马一道告了上去,要赔钱赔礼。

    孙马收到传票后冷哼着将票据丢到桌上,道:“看样子,这李家是钱了心要和我孙家杠上了。秋天的时候接的几个大单,全压在了年前,这要是不在年前出了货,这个年怕是过不安生了。”

    “我听说了,杜家最近大批的走货,一船船的出去和进来,全是杜家的。”

    “杜家?原来是她……”

    孙马亲自去杜宅拜访,杜西凤接到通报时杜寒绡也坐在一旁,听到后微微皱眉,表示她可以出面去会一会孙马,不必杜西凤亲自见。

    “他是冲我来的,不见到我是不会死心的,再者说,躲了这么多年,是该见一见了,我去梳洗一下,让他侯着。”

    杜西凤放下帐本去了后堂,杜寒绡出去迎接了孙马,有礼有节地唤一声孙伯父。

    “听闻世侄女如今同洋人一道开香水店,都卖到国外去了,生意红火得很,可喜可贺呀。”

    “哪里,都是小打小闹,登不得大雅之堂。”

    “这话说的,杜家的制香也是享誉数百年,我还等着接下来你与韶华的比式呢,看一看这北楼南杜到底谁更技高一筹。”

    杜寒绡微笑,不置可否,示意孙马落座后叫人去泡茶,然后自己站在主席位的旁边等到杜西凤换了一身较正式的衣裳出来后,客气地招呼一声。

    孙马打量着杜西凤,有些愣神,杜西凤也不为所动,直到由着孙马自己回过神,然后客套招呼。

    “孙伯父好,来海城有些日子了,因为家里事多未曾上门拜访是我的错,改日一定要登门致歉的。”

    “世侄女客气了,客气了,我是长辈,也理应先来照应关心一下后辈的,是我疏忽了。”孙马回过神,之后开始讲自己的来意,道:“今日来,探望世侄女是其一,其二呢,是想请世侄女帮个忙。”

    “哦?什么忙?”杜西凤接过佣人送上的茶微笑。

    “孙家现如今有几批货要送去津地,急得很,也重要得很,可是听闻这两个月杜家把码头上的船都包下来了,就想身世侄女请个方便,可否支借我几艘船,价格我可以出比市价更高一成的。”

    “孙伯父客气了,这船要是有空的,伯父尽管拿去用便是,还何来借不借,价不价的。来人,去把这两个月杜家要出货的帐拿来给孙伯父过目一下,但凡要是有一点空闲的,都挪出来用。”

    旁边的佣人去取了出货册子过来,双手奉给孙马,孙马没有接过来,只是就着佣人的手随意翻了两页,但知晓了杜西凤的意思了。

    “您看,都到了年关了,杜家这边也是一批货等着要出,我们刚搬来海城不久,一切都乱糟糟的,还望孙伯父不要见笑。”杜西凤微笑说着,保持着自己惯有的平静淡漠,优雅端庄,之后又如同忽然想到什么,咿了一声。

    “不过,我倒是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这水路走不通,伯父您倒是可以考虑陆路,恰巧我这边刚从外面购了几十辆洋货车,伯父您要是不嫌弃,就拿去用一用,就是这司机我没现成的,您得自己找。”

    杜西凤说得不急不徐,神情似有解忧之意,孙马听到这些不禁意外,同时又不禁惊喜,这好歹是有了个法子解决眼下的难题了。

    “洋汽车?世侄女是从哪里购得的?”

    “哦,就是他们叫的皮卡车,那还是我来海城之前就早早在西洋那边订下的,云南那山高路险的自然是用不上,便直接用船送来海城了,如今就放在杜家码头的仓库里,还没开过封呢。本想着明年开春了再挑个好日子,招上一批司机就用起来的,赶巧儿伯父您来了,既然是急货要送,也不管日子不日子的了,今个儿就让人去开仓拆封,伯父尽管安排着去就好。”

    杜西凤说得直接,不拘小节,孙马也就当她是有着云南人直爽的个性,又是真心顺手帮忙,竟不禁有几分感动,起身道了谢,之后由杜西凤安排的人一道离开前往巷口看车。

    “世侄女可曾去过北平?”临出门时,孙马忽然回头询问杜西凤。

    “不曾,我自幼在云南,倒曾出过几趟门到津地看货,但北平始终未曾踏足过。”

    “哦,只是觉得世侄女的眉眼,有些北平女儿的风韵。”

    “哈哈,那我当是伯父夸我了,北平自来出美人儿,可惜我还是孩子时就北平就出乱了,无缘一见北平盛世模样了。”

    孙马点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随着杜家的下人离开出门,杜西凤一直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脸上的笑意也隐去,只余下冰冷淡漠。

    “大姐。”杜寒绡走上前来,轻挽杜西凤的手臂,杜西凤拍拍她的手背,告诉她自己没事,让她去忙自己的就好,她想一个人坐下喝杯茶。

    杜寒绡独自出门,在街上闲走了一阵儿,心絮不宁,走着走着,竟在这已经待了大半年的城里迷了路,最后所性伸手挡下一辆黄包车坐上,在被问及要去哪时,她随口报了个地址,待到黄包车停下,他才恍然发现自己竟报了租界那边洋人医院的地址。

    只好下车给了钱,杜寒绡站在医院大楼外抬头,想着此时楼韶华就在上面四楼的房间里,但是却又如上一次那般犯了难,心里嘀咕着若是上去了路易丝在,她会有多不和时宜,若是路易丝不在,那她自己又有多尴尬?

    不如走吧,杜寒绡在心里想着,随后转身,可才走出几步又停下,想着这都已经到楼下了,不去看看似乎是白来了一趟,可若是上去看看,又觉得迈不开腿。

    就这样纠结着,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杜寒绡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的怪异,直到过路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她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原地来回打转。

    “你这是迷了路吗?”忽然,她低着的额头被人用两根手指轻轻戳住,教她定在了原地,停止转动。

    杜寒绡抬头,见到穿着蓝白条纹病服的楼韶华站在自己面前,他身后的几米外站着精致美丽的路易丝。

    路易丝上来打招呼,同时也作别,道:“我要回去准备陪我的父亲出席一场活动,你们聊一聊吧,杜小姐这段时间心神不宁的,想必也是为楼少爷担心,何必要勉强自己故作无事。”

    杜寒绡有点尴尬,但路易丝微笑拍她的肩膀,表示自己都懂,她不用解释。

    “我希望你调整好状态,这样才能帮我制出更好的香水。”

    路易丝边戴着手套边潇洒离开,坐上备在路边的车远去,杜寒绡目送,对于路易丝这种个性的女子,她从未见过,独立,理性,自信,那是许多男人都无法比肩的,能结交一位这样的朋友,她忽然感觉也是一种幸运与荣幸。

    走了下神,待杜寒绡回过头时,发现楼韶华面向着她唇角噙笑,

    “每次来了,却又悄无声息的走了,真是让人不解。关心我,就让你这样的不安?”

    “我不过是想知道,我挑战的对手还有没有活着,若是你身体不适,比式的事可以推后,省得外人说我胜之不武。”杜寒绡严肃地侧过脸。

    “不用,医生说明日就可以出院回家了,你来接我。”

    “凭什么?我又不是你的车夫。”

    “因为我这伤可是为了护你落下的,于情于理,来接下我不过份吧。”

    “好,我接你,医用的花销也会还你。”杜寒绡丢下一句话,似乎就想转身离开,却不料被楼韶华早有防备地一把抓住了肩膀。

    “我该散步了,你陪我走一走。”

    “我没空。”

    “那就挤出点空来,现在我病着呢,就迁就一下我吧。不然,你总不能让我这个眼盲的人自己在这儿瞎转,回头摔着碰着了,伤得更重怎么办?”

    杜寒绡无法,最后没什么好气儿地走近一步,抓起楼韶华的手腕,让他跟着自己走,并声明自己只带着他在花园里走一圈,就要走人。

    “你可找到了真正的幕后者?”楼韶华问。

    “与你无关,省省吧。”杜寒绡没好气儿地打断。

    杜寒绡无意交流,楼韶华摇摇头,叹道:“果然,女人心海底针,明明在我遇事时倾心倾力的照顾我,与我同生共死的不肯松手。但如今,待我们回到了海城,一切趋于平安后,你就立即变成了像是个冰块的模样,不近人情。杜寒绡,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想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楼少爷你在想什么?”

    “我?楼韶华想了一想,之后扬唇微笑,道:“我想与小姐你共结良缘,一世休好,再生个一儿半女携手教养,团圆和睦,不识离别苦,不识忧患愁。”

    杜寒绡停下步子,转过身看楼韶华的脸,有片刻的停滞打量,与此同时天际有雪花无声缓缓洒落,落在两人的脸上,冰冰的迅速融化成水,顺着脸颊结成水珠。

    最后,杜寒绡缓缓将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取下拿开,一言不发地自旁边离开。

    “楼少爷,三日后的比式,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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