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妹,以后你自由了,你是真的杜寒绡了。”杜西凤开口,缓缓站起身来看向她。
“我不姓杜,我姓楼,那是我的家族,我的,是本属于我的。”杜寒绡指着自己的胸口一遍遍重复。
“三妹,忘记楼家,这辈子不要再提起,你姓杜,你叫杜寒绡,记住这一点,为了自己也为了他所做的一切。”
“凭什么,凭什么忘记?我费时了十几年,就为了有一天能拿回我的身份,我的家世,我的一切,是你们联手毁了这一切,还要这样义正言辞的要我放弃,凭什么?”
“够了!不要再说这些话了,不要再固执着以为自己都是对的。”杜西凤第一次表现出了愤怒,这是杜寒绡在记忆里从未见过的一面。
“你只在想着你失去了什么,你可知道,我又失去了什么?你不懂,你永远不懂,你只是那么一味的自私偏执的看着自己失去了什么,却从不想想别人为了你又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为了保全你而牺牲了一生。而更可笑的是,我却还时至此时都不能说出一个字,因为答应了他,永远不会从我的口中得知一切的真相。但是,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你配不配他这样为你。”
杜寒绡看着杜西凤,杜西凤却未再说话,恢复了平日的冷漠与平静,转身朝宅子外走去,消失在夜色中的大门外。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那些血脉吗?一代只有两个女儿,一个入宫接近当政者,一个留为延续血脉之用,嫁人生子。”七月半开口。
“我记得。大姐的母亲楼婷就是其中之一。”
“那你可知道,另外一位拥有血脉者,延续血脉之人是谁?”
七月半发问,杜寒绡没有回答,七月半又在片刻后接应了话,道:“是你大姐生母楼婷的姐姐,也是楼家的夫人,你的母亲。”
杜寒绡微微张大着嘴,说不出话来。
“回云南去吧,那里有你要的答案,所有的答案。”
七月半也站起身来,用仅余的一只手拉拢肩头的斗篷,看了一眼杜寒绡,似是有话要说,但最终还是咽下,也转身离开了这所宅院。
“孩子,你自由了。”
【10】又是一朝春来早
杜寒绡启程返回云南,茉莉与阿达同行,那正是杜鹃花开的好时节,一路上茉莉与阿达两人都带着幸福的笑意,不论遇到多差的天气,他们总能在对方的脸上找到笑容与安慰,再坏的境地也从不会悲伤难过。杜寒绡看着他们,觉得这大概就是爱情最好的模样,也是最纯真的模样。只是,这样的模样是需要上天眷顾才能有缘一见的。
夜半时分,她会梦到从前的事,不再是那种模糊不清的一切,是一切清清楚楚如同昨日重现,在楼府的大宅里的一切,自己女扮男的童年,自己一年一次的女装礼物,举家南逃的路途,和不期而遇的少年阿九。
“我会保护你一辈子的,不用害怕。”
那句承诺在耳边一次次回响,每次伴着她的梦中惊醒,之后见到的只是一片黑暗的夜色,她不知道如今的他现在何处,是否安好。
忽然之间,她发现,她一直所记恨在意的,并非是他顶替了自己的一切,记恨的不过是他忘记了自己的诺言,将她一人抛下,让她独自走完了这么艰难的多年。
回到云南时,杜南来骑着马带人到城来来接她,杜南来穿了一身军装,戴着帽子,腰间配了枪,身后带着的人也都是如此,她才知道,原来在自己离开云南的这一段时间里,杜家在云南效仿了其他的各地军阀势力,自立门户,设为督统。
杜寒绡对这一切觉得意外,但又觉得是情理之中的,如今各省各地门阀势力林立,杜家在云南拥有得天独厚的地理与财力优势,如果自己不自立一方,等待的就是被别人随意的侵入。这是识时务的自保选择之一,无可厚非。
“三妹,欢迎回家。”杜南来下马,冲杜寒绡伸手。
杜寒绡没有与他交握,他也不介意,侧手示意杜寒绡入城,为她准备好了马车接她回家。
杜绅还是从前的那种对襟旧式装扮,似乎如今的头衔身份变化,对他自身的改变并不大,才约一年不见,他见老了许多,头发脱尽,满面沟壑,苍白无力地靠躺在小榻上,见到杜寒绡时他努力动了动唇角,挥手示意守在旁边打算给他喂药的人退下。杜寒绡时至此时才知道,杜绅已经病入膏肓,时日不多。
“总想着,你该回来了,如今终于回来了。”杜绅缓慢地动着唇角,发出声音。
杜南来等人退后离开,室内令留下杜绅与杜寒绡两人,杜寒绡在旁边的椅上坐下,杜绅就伸来手,轻轻握住了她的腕,看着她的眼睛。
“义父,我到底是谁?”杜寒绡问。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我还有太多不知道。”
“那我就从头说起吧。从……从我还是个孩子时说起。”杜绅露出一些笑意,拉着杜寒绡的手腕,之后开始讲自己的经历。
彼时,杜绅还不姓杜,只是一个在北平京城混日子的小乞丐,他不知道自己从哪来,更不知道要去哪,只是流浪着,苟且地活着。直到有一天,他在被人痛打抢走食物之后一对美貌的富家小姐出现在他面前,给了他食物和药。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来自其他人的关怀,他觉得自己许是见到了仙女,是死前的最后一餐,回光一现。
但是,他并没有死,第二天,有人来找到了他,告诉他可以有机会过上新的生活,不用再当一个像个蛆一样的苟活,他可以拥有新的名字,人生,受人尊敬,但是唯一的一点是,他要拿命和人生去交换。
他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意思,但是当看到那个人后面的轿帘后是昨日见过的两位小姐后,他几乎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不过他唯一的承诺是,他会忠于那两位小姐,他的人生与他的性命都是。
后来,他被带进一个组织开始训练,他和一群同样姓杜的孩子一起训练,武力,智力,品味格调,甚至当时还不被大多数人知晓的西洋火枪技术,天文地理知识,他们都能接触到。他像是一个木偶一样被人训练着,吃尽了各种苦头,但是却再没见过那两个小姐。于是他拼命训练,提升自己,以为自己优秀了就有资格再见到她们。事实证明,他是对的,因为他成功的在一年一度的比式中战胜了所有同龄的孩子,他获得了离开那个训练场所,去外面的资格。
他再一次见到了那两位小姐中的一人,她同一个老者一起,那个中年男人告诉他,从此之后,他有了姓,姓杜,单名一个绅字,是他的儿子了。同时,他要他跪下,起誓此生会效忠自己和那个小姐。
他起誓了,之后许多人从黑暗中涌了出来,像是从夜色下忽然凝结幻化出来的妖者,他们都蒙着脸,穿着大大的斗篷,所有人走过来,轻轻搭过他的肩膀,如同完成一种认可的仪式,最后再一个个退后,将他环围住,冲他跪下。
当时的杜绅一无所知,不知道这算什么,直到身后的那位小姐拍他的肩膀告诉他,他也应该跪下的,向她。
“他们不是跪你,是我,你也应该和他们一样的。”小姐冲他微笑。
他匆匆跪下,之后才知道,那是一年一度的朝会,这个组织里的所有人会在这一天汇集在一起参见被她们称为东主的人,每年会纳入一个新的优秀孩子,今年就是他杜绅,那个声称将是他父亲的人就是这一代,这个组织最高的领导者,云南杜家的当家人。
在那场集会上,他知道了,这些人是源于数百年前最后一位汉家皇帝的残存势力,这数百年来,他们由一个姓杜家的家族组织掌控,在全国各地拥有自己的据点,家族,为自己所用。他们不想挑起直面的战争,只想用自己的方式去改变当权者的血统,再到合适的一天去复辟汉家的辉煌。
北平楼家就是杜家一手打造起来的一个家族,受杜家扶持,设计,步步从普通者成为行走宫廷的红人,接近皇室当权者,再借着楼家之名,将拥有汉家皇帝血统的两位东主之一送进宫中,另一位则继承起传递血脉的备用使命。
杜绅与那两位东主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她们没有姓名,除了看似尊贵的身份,其他的一无所有。就如同所有少男少女在一起必然会发生的事情一样,杜绅爱上了其中一位东主,但另一位东主却又爱上了他,他们三人陷入了一场无法打破的困顿局面。
直到有一天,那位爱着杜绅的东主再也受不了这样的煎熬困局,她主动找到了组织的领导者,提出自己想当那位放弃自由,去承担起传统血脉这一任务的命运。之后,领导者成全了她,告诉她,她会被嫁给一个经过组织挑选,合适的人。而另一位东主,则被悄无声息地带走,拥有了身份,地位,成为了北平楼家的小姐楼婷,后来顺利被选作秀女。
之后,楼婷爱上了一个错的人,毁掉了组织精心策划的一切,另一位东主则也在被安排身份后嫁进了楼家,嫁给楼家少东家,她本以为迎接她的会是一个冰冷无情的人生,被当作一场划定好的生育工具去走完一生,但是却不料她遇到了一个好人,一个年轻,富有才华,又在第一眼时就爱上了她的良人。
当时还是楼家少爷的丈夫对这位东主极尽宠爱,给了她最好的一切,包容与信任,让他终于忘记了年少时错爱过的人,与他迎上新的人生,享受意外的幸福美满,几乎忘记了这一切的最初出发点就是组织的一场安排。
直到,她怀孕了,她才从巨大的幸福中醒来,那是她无法摆脱的命运,一旦生下男孩,就不会活到第二天,如果是女孩就要步上同自己一样的命运,她不想自己的孩子会同自己一样,于是她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告知了自己的丈夫,包括身份,包括组织的一切真相。
最后,他们放弃了逃跑的选择,他们没有自信能够与这个在各地都遍布眼线的组织,于是他们就打算奋力一博,她拒绝了组织的安排,声称生下了一个男孩,并拒绝交出。而当时已经是楼家当家人的丈夫也与组织进行了谈判,用一份名单作为筹码,要组织不许靠近自己的家人。
那份名单是那两位拥有血统的东主凭着记忆写下来的,上写清了全国各地与这个组织有联系的家族,姓名,身份,地址,一清二楚,只要他将这份名单交出去,这个组织的一切都会会暴露在阳光下,大家一起灰飞烟灭。他们愿意用性命为之一博,最坏的结果不过鱼死网破,一起灭亡。
楼婷在彼时也受够了被命运安排的人生,她自己的一生已经被这个组织毁了,所以她希望自己的姐姐和孩子能够逃出这样的命运,于是同她联手合作,也将那份名单誊抄带进宫,一旦宫外的楼家人有任何意外,她就可以在第一时间将名单交给当权者。
这就是众人所听过的,那个关于楼婷将楼氏制香秘籍带进宫的故事,安排她进宫的看似是楼家,事实上背后的一切都是远在云南的杜家安排着的。同时,事实上,从来没有什么秘籍,真正匣子里放的,是一份名单,一件护身符,所要挟持的对象也并非楼家,而是那个背后的组织,所要保护的也并非自己的情郎,而是楼家和你。
楼家制香秘技传男不传女,那不过是个借口,你本为女儿却一直对外声称是男儿,也是保护你的做法,因为你的父母随时做好了准备,一旦事情有变,就牺牲掉任何一个男孩的性命,去保全你,让你不被组织找到。所以,他们在你出生的当日,抱回了一个孩子,同你一起养在府中,但却又从不让任何人接触,他接受了同你一样的教养,但却如同影子一样活着,没有姓名,没有身份,只等有一天的不时之需成为你的替代品。”
“你的意思是……”杜寒绡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他是九月被带进府的,所以取名,九月。”
“所以,他并不是一个在楼家南逃途中巧合捡回的孤儿,他从我出生的第一天就在我的背后,一直跟随,所谓的巧合相遇,所谓的意外结识,于他而言不过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局。”
“可以这么说吧,若不是你意外撞见了他,也许你永远不会知道他的存在。如果你再愚蠢一点,没有制出解药让自己恢复记忆,这辈子你们都不会有相交的点。大概,这就是命运的有趣之处吧,他恰巧的被你撞上,你们成了朋友相识在一起有了共处的时光,你又恰巧的那样聪慧,自己制出了解药保留了所有记忆。再精心的策划,也抵抗不了后期命运的意外走向,人到底还是不能胜天,但有时又总能胜天。”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存在,一直看着我……”
杜寒绡的记忆似乎在全盘颠覆,像是重新梳理,她不禁陷入了沉默的深思之中,杜绅则在一声叹息后继续讲述后面的事情。
“后来的故事,王朝覆灭,全国起义,什么复辟,什么大计全都没有了。你的父亲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一旦局面有变,楼家就会面临被组织报复的危险,他带着所有人逃离,但是最终还是没能逃过。”
“所以……是杜家,是你们杀了楼家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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