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光寒-韶光寒(下)(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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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是齐嫣发来的,她说在北方听到了杜氏两姐妹的名声,在海城设立学堂教妇女自立更生,接济贫困大众的事已经传去很远,如今许多人都听过杜寒绡与杜西凤的名字,敬重她们为女中豪杰。同时,她也表示,自己打算效仿杜寒绡的方法,在北地也开设文化学堂和技能学堂,教女性生存得存好。

    杜寒绡看过信后转给杜西凤看,杜西凤看完信后就将信收好,道:“你看,如今你名声越大,以后来接纳的人越多,真的要全让杜家一直开设学堂去免费供养,不去计较任何盈利,初时还行,久而久之,只怕你我也都会吃力起来。”

    在此之前杜寒绡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再听杜西凤一说,便知道依照杜西凤的性子,若不是真的担忧是不会想从这些妇孺身上有盈利的,便点了头。

    “好,那就开立工厂吧。”

    也许是机缘巧合,也许是命中的戏剧性,最终杜寒绡在挑过许多地方对比后,选中的居然是早先孙家商行的仓库,那里已经废弃了许久,但是地方大,墙够厚,顶够高,旁边配有一应的大厨房,院子,食堂,旁边还有一栋小楼用以办公室,只需稍加修整就会是个不错的做工场地。但是,在孙传业死后,这些孙家余下的产业无人打理,就归到了政府手中,无人再去问津。

    杜寒绡去找当时的执政政府负责被征收产业管理的人,花了并不多的钱就买来了那些仓库的使用权,因为现在时下一乱混乱,许多厂房与土地都无人打理,有人出来买,政府求之不得。

    拿到了场地,用了半个月时间购置需要的物资,再筹备人员,设立出一套考核标准,不论是曾在杜客大宅里学过手艺的女性,还是全国各地自己有着手艺的人,都可以拿着自己所织绣的东西前来应试考核,最好的手艺被称之为金绣娘,拥有最高的收购价格,然后是玉绣娘次之,银绣娘再次之,最后是普通绣娘与还在学习中的绣姑。

    在准备好了所有的事情后,就是要面向天下发布消息,公开招募了,在招募令写好后,工厂的名字情就要定下来,杜寒绡似乎不经多想,就想延续使用杜家的名号,却又在落笔时让杜寒绡犯了难,转而询问杜西凤的意思,是不是继续用杜家的名号,杜西凤听后摇了摇头。

    “说到底,你我皆不姓杜,从前是不得已,如今即是要自立门户,不如另立名号吧,今后就与杜家无关了。”

    “那大姐可有中意的名字。”

    “不如,就叫织香堂吧。”

    “织……织堂香是制香的,我再立这个门号的意思并非是要将它发扬壮大,只是……只是想留个念想,大姐大可不必在这件事情上去为我想太多。”

    “你不觉得很巧吗,织香堂三个字,是香不错,可也有个织字,织香是说织就香料的气息,不也是说织出来的东西带有香气吗?你与楼韶华,一个善香,一个善织,你瞧这名字相得益彰,其实早早就定下了你们的缘份了。”

    经杜西凤一提,杜寒绡似乎才恍然大悟,笑了笑,提笔在招募令上写下织香堂三字。

    在乱局之下,财资匮乏,物资贫乏,对于绣织这种锦上添花的东西大多数人都已经顾不上了,人们只求生存,不求生活,许多绣娘因此而肆业,却又不能做起重活,一见到杜氏姐妹发出的招募,立即如同见到了曙光。

    招募令一经发出立即得到了全国各地绣娘的响应,纷纷涌向海城,在杜宅门外的应试报名处排起了长队,按照严格的选拔标准,一层层的挑选分级,在织香堂的纺织工厂仅仅开业一月后,就有了可以上工的普通绣娘六百余人,精品绣娘数十位,每日立出而作,日落而息,有固定的人照顾起居饮食,也安排了可靠的人负责所有人的安全,让久经乱世漂泊的人们得到了安定与安心。

    小年前一天,杜寒绡与一位来自法兰西的商人杜兰特谈定了一份出口协议,之后杜寒绡尽地主之宜在城中设宴招待,那商人也拿出了自己珍藏的好酒分享给杜寒绡,以预祝之后的合作愉快。

    “请原谅我的冒昧,我觉得杜小姐您身上用的香水很特别,我们的国家人人都用香水,都爱香水,但我从未闻到过,它到什么名字?我想买一些回去给我的夫人,她一定会喜欢的。”

    “真是抱歉杜兰特先生,并非我不想分享,而是这香是一位故人所赠,天下只有他独制一份,没有配方也没有名字。”

    “那他现在在哪?我可以花重金去请他再制一些。”杜兰特好奇地追问。

    “他……我也不知道在哪。”杜寒绡微微垂下眼睫,拿着酒杯的手轻轻放下。

    杜兰特从杜寒绡的表情变化猜测出了此事不宜再问,便调转话题聊起生意上的计划,将一切带过,并表示下次再返回海城,会给杜寒绡带一些时下欧洲流行的东西给她当作礼物。

    送走杜兰特,杜寒绡回到家中,见到下人正送着一位大夫离开,她去见杜西凤才知道原来秦妈已经病了许久了,每隔一日都要叫大夫来看一看。

    “是我最近太忙了,竟然大意到不曾留意,对不住大姐。”

    “哪里的话,你一个人忙那么大一厂子人,早出晚归,这些事情我自己来就好。”

    “查出什么了吗?”

    “也没什么大毛病,但是顽疾,当年的那场大火毁的是脸,也是身体,这么多年下来全身上下都是毛病,遇上雨雪阴冷天气就浑身疼到不行。大夫说……只能熬着,已经根治不了。”杜西凤垂下头去,虽然语气淡淡的,但是那一股无奈显而易见。

    知晓了这些之后,杜寒绡尽量分担所有的事物,让杜西凤多些时间待在家中陪秦妈,有一日她晚归遇上秦妈坐下廊下看雪,她没过去打扰,但也吩咐旁边的人赶紧过去叫人去备两盆炭火送过去摆上,别让她再冻着凉着。

    秦妈隔着天井看到她,冲她招招手,杜寒绡迟疑了一下,之后走过去,在秦妈旁边的廊下坐下。

    “外面冷,您应该少出来的,容易受凉,身上也会难受。”

    “总在屋里躺着,感觉人都要麻掉了,出来吹下风倒似是活过来些。”秦妈望着雪夜下的幽暗天空出声,片刻停顿之后又接道:“其实,我的命都是捡回来的,若不是早些年楼少爷一直替我照顾调理,或许就没有了今日的光景,还能与西凤团聚,已然知足。”

    “那您更应该爱惜身体,好好享受得之不易的团圆,以后的日子要长长久久的。”

    “你们果然然像,说了一样的话。”秦妈转过头来,眼角微弯着打量杜寒绡。

    杜寒绡微愣,之后反应过来,秦妈口中的他是指楼韶华。

    “当年我一身顽疾,身心俱疲,总觉得了无生趣之下一心求死,他便说了与你一样的话。他向我承诺,会替我找到女儿,我本以为是他临时起意安慰我的言语,却不料不出一个月他真的将西凤带到了我面前,也正因如此,我才重燃了生的欲望活到今日。”

    “所以……当年大姐离开云南,是他的安排。”

    秦妈点点头,道:“他虽然看不见,但其实比所有人都明白,都通透,也比所有人都细心,从小就是。”

    “从小就是?您的意思是……小时候就见过他?”

    秦妈点点头,道:“其实他刚出生时,我就抱过他,小小的一丁点,紧紧攒着拳头,抓着我的一缕头发不松手。当时我还想,这孩子似乎是与我有缘,后来才知道,原来是真的有缘。”

    “他出生时……,您的意思是,您见过他的亲生母亲?也就是说,他并非是个遗孤……”杜寒绡不禁诧异。

    “他的生母是我在宫中的朋友,一个喜爱种花,烹茶,言语不多的娇小女子。我被送进宫中后郁郁寡欢,她是第一个与我说话的人,她住在收容前朝旧嫔的一个旧宫里,和我住的院子很近,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她在陪着我,是我无聊的宫廷生活里鲜有的活力与欢乐的由来。后来她有了身孕,并告诉我她自己时日无多,因为这是留下那个孩子的代价。”

    “孩子的父亲是谁?”

    “那是一个谁都不能说出口的名字,她从未说过,我即使猜到了,也永远不会去求证。他的母亲生下他后即离世了,临终前她将他托付给我,告诉我带这个孩子出宫,即使是丢弃在小巷中当一个乞儿,也不要留在这红墙金瓦的深宫中套上枷锁。”

    杜寒绡蹙眉,似有疑惑,之后又如同豁然开朗的想到了一个称谓,那个不能说出来的称谓。

    “所以,在最初,是你将他偷偷带了出来,交给了我的父亲留在楼府里抚养?”

    “算是吧,也不全是偷偷带出。孩子的父亲是知晓的,但是他有他的无奈,也是在他的协助下我才能将孩子带出来交给楼家人抚养,像一道影子一样生活在世间,永远不会有身份与姓名,只有以他出生的月份命名的一个名字,九月。”

    “他知道这些真相吗?我是说楼韶华。”

    秦妈摇摇头,道:“他本尊贵,只是无奈于父母的身份特殊,和彼时的权力牵制,不得自由。他的出生本就是一件不应发生的事情,于他而言,那样的尊贵血统命运就是枷锁与镣铐,她的母亲替他选择了自由,我也承诺过他的母亲,永远不告诉他这个事实。这么多年过去,你是除了他的父母之外唯一知晓这件事情的人,即使是抚养了他那么久的楼家人,也从未曾探知到一丁点的真相。”

    “那……为什么要告诉我呢,若是你觉得这是个秘密,不该被人知晓。”

    “因为,知道这则秘密的人已经都离开这个世界了,只余下我一人,而在我之后这个秘密就将永远消逝于世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近日总想起这件事来,即欣喜于我守住了承诺,从未对人道出,又总遗憾于没有向他道出,以至于后来已经再没有机会向他道出了。”秦妈若有所思地抬着头。

    “你告诉我,是想让我分享你的秘密,得到宽慰吧。”

    “是的,或许这有些自私和不负责,但我还是抑止不住想要将它说出来的欲望,而你是最好的对象,除了你之外我也想不到我还能向谁道出这则秘密。”

    “为什么是我?”

    “你爱他,如果我能确信谁对他是最安全的守护者,永远不会伤害他,那个人大约就是你了吧。”

    “可是,您应该知道,在此之前我做过许多事,甚至他身上发生的一切,也有我的原因,是我害了他,您或许看错我了。”

    “孩子,你真的以为,如果不是他自己的计划,你能够算计到他吗?傻孩子,那些事情不过是他自己愿意为你去做的,你从来没有害过他,如果有一个机会让你能够代替他承受一切,你会毫不犹豫的去做,就像他会那样毫不犹豫的去为你做一切一样。”秦妈伸手,轻轻拍动杜寒绡放在膝头的上手。

    杜寒绡沉默了,侧转过头,将目光投向那幽暗的夜空,陷入沉思。

    “你说,他现在会在哪呢?”

    “不论在哪,他始终都与你同在。”

    新年夜,在杜寒绡的操持下,所有的女工绣娘们各显厨艺,做了许多拿手菜放到一起,拉上长桌,摆上长宴,热热闹闹地迎新年。晚上,杜寒绡给所有守岁的孩子都发放了红包,然后在空旷的场地上摆上烟花,众人拥着厚厚的棉衣一起看夜空中绽放火花,一起欢呼,一起大笑。

    有孩子拿着一枝梅花过来送给杜寒绡,祝她新年快乐,愿她心想事成。

    “你从哪里得来的梅花?好美。”杜寒绡打量着这花枝,不由感叹。

    “是我托送柴的大叔帮我从郊外的山上折的,我将我存下来的私房钱给了他。”孩子红着小脸认真回答。

    “那太珍贵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送我这样珍贵的礼物,你应该送给更重要的人。”杜寒绡拿着那枝梅花笑叹,随后将那花枝递还给他。

    “那你等我长大,然后嫁给我吧。”孩子抬手捂住自己的脸颊,害羞地低下了头。

    “他一直说,要快点长大,然后娶杜小姐做夫人。”旁边玩着烟花的孩子过来起哄,一边说着一边笑开。

    那个孩子更是将头埋低了,紧紧攒着小手,杜寒绡不禁在想,若此时拒绝,大概会让这个孩子失望且羞愧吧,于是她收回了递还花枝的手,蹲下身来伸手轻轻拥抱孩子。

    “谢谢你的花,我很喜欢,我等你长大来娶我呀。”

    旁边起哄的孩子位个个睁大了眼睛,张着嘴,而那个羞红了脸的孩子重新抬起了头,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眨动着,像是盛满了整条星河的星都被点亮,无比的明亮耀眼。”

    “那我们拉勾。”孩子伸出小手,勾起小指着。

    杜寒绡笑着也伸手,与他冰冷的小手勾在一起轻轻拉动。

    之后孩子笑着跑开,与那些围观的同龄人一起去玩耍,杜寒绡重新站起身来,握着那一枝梅花有些出神,想起曾经也有人送自己这样的花,邀请自己一道去踏雪寻梅,只是自己拒绝了。

    新年伊始的第一天,杜寒绡穿着新衣,披上大红的白绒滚边斗篷,独自开车出城。

    她已经学会了如何开车,虽然不太娴熟,但是只要小心些便不会有大的风险。在雪路的尽头,她将车停在树下,自己沿着小道向山谷去,绕过山道,翻过几处拐弯,面前横着的山势忽地像被劈开一样,出现了一片种满梅树的平坦山谷。

    白雪皑皑堆积满地,三面山上的松树上也堆积满了厚厚的雪层,天地一片素净,唯有这山谷腹地内一片薄雪掩映的红色,像是一团盛开在雪地的火。

    杜寒绡不由在心中感叹,这寒梅映雪的景色果然是美,同时也悔于当初楼韶华邀请自己时她应该来的,启步向林间走去,穿行于中,抬头仰望头顶的花枝,她似乎能够想到,当初楼韶华在这里行走的模样。

    “嘿,你来了。”似乎是听到有人在唤自己,杜寒绡暮然回首,却又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有空空的梅林雪海,一片素净。

    所有人在一起共度了一个热闹又喜悦的新年,之后一切照旧进行的,元宵节的时候齐嫣回来了海城,她清瘦了许多,也黑了些,脸上生出了斑点,似乎北方的天气让她这个一直生活在南地的娇贵小姐很不适应,但她眼睛里却放着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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